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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張喬努力地想象了郝凡可能會看到的和會聽到的,除了郝凡提到的粉紅色泡泡和大海,他無法想出更多有意思的畫面。與其說通感症是病,倒不如說是上帝多送的禮物,被特別寵愛的人才會有。和郝凡相比,他真是太平平無奇了。
一路上,他都放着郝凡舊手機裏的歌,順着早上的歌單。
楊千嬅用粵語唱着:
“原來過得很快樂
只我一人未發覺
如能忘掉渴望
歲月長 衣裳薄
無論于什麽角落
不假設你或會在旁
我也可暢游異國 放心吃喝……”
過往的片段被牽扯出來,有的開心,有的不開心,大多都是遺憾的心情。張喬這才想起早上發給吳言的照片,一向話痨的他竟沒有回複。他給吳言打電話,等了很久吳言才接,原來他回爸媽家了,電話裏兩老正大嗓門的拌嘴,很熱鬧,聽說他打電話過來,比賽似的跟他打招呼,讓他過去吃飯。
吳言費了老勁才擺脫兩老,跟張喬抱怨說:“我經常産生錯覺,你才是他們親生的!”
張喬很喜歡吳言的父母,雖然吵鬧,但是真實。并且自從他家出事後,他們幫了他很多,不像別的人,馬上跟他撇清關系。他想着下次去看他們時,要不要帶郝凡一起。這個念頭剛冒頭,他都被自己吓到。
吳言沒個正經地提起照片的事:“你那同事不錯,長得有模有樣的,眼光不錯嘛!上次居然都沒發生點什麽,太可惜了!”
他還記得上次酒店開`房的事。張喬一邊罵他,一邊忍不住嘴角上揚。
吳言說:“還是眼熟,但想不到在哪裏見過,但是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一定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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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喬自然地接話:“嗯,沒準真是以前見過的人,大學時的校友高中隔壁班的同學,都有可能。”
吳言似乎獲得啓發,沉默了。張喬說:“實在想不起來就算了。”
吳言不經激,馬上咋呼說:“我就不信了我想不起來。你說得也許沒錯,我得去查一查。”
“那你慢慢查。”張喬說完挂了電話。他降下一點車窗,冷風吹進車內,卷走了熱得讓人膨脹的暖氣。他調大車內音響,還是楊千嬅:
“愛你不用合情理
但願用直覺本能去抓住你
一想到心儀的你
從來沒有的力氣
突然注入漸軟的雙臂……”
遺憾這種東西,留在過去就好了。張喬忍不住又開始想郝凡的通感症,和今天發生的一切,竟有點做夢的感覺。
回到家,張喬迫不及待地發微信給郝凡:“我到家了。”才剛分別,又開始想念。
郝凡秒回:“嗯。”
張喬壓着心頭的膨脹感追問:“剛剛有看到什麽嗎?”怕他看不明白,又補了兩字:“通感……”
郝凡沒有馬上回,張喬抓着手機樓上樓下地跑了三個來回,盡管微妙的膽怯着和緊張着,但是又非常确信他一定會回。
他準備跑第四回時,握在手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收回跨到一半的腿,倚在扶手處,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後才點開手機。
郝凡難得語音回複:“沒看到什麽,聽到了莫紮特。”短短一句話,三五秒就能說完,但是語音錄音超過了十秒,後面錄下來的都是沉默的呼吸。
張喬回了一個笑臉,又覺得好像太簡單了,剛準備多回幾個字,郝凡又發來語音:“《費加羅的婚禮》,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裏安迪放過的那一段。”
張喬對古典音樂了解不多,只聽說過《費加羅的婚禮》這個名字。他舉着手機沖上樓,木樓梯被蹬出巨大的聲響,在空蕩的房間裏回響。他跑進房間,打開音響,網絡搜索這一段。透亮深情的女高音唱起時,張喬跟電影裏那些停下勞動仰頭傾聽的犯人們一樣,露出了愉悅的享受表情。
張喬聽了一夜《費加羅的婚禮》,郝凡也是。
周一例會上,兩人都頂着一對黑眼圈,一夜未睡的臉看着非常憔悴,尤其沒戴眼鏡的張喬,雙眼中的紅血絲特別明顯。不過他精神不錯,心情看起來很好,難得在會上沒有冷着一張臉。
郝凡身體不如他,熬夜引發了輕微的神經性胃痛,好在及時吃藥,并未引起更大的不适。
會上,張喬說孟玉成的事暫時由他負責。之前的項目開發已經進入尾聲,幾大主管彙報了各自的進度和問題後,張喬不知為何突然點名小東,讓他講講手頭的事情。
小東沒做準備,平時也很少當衆發言,一時有點慌。張喬鼓勵他:“你把你周報裏寫的問題講出來就好。”
小東這人雖然內向,但是神經粗大,收到鼓勵後爽快地起身開講。他一口南京腔普通話,“啊”“呀”之類的語氣詞很多,講得雖然磕磕巴巴引人發笑,但好在表達清楚,大家都聽明白了。
小東講完,郝凡發現本來專注看着小東的張喬掉頭看向他,他心裏咯噔一下,五髒六腑都懸起來了。
張喬眼神一轉,重新落回小東身上,指出了兩個問題讓他再仔細想想。然後他又點名了另外兩名平時不太起眼的同事,被突然點名的人都是不常當衆發言的,說得還不如小東呢。
郝凡一邊緊張地咽口水,一邊腦子裏瘋狂地過着工作內容。在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激昂的樂聲中,原本雜亂的工作內容,迅速的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像一棵思維大樹,生根發芽,開枝散葉。
果不其然,張喬第四個點名了他:“我看你周報寫的問題比較多,并且提出的解決辦法切入點很特別,你講一下這個。”
耳邊的交響曲轟隆隆地響着,震得人耳膜發顫。郝凡捏着拳頭,呼吸都不敢用力。張喬輕聲笑着:“簡單說下就好,我覺得你的思維角度會對後續的測試工作有一定啓發。”
郝凡看張喬,他的眼神如風,溫柔和煦,但充滿了力量,直直地吹進了他的心底。交響曲漸漸變得平靜緩和,郝凡扶起落到鼻梁下方的眼鏡,看着眼前枝葉繁茂的大樹,開始講述。
他和小東不同,标準的普通話,沒有磕巴,也沒有廢話,每一句都是有用的表達。等他講完,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郝凡看到張喬左手指尖的筆,從掌心轉到了手背,又從手背轉到了掌心。他握筆一揮,說:“很好。”
測試主管和算法主管幾乎同時開口:“你剛剛說的那個公式模型能畫出來嗎?”
郝凡扯着衣角,為難地看着兩人,不知如何回答。張喬掌心的筆在五指轉過一圈後,穩穩地在手背上滑着圈。他沖郝凡微笑挑眉:“要不,我們散會後再開個小會?”
說完又問測試和算法兩大主管的意見,他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苦了郝凡,被藥物控制的胃又開始隐隐作痛。他可憐巴巴地看向張喬,偏偏他一副“我知道你能行”的表情看着他,就像以前在0+1社團新人培訓講座上一樣,張喬就是用這樣的表情鼓動他上臺講課。
例會散了,郝凡趕緊趁機到茶水間接了一大壺溫水,偷摸着吃藥時,被跟進來的張喬看到了。
“怎麽,胃疼?”張喬關心地問。
郝凡條件反射地想說不是,猶豫了幾秒後老實點頭:“嗯。”
誠實比掩飾好,坦然比躲藏好,郝凡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做起來并不是那麽容易。
“緊張啊?!”張喬不用猜都知道。
郝凡點頭。
張喬捏他頭頂那撮不馴服的頭發:“你剛剛講得真的很好,你可能沒注意,大家都被你驚到了呢。”
郝凡咬着下唇。
張喬抓着他的肩膀:“要相信你自己。”
郝凡捏緊拳頭深呼吸,像大學時一樣,默默給自己鼓勁:“你可以!”
張喬差點沒忍住掐他臉。
郝凡拿了筆記本電腦回到會議室,直接在投影裏演示他的公式和公式演變的推導模型。他一邊演示着,一邊從系統大框架講解着他的思路。
幾大主管包括張喬都被他不合常理的思維方式驚呆了,時不時地提出問題,郝凡一一條理清晰地解答。不知不覺,這場會竟開到了中午,一幫人都餓了,但還意猶未盡。
郝凡一口氣解決了算法主管好幾個困惑已久的問題。算法主管還拉着郝凡問個不停,完全沒有放他吃飯的意思。
張喬不得不上前扯開兩人,說吃完飯再說。幾個主管又想一起請郝凡吃飯,被張喬阻攔了:“吃飯時聊工作,會消化不良的。”最後大家不得不作罷。
張喬帶着郝凡去了附近的港式餐廳吃飯,他剛來公司時,很多次中午請客吃飯,都是來這家餐廳,重口味的同事還曾有過怨言,不過如今到成了無意識的習慣。他路上問了郝凡好幾遍:“你胃還疼嗎?”
郝凡都說不疼了,張喬還要疑惑地看着他。
郝凡很無奈地解釋:“我真不疼了,不緊張了也就不疼了。”
張喬說:“那你的厭食症,跟心理有關系咯。”
郝凡搭着頭小聲地“嗯”,張喬微微一笑,轉了話題。
吃飯前,張喬忍不住提到他在會議上的表現:“你明明對這個項目很有想法,為何之前都不表現出來?”
幾個主管們在會上已經問過類似問題,好奇他為何深藏不露。
郝凡不知道該怎麽向他解釋,他原本卑微的職業理想,以及和孟玉成的合作。好在他不說,張喬也不多問,他很善解人意,只要他不願意多說的事,他都不多問。有好也有不好,想到這裏,郝凡掐了掐自己的腿,趕走心頭多餘的遺憾。
郝凡看着對面正擺弄手機的張喬,思緒重新回到今天的兩場會議。他完全沒有想到,藏了那麽久就這樣輕松地公開了。他以為自己難以做到的事情,如此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張喬的手機“叮”了兩聲,來了信息。他左手單手握着手機,盯着屏幕的眼睛微微地擴張了下,很快又恢複正常,嘴角微妙地上揚着,看起來不像是高興,又不像是不高興。
郝凡猜測,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他很清楚,今天若沒有張喬,他怕是毫無機會,也毫無勇氣。他想說點什麽才好,張喬擡眼,直直地看向他,眼底洶湧的波瀾一閃而過。
看得郝凡忘了要說的。兩人目不轉睛地對看着,前來上菜的服務員打斷了兩人。清淡的粥食和菜品被端上桌,都是簡單的食物,但是顏色搭配很好,看着讓人很有食欲,郝凡忍不住咽口水。
張喬給他遞筷送碗,又幫他調好醬汁,熟悉自然地好像做過千百遍。郝凡剛舀起半勺粥,張喬提醒:“別燙嘴。”
郝凡雖然撇嘴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但還是乖乖地放到嘴邊吹涼。
張喬給他碗裏夾了一只水晶蝦餃:“下個月,你和小東就要走了。HR那邊正在招頂替你們的人,聽說看好了兩個,是我們學校出來的,都是今年的畢業生。”
郝凡手一抖,熱粥差點送進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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