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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又燙到了?”張喬趕緊給他遞紙,擦蹭到嘴唇上方的粥。郝凡一邊擦嘴,一邊挑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心髒縮緊心跳加速,他習慣性地按住腹部。
“差點,這粥聞着挺香的。”郝凡強做淡定。
張喬撇過他按在腹間的手,淡淡一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也喝不了熱粥。”
郝凡輕輕咬牙,重新拿起勺子舀粥,再次放到嘴邊吹涼。
張喬說:“下午回去你先跟小東說一下,手頭的項目收尾後,開始準備交接了,他做事磨蹭,估計得提前準備。你這邊也一樣,差不多了也得開始了。”他一副談論工作的語氣,跟在會議上讨論工作時沒差。
郝凡一邊喝粥一邊點頭,新鮮的素米粥緩緩流到胃裏,除了微燙的暖意之外,竟再感覺不到其他。
張喬又邊吃邊說了些工作上的事情,雜七雜八,像是沒話找話。郝凡默默吃着,偶爾應幾句。
張喬先吃完,等郝凡的間隙拿起了手機,翻來覆去翻看着吳言發來的微信。
“我找蔣樹确認過了,他也說是朱歡。不可能認錯了!”
後面跟着幾張現在的郝凡和過去的朱歡特寫照片拼在一起的對比圖片,圖片下方寫着五官的對比相似率,每一項都超過了95%,耳朵因為拍得最清晰,相似率最高,99%的數值等于完全一致。耳朵和指紋一樣,都是唯一的,不可複制。
“用我們公司正在研究的人臉識別技術做了下對比,不會有錯的。”吳言怕出錯,還特意用了他們公司未公開的新技術作核對。
如果換做其他人,吳言不會多此一舉。認對和認錯,又有什麽關系。可是是朱歡,他不敢輕而易舉地下結論。畢竟,那是紮在張喬心裏的刺。
吳言說:“其實你早就認出來了,是不是?”
張喬放下手機,看着郝凡小口的喝粥和吃菜,他每一口都要咀嚼很久,因此吃得很慢,和以前一樣。
每次0+1社團聚餐,他總是吃到最後的那一個。有人嘲笑他吃得多,其實稍微留心下便會發現,他吃得不多,只是吃得很慢。習慣使然。
他視線停留的時間太長,被郝凡察覺,擡頭看他,包着食物的嘴動個不停,像某些食草小動物。這也跟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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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飽了?”郝凡咽下食物後問他。
張喬壓下心頭百般情緒,沖他微微一笑:“嗯,沒事,你慢慢吃,我等你。”
郝凡放心地低頭繼續吃。
兩人吃完飯,午休時間還剩一小時。張喬要去買煙,郝凡陪着他繞了一段路。
正值正午,昏昏冬日帶着不多的溫度。兩人一前一後微微錯開地往前走,黃日當頭,人影堆在腳底,邊緣處一會兒重合一會兒分開。
郝凡低頭看着,既惆悵又苦澀。張喬不知為何放慢腳步,郝凡趕了上去,腳邊人影重合。
重合的人影終于同步地往前走。
張喬的手機連續“叮”了兩聲,郝凡看着他拿出手機,單手擋着太陽查看。
“這下,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改天約出來一起吃個飯呗?”
都是吳言發來的,他比他更心急。張喬邊走邊回複:“再說。”
整個下午,郝凡都被研發部幾大主管霸占了,大家像是挖到了不知名的寶藏,一窩蜂地湧上去,檢驗真假。接下來一周都是如此。郝凡一開始很不習慣,但講得多了,也自動進入了狀态。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信服他,故意的刁難也時常發生,偶爾他也會退怯。每到這種時候,張喬總是及時站出來,推他一把,讓他不至于輕易就說放棄。
郝凡的突然冒頭,讓研發部不少人産生了危機感。大家為了自保,前所未有地投入工作。研發部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躁動過了。
王大義看到欣喜不已,說終于有了些當初創業時打仗的感覺,竟有點舍不得放郝凡去新公司了,跟張喬商量說:“要不你換個人或者我再給你找個人?孟玉成那個位置的人不太好找,郝凡應該沒問題!”
張喬翻着白眼,只當沒聽到。王大義也随口一說,他怎會不清楚,郝凡即将在新公司裏承擔的角色有多重要。
轉眼到了月中,新公司的辦公室已經定好,換到了漕河泾附近的七寶。新員工已經陸續開始入職。
接替郝凡和小東的新人員工已經入職,兩人不止是郝凡的校友,還都是0+1社團的成員,不過兩人都只知道張喬是校友,并不清楚郝凡的身份。
接替張喬和孟玉成的人也在聖誕節前一周辦了入職。
為了讓新同事盡快融入,張喬動不動就請大家吃飯,去港式餐廳的次數最多,郝凡每次都吃得很開心,只是可憐了一幫重口味同事。
萍萍偷偷跟郝凡抱怨:“張總監每次請大家吃飯,都只選自己想吃的,一點誠意都沒有。”
郝凡閉嘴不言,因為張喬每次請大家吃飯前,都會先問他吃什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沒有聚餐時,張喬都會叫上郝凡一起吃飯,便利店的便當、港式餐廳、路邊的沙縣小吃……郝凡能吃的,來來回回也就這些東西。他從沒問過張喬,是否吃得慣。張喬也從沒說過,想要吃點別的。
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
平安夜前一天兩人吃完午飯回公司,在電梯裏遇到朱尚武。他見兩人并肩站着,莫名冒出來一句:“這才像樣嘛!”
張喬和郝凡目光同時轉向他,朱尚武又莫名地哈哈大笑了幾聲。張喬皺眉,郝凡也皺眉,兩人對看一眼,張喬無奈地聳肩,郝凡被他逗笑。
出電梯後,朱尚武叫住郝凡:“我剛剛見到孟經理了。”
郝凡一愣,朱尚武又說:“他有提到你哦。”
郝凡瞄了眼張喬,沒吭聲。
朱尚武又是哈哈一笑:“他好像不太開心。”
張喬接話:“你沒安慰他?”
輪到朱尚武一愣,他撓頭道:“當然有了,他剛換公司,不太适應。”
“他那麽厲害,一定沒問題。”張喬說完,拉着郝凡走了。
郝凡邊走邊回頭,朱尚武還站在前臺處,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剛剛确實碰到孟玉成了,大中午就喝得醉醺醺的,拉着他說了一堆話,全部都是關于郝凡。
郝凡喜歡男人,郝凡是個同性戀。郝凡曾經喜歡他還糾纏他,張喬來了他移情別戀之類的話,聽得他頭大!如果他不是事先知道孟玉成利用郝凡的事的話,他還真有可能相信這番鬼話。
他又想起之前王大義無意間提過的張喬不喜歡女人的話,心想大概異能之人都比較特別吧,轉念一想又覺得可惜,嘆息着掉頭回了辦公室。
張喬将郝凡拉到了自己辦公室,先問了幾句交接的進度,又說了一堆新公司元旦節後外地培訓的事情。
郝凡聽完準備走,張喬又叫住他:“孟玉成還有找你?”他問得随意,郝凡答得也随意:“嗯,前陣子找我吃飯,我沒去。”沒有注意到張喬聽到他的回答後,眼神都變了。
張喬沒多問,放他走了。郝凡回到工位坐下來剛忙了一會兒,張喬發來微信:“以後別再和孟玉成聯系了。”
郝凡盯着這句話看了很久,思來想去先回了一個:“?”
張喬回:“他這人不實在。”
郝凡剛打出一個“好”,未來得及發送,對面的萍萍起身敲着他的電腦呼喚他:“大神郝凡,help,緊急help!”
郝凡隐藏了桌面,過去幫忙。等處理好萍萍的問題,新來的同事又有問題要問他。等他再回到工位放出隐藏桌面,張喬發來數十條信息,幾乎都是讓他遠離孟玉成的,有一條明确的表達:“我不喜歡他這個人。”
最後一條和前面多條發送的時間間隔有點長。張喬說:“對不起,我不該這麽要求你,我只是想提醒你。這是你的事情,抱歉,我說的有點多。”
郝凡趴在屏幕前,一不小心按出了之前打出來的“好”,接着張喬最後一句話,意思全變了。他慌張到用手指去摸屏幕,想要撤回,發現無法撤回,又趕緊換了鼠标點了撤回。如此鬧了一通,額頭上都急出汗了。
張喬又回了一個:“對不起。”
郝凡趕緊打字解釋:“好不是那個好,我剛剛忙別的去了。才看到。”
“嗯,沒關系。”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會和他聯系了。我也沒有和他聯系過,我知道他那人不太好。”
“你和他聯系也沒問題,這是你的自由,我不該幹涉你。”
郝凡看着這句話,苦惱着如何回複。桌上手機水滴提醒音響起,小程序自動啓動,複制着他的舊手機持有人的操作。
張喬打開了歌單,點開了巴赫,又進入了隐藏相冊。郝凡對着電腦敲出:“真沒有問題嗎?你真這麽想嗎?”
張喬一直沒回,小程序完整地展示着他來來回回翻看隐藏相冊的操作。張喬還放了很多新的照片進去,有他穿西裝的照片。他将照片不停地縮小放大,看了很久很久。
郝凡想起前幾日黎醫生發的朋友圈:“你選擇什麽,便會得到什麽。”他舉着手機看了很久,最終卸載了小程序,并将孟玉成微信拉黑、電話拉黑,保存了截圖發給張喬。做完這些後,他又翻出黎醫生的微信,主動問他:“最近有空嗎?”
張喬看到截圖,連着抽了兩根煙才壓下心頭的躁動。他知道有些事急不來,跟寫程序一樣,越着急BUG越多。他不想因為一時沖動,再像以前一樣,留下無可挽回的遺憾。
他的手機震動,屏幕彈出吳言的微信:“我媽讓你晚上來我家吃飯,你多久沒去了啊,都找到我這兒來了。”
張喬放下郝凡的舊手機,回了一個好。
吳言又問:“要不叫上他?”
張喬沒回,吳言問:“還沒說開?你在怕什麽啊?”
自從知道朱歡的存在後,吳言隔三差五地追問,皇帝不急太監急。
張喬關掉郝凡發來的截圖,直接給吳言回電話:“你知道當年朱歡為什麽躲着我嗎?”
劈頭蓋臉的問題問得吳言措手不及。隔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了:“如果他不主動坦白,你打算一輩子留着這層窗戶紙嗎?”
也就吳言會這麽問,因為只有他知道,朱歡對張喬來說意味着什麽,是心頭拔不掉的刺,也是照亮他最黑暗時刻的白月光。他的猶豫、彷徨和緊張,理所應當。
“我不知道,我沒想好。”張喬老實回答。
吳言無奈地嘆氣,當事人都不知道,他一個外人更不會知道什麽才是最好。
“算了,那就先這樣吧,反正你們倆現在跟談戀愛也沒兩樣,我媽說,都半月沒見你了,還以為你怎麽了!”
吳言想,只要人在,一切好說。
張喬總能被他這種少根筋的樂觀打動,挂了他電話後,馬上微信上問郝凡:“明天周五平安夜,有空嗎?”
郝凡回得挺快:“有的。”
張喬很開心:“我帶你去一個有意思的地方!”
結果周五下午,項目測試出現了問題,郝凡被測試主管拉去處理BUG,張喬也跟着一起。等問題解決,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兩人的平安夜約會計劃泡湯。郝凡所有的惋惜都寫在了臉上,惆悵地長籲短嘆。張喬也覺得可惜,不過好在兩個人一直在一起。
哪怕坐個電梯,都有無窮樂趣。張喬搓着郝凡頭頂那撮頭發,來回擺弄,不管怎麽玩都不會覺得厭煩。郝凡倚在張喬身側,盯着電梯壁上兩人模糊重合的身影,張喬搭在他頭頂的手被燈光照得很白。
這半月來,兩人關系親近了不少,常常讓他産生錯覺。比如此刻,好像兩人在一起很久了。他感到很滿足,又感到很不滿足。他往張喬身邊靠了靠,張喬也把他往身邊攏了攏,兩人靠得很近很近,鼻息間都是彼此聞着相似卻略有差別的香樟樹味道。
明明同款香水,張喬身上的味道像是初夏的香樟樹,蔥郁溫暖。而他的味道更冷冽,像是初冬寒風裏的香樟,給人一種距離感。
他已經見過黎醫生了。他都坦白了,他那些故意藏起來的陰暗與心機,他內心的糾結與痛苦,把黎醫生都驚呆了,不過也就是驚呆了。
黎醫生說:“如果我有你的智商,沒準會更壞。”然後他毫不客氣地揭穿他總拿過去做借口。
“歸根結底,你還是不喜歡自己。這确實是你爸給你造成的陰影,好像要足夠完美,足夠厲害,才能獲得別人的愛。但不是無可改變,你沉浸在這種傷害中,只不過是想替現在的自己找個退路而已。”
“就像以前,你用身體的發胖逃避上舞臺。大學時,用身體的胖逃避性取向。後來又用厭食症,逃避對張喬求而不得的愛。現在又想用所謂不堪的過去,來逃避張喬你無法确認和掌控的感情。”
“我說過,張喬喜歡你和接受你是他的事情,你接受自己和喜歡他是你的事情。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當你真正接受自己的時候,張喬才能真正靠近你。”
黎醫生說了一堆,最後又回到了原點。郝凡問他,要怎麽做才能接受自己。黎醫生說:“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說你想說的,沒有人是完美的,不要壓抑自己。”
眼下此刻郝凡就想問張喬:“那個有意思的地方是什麽地方?”他順從心意的問了,因為他真的很好奇。
沒想張喬轉頭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瞬間風起雲湧。
郝凡一時發怔,眼看着張喬低頭靠近,溫暖的香樟味道淹沒了他,将他猛得拉入初中陽光猛烈的盛夏校園裏。
他在香樟樹下的陰影裏走着,不遠處是一群男生在追趕打鬧,靈活的身體在太陽底下追逐着,扭打着。他看到了掀開的T恤下,挂着汗液的腰身,扭出各種飽含力量的姿勢,讓他移不開視線。
張喬微涼的指頭落在郝凡額頭時,電梯也正好“叮”的一聲,停在了負一層。腦中突然闖入的畫面,化作一道光被吸進了張喬的指尖,郝凡癡癡地盯着張喬帶着笑意的臉。
電梯門打開,門口居然等着懷抱文件的朱尚武。他看到姿态親密的兩人,微愣之後自然地打起招呼:“才下班啊!”
張喬還未來得及回應,身側的郝凡已經低頭邁步沖出了電梯。他沖朱尚武匆忙笑過,追着郝凡走了。
朱尚武進了電梯,看着兩人一前一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想起之前孟玉成的醉話,不禁疑惑地嘀咕:“到底誰追誰啊?”
他剛嘀咕完,電梯門正合到一半,便聽到不遠處急促傳來急促的剎車聲。電梯門剩下一條縫時,他聽到了張喬的怒吼:“你他媽到底會不會開車!”
朱尚武不禁擔心地想,該不會是撞到人了吧。他急忙按下了開門鍵,沖出去沒跑幾步,便看到怒氣沖沖的張喬正舉着棒球杆攔在一輛黑色大衆前,作勢要砸車。郝凡攔腰抱着他往旁邊拖,嘴裏勸着:“算了,張喬,算了,張喬!”
郝凡剛把張喬拖到一邊,黑色大衆趕緊踩油門溜了個彎兒跑了。張喬扔了手中棒球杆,砸到車尾巴,黑色大衆也沒停下來,加速跑得更快。
等車走遠,冷着一張臉的張喬轉身把身後的郝凡拉到身前,郝凡似乎還有點不情願地動來動去,被張喬厲聲喝止:“再動一下試試看!”
郝凡乖乖不動了,任由張喬從頭到腳地仔細檢查,叫他伸手就伸手,叫他抻腿就抻腿,貌似也就手腕擦傷。
兩人都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朱尚武。朱尚武很沒有存在感地看了一會兒,又默默退回去了,看着懷裏厚厚一疊需要馬上加班處理的文件夾,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大齡單身漢的酸楚。
張喬來來回回檢查了三遍,還不放心,非得逼着郝凡晃頭扭腰來證明并無大礙。郝凡都照做了,張喬還不放心地抓着他警告:“還有哪裏痛一定要馬上說!”
郝凡從沒見過如此失控的張喬,平時的斯文與冷靜全都不見了,他的擔心與緊張毫無掩飾的寫在臉上,如此真實,又如此親切和溫暖。
“張喬——”郝凡輕輕地喊。
“嗯?”張喬還在抓着他擦傷的手腕檢查。
郝凡抓住他的手臂,又順着手臂下滑,握住他的手。張喬終于停下動作,擡頭撞進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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