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事
“是誰!”
聲如驚雷,震得元夕心中突突猛跳。父親夏明淵身為國舅,又長列左相之職,多年來掌權決斷,這一喝中自有些不威而怒的氣勢。
元夕心中躊躇起來,若是現在站出去承認自己不小心摔傷,應該也算不得什麽大事。但不知為何,她還是往後縮了縮身子,将自己藏在樹叢的陰影之內。
夏明淵皺起眉頭,本想上前來查看,但眼角餘光瞟向身後那人,兩相權衡只得暫時作罷,轉身引着那人朝角門走去。
元夕暗自松了口氣,掏出張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見腿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滲血,便嘗試着想要站起。幸好,李嬷嬷在這時找了過來,一見她便驚呼道:“小姐,你的腿怎麽了?”
元夕連忙示意她莫要大聲聲張,扶着她的手站了起來,她心中記挂着七姨娘的事,便也顧不得腿上的傷,便讓李嬷嬷帶着她徑直去了七姨娘房內。
七姨娘論出身、寵愛在幾個姨娘中都只算是末等,房內擺設平常,也只點了最便宜的熏香。但對元夕來說,這間屋子卻是相府中唯一讓她感覺過溫暖的地方。
她七歲那年生了場怪病,大夫開了付方子,說要一直吃到及笄才能停下。七姨娘擔心她屋內的丫鬟照顧不周,便日日為她煎好,讓她上自己屋裏來吃。每當她吃完藥擰着臉叫苦之時,七姨娘就會笑着拿出親手做得饴糖塞在她口中,那便是她少年時最為快樂的時光:即使是小小的最不受爹爹重視的她,也能感受到有人真心地疼愛。
七姨娘臉上淚痕未幹,一見她進來,連忙迎上去,卻馬上發現她腿上的傷,吃驚問道:“怎麽傷了?”
元夕笑着搖頭道:“不小心摔了,不礙事。”
七姨娘卻皺起眉,心疼道:怎麽會不礙事,過兩日就要成親了,得趕緊養好了別留疤才是。”她一面說着一面吩咐安珠去取了藥來,又擔心下人們手生會弄疼了她,便親自彎腰下來為元夕上藥。
元夕低頭望見七姨娘臉上的妝已被哭花,本就不算精致的面容上,越發掩不住歲月滄桑的痕跡。她心中酸澀,伸手為她理了理鬓上歪掉的珠花,柔聲道:“姨娘,元夕出嫁後便沒法照看您了,您一定要記得多為自己打算,萬萬不能再與爹爹置氣了。”
七姨娘手上一滞,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只低頭垂淚道:“可憐的孩子,往後,該如何是好……”
元夕連忙掏出帕子替她拭淚,又笑着安撫道:“姨娘應該高興才是,能嫁入侯府,是夕兒的福分呢。”
誰知七姨娘聽見這話,淚水越發止不住,只一把将她摟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元夕覺得七姨娘今日有些奇怪,暗自想着七姨娘只怕是信了那些有關侯府的流言,才會如此擔心,本準備出言再安慰幾句,但又想到兩人往後只怕再難相見,心中一酸,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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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一名小厮匆匆趕來,在門口見到兩人抱頭痛哭的場面頓時尴尬,随後又立即挂了笑臉,沖着元夕道:“九小姐,原來你果真在這邊,可讓小的好找。老爺特地差我來問問,姑娘出閣前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只管吩咐小的為你去辦。”
元夕認出這人是跟在爹爹身邊伺候的一名小厮,這是從小到大爹爹第一次過問她的想法,雖是這樣細小的關心,卻也令她心中一陣歡喜。她激動地擡頭朝七姨娘望去,卻發現七姨娘唇間竟噙了一絲冷笑。
與此同時,同樣喜事将至的宣遠侯府中,宣遠侯蕭渡正在試着新婚時将穿的冠服。金線繡成的紋樣上,有一雙如凝脂般的柔夷正慢慢游移,從外袍探入中單,又一寸寸朝腰下滑去,直到被一雙大手狠狠鉗住。
蕭渡嘴角含笑,低頭望着這張美豔卻略帶驚慌的臉龐,懶懶問道:“新來的?”
而被他扣住手腕的那名丫鬟,很快掩住臉上的慌亂,抿了抿唇角、秋波含媚,盯着他柔聲道:“奴婢本家姓王,家中也曾是書香門第,不幸敗落才賣身為奴,還望侯爺垂憐。”她想起此前所受叮囑,努力壓下心中恐懼,做出一副楚楚動人的可憐模樣。她自小對自己的容貌極其自信,眼前這人就算身份尊貴,但到底也只是個男人。
果然,她看見蕭渡慢慢低下頭來,朝她臉上湊近。還未來得及竊喜,脖頸已經被他狠狠扣住,一張唇貼在她的耳邊,輕聲笑道:“你可知道,以前敢像你這樣做得人,現在都在哪裏?”
她猛地一驚,想起圍繞在這人身上的傳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雖然曾有人向她保證過那些全是無稽之談,但此刻扣住她脖子的那雙手正在慢慢用力,一陣寒意自頸後慢慢襲遍全身,令她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蕭渡仍是笑着,将她僵硬的身子轉向窗外,指着不遠處一片茂密的海棠樹道:“據說海棠花要開得好,必須要新鮮屍體才能養成,尤其是像你這樣嬌嫩的小丫頭最為合适,你說,是不是?”那丫鬟驚恐地瞪大了眼,淚水控制不住地湧出,想要逃離卻被腦後那雙手狠狠鉗住,只得顫着聲哭喊道:“侯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蕭渡将指甲慢慢嵌入嬌嫩的肌膚內,靠在她的耳邊,只輕聲說了一個字:“滾!”
那丫鬟感到脖上的壓力驟減,如獲大赦般軟軟癱倒在地上,她生怕再多留一刻,連忙爬起來拼命朝外跑去,差點撞到正要進門的管事劉忠。
劉忠連忙避開身子,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搖頭道:“現在府裏的新人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而站在他身旁的府內總管周景元,卻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又轉回頭道:“先進去罷,正事要緊。”
一進門,就看見蕭渡正滿臉厭惡地換下身上那件冠服抛在地上,冷冷吩咐道:“重做一件!”那兩人面面相觑,很默契地沒有追問,只點頭應下。
劉忠見蕭渡臉色漸緩,便開始向蕭渡彙報婚宴當日定下的菜色:“揚州嗆蟹、什錦燴蔬,烤羔羊腿……”語音未落,只見蕭渡眉間一寒,随手抽出腰間玉帶朝那邊狠狠揮去,那張紙立即被帶上金鈎撕成兩段,劉忠被吓得雙手發顫,結結巴巴道:“侯爺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蕭渡怒意未平,瞪着他道:“我不是說過了,宴上不準設紅肉,為何還有羔羊肉這樣的菜。”
劉忠吓得支支吾吾不敢回複,周景元連忙躬身接口道:“這喜宴畢竟不是家宴,到時忠國公、梁國公、濟寧侯府,瑞王府都會派人過來,如果菜色過于單調,實在怕會失了侯府臉面。況且這菜單是給老爺和夫人都過目後,才商量定下得。”
“哦?”蕭渡冷聲道:“周總管這是拿爹娘來壓我了。”他緩步走來,拾起地上的玉帶,折在手中冷眼瞥去,“你聽着,我不管來得是什麽人,既然是我侯府的喜宴就得按我自家的規矩來辦,給我把紅肉全部撤了。你若不願意,我換個人來辦也是一樣。”
周景元見他态度冷硬再無商榷餘地,只得無奈朝劉忠使了個眼色。劉忠苦着一張臉,瞥了眼地上碎成兩半的菜單,嘆了口氣領命出去。周景元卻站直身子,對蕭渡道:“還有一件事,鄭将軍和張郎将他們昨日已經回京了。”
蕭渡眼神一亮,臉上終于露出笑意,道:“是嗎?怎麽不見他們過來,我可有一年多沒見到他們了。”
“只是……”見周景元有些欲言又止,蕭渡不耐煩道:“有什麽話,快說!”
周景元略微思索一番,才道:“昨日鄭将軍與張郎将帶着手下在街上縱馬,正好遇上了禦史臺一名禦史,那禦史看不過眼,上去攔着勸斥了幾句。誰知鄭将軍竟随手揮了他一鞭,将他右臂打得鮮血淋漓。那些禦史豈是好對付的角色,據說他找了幾名同僚,準備一起參奏鄭将軍鬧市縱馬、仗勢行兇之罪。鄭将軍好歹是您的表兄,又是因侯爺您大婚而回京,這件事若鬧大了,只怕會把侯府一并牽連進去,侯爺要不然去勸勸鄭将軍,總得想個法子平息此事。”
蕭渡聽罷卻咧嘴笑了起來,拊掌道:“打得好,我蕭渡的兄弟豈能讓人當街斥罵。那些什麽禦史只懂仗着筆杆子罵人,真到邊關告急時,還不是靠我這些兄弟來賣命。就讓那幫子言官只管上奏好了,就算鬧到今上那裏,也有我給他們擔着。”
周總管未想到他竟會是如此反應,忍不住駁道:“如此行事,豈不是顯得我們侯府仗勢壓人,落人口實。”
蕭渡傾身過去,笑地厚顏無恥:“你倒是說說看,這權勢如果不用來壓人,要來又有何用。”
周總管被他說得噎住,臉上表情數度變化,終是壓下腹中不滿搖頭告退。那劉忠早已等在門外,一見他出來,便苦着張臉請示道:“周總管,這菜單到底……”
周景元揮了揮手,沒好氣道:“沒聽見昨天老爺交代了,現在裏面才是正經的侯爺,要辦婚事得也是他,所以全按他說得辦。”然後,這位在侯府呆了十幾年的老人,搖頭輕嘆道:“好好的一棵苗子,為何會長成這幅模樣,他再這麽肆意妄為下去,只怕……”
此時,天邊紅日漸隐,黃昏已近,一陣微風卷起落葉,掩住了這聲嘆息,又一路迤逦遠去,掀起左相夏明淵衣袍一角。
夏明淵一身靛藍杭綢直綴,負手走上游廊,李嬷嬷遠遠見他走來,連忙滿臉堆笑迎了上去,殷勤道:“老爺可來了,小姐早就備下了您愛吃的酒菜,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夏明淵正撩袍跨入門檻,聞言奇怪地回了回頭,随後又未發一言地朝內行去。一進門果然見到桌上擺着幾盤自己平日愛吃的小菜,元夕正一臉拘謹地坐在桌案旁,一見夏明淵進來,連忙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屈膝行禮。
夏明淵見元夕的表情透着畏懼和生疏,心中五味雜陳,坐下來淡淡道:“只有你我父女二人,不必拘禮。”他又盯着元夕望了望,問道:“要我來陪你吃餐飯,就是你的心願?”
元夕連忙點了點頭,又執箸為夏明淵布菜,她從未與爹爹像這樣獨處過,此刻只覺得緊張又有些雀躍,見夏明淵還盯着她,似乎再等一個答案,于是低頭輕聲道:“因為從小到大,爹爹從來沒單獨陪我吃過飯,只怕出嫁後更是沒有機會了,所以……”
夏明淵心中一震,元夕的眼神黯了黯,想着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單獨和爹爹說話的機會了,又繼續道:“我聽說哥哥姐姐生辰之時,爹爹都會單獨去他們房中陪他們一起吃頓飯。于是我每年都想,爹爹一定是不小心忘了,等到明年一定會記得,可我一直等了好多年,才終于明白,爹爹是不會來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低不可聞,過了一會,才吸了吸鼻子,繼續道:“還有一次我聽說二姐生病了,爹爹在她床邊陪了整整一夜。于是我總是盼着自己也生一場大病。七歲那年,我終于生了病,卻沒有見到爹爹。我想一定是病生得還不夠重,于是故意在冬夜赤足下地,終于生了高熱。我那時躺在床上一直想着,等睜開眼一定就能看到爹爹了罷,可是,爹爹最後還是沒有來。”她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擡眼道:“爹爹一定會覺得女兒很傻吧。”
夏明淵凝神望她,心裏終于生出些愧疚,他記得她是元夕節出生,所以起名為元夕。記得她還不太會走路時,總會揮舞着小手笑得向他撲來,然後呢……她是什麽時候長大得,她這些年過着怎樣的生活,他竟從未都沒留意過也沒有過問過。他到底是不想過問,還是不敢過問?
元夕見爹爹蹙眉陷入沉默,以為是自己不會說話,惹了爹爹生氣,于是愈發忐忑不安起來。這時,夏明淵從懷中掏出一盒薔薇膏道:“你日後嫁了人,要愈發注重自己的容貌,才能留得住夫君的寵愛。這盒薔薇膏是西洋進貢來得,一共只有三盒,今上賞了一盒到我們府裏,據說有駐顏的奇效,今日爹爹就送給你當做新婚的賀禮罷。”
元夕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爹爹專門送給她的禮物,眼角頓時有些濕潤,連忙将那薔薇膏接過,又從櫃中找出一個精巧的木匣出來,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夏明淵見那匣子并不像妝奁,裏面還擺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便随口問道:“那裏面裝得是什麽?”
元夕将那匣子捧在胸口,笑道:“這裏面都是爹爹送我的東西呢。”她挑出一朵珠花道:“這是爹爹從揚州回來時,給家中姐妹每人送了一朵。”又拿出一塊早已看不出面目的糖人道:“這是新年時,爹爹讓人做了親手送給我們得,我舍不得吃,便放在這盒子裏,想時時能拿出來看看。”她一樣樣介紹過去,最後才撫着那盒薔薇膏,笑得愈發開心道:“現在這盒薔薇膏,是爹爹親手送我得,只有我一人才有,比其他的都要珍貴許多。”
夏明淵轉頭過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元夕卻十分開心地吩咐李嬷嬷拿了壺酒進來,也不再拘謹,一邊為他斟酒一邊道:“女兒馬上就要出嫁,就以這杯酒,謝謝爹爹的養育之恩。”
夏明淵将酒杯放至唇邊,見元夕已經一飲而盡,臉上立即泛起紅暈,終是開口問道:“你可曾怨過爹爹?”
元夕從未喝過酒,此時只覺得頭重腳輕,只迷迷糊糊地搖了搖頭:自己不過一個沒了娘親的庶女,能好吃好喝地養在相府,又有何可怨得呢。只是,她張了張嘴,卻最終沒問出一直想問的那句話: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事,會惹得爹爹這些年連看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
酒意上頭,讓元夕開始覺得天旋地轉起來,身子軟軟地趴在了桌案上。迷迷糊糊間,聽見爹爹在她身後關上了窗子,又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她心中湧起陣陣暖意:真好,爹爹還是關心自己的呢。
這時,她聽見爹爹在她身邊輕聲道:“你不要怨我,這些都是你的命!”随後他好像重重嘆了口氣,就推門走了出去,叫了李嬷嬷進來伺候。
元夕心中疑惑,很想起身追問:“為什麽是她的命?什麽是她的命?”可她全身提不起半點力氣,只感到李嬷嬷将她攙到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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