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還魂
元夕坐在床沿,安荷替她将褲腿放下,喜滋滋道:“夫人的腳,我看再過兩日就要全好了呢。”她眼珠溜溜一轉,又笑道:“多虧了侯爺日日親自照料。”她将親自兩字咬的極重,語氣中盡是調侃之意。
元夕臉上一紅,含羞瞪她一眼。從那日兩人和好以來,蕭渡每日都會到她房裏來陪她說說話,為她扭傷處按揉上藥。安荷每次搶着要接手,他卻說丫鬟們手輕,按不對力道。可每次按着按着,便少不了按到些不該按的地方。
安荷見她臉頰微紅,雙目含春,忍不住朝莺兒遞了個眼色,兩人便一起捂嘴輕笑了起來。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嘈雜的呼喝聲,隐隐夾着哭喊和叫罵聲。元夕心中莫名生起些不安,便對安荷道:“外面出了什麽事?扶我出去看看。”
安荷連忙道:“夫人的腿傷還沒好,怎麽能四處走動。”
元夕搖頭道:“不過是一點扭傷而已,也不至于路都不能走了。再說悶了這兩日,我也想出去走走。”
安荷卻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強硬道:“這腳上眼看就要好了,要是今日出了什麽事,侯爺怪罪下來,奴婢可擔當不起。要不,還是讓奴婢幫你出去看看吧。”
她也不等元夕回應,轉了身就往外走,一推門,卻正好撞見李嬷嬷頂着滿臉愁雲走進院中,眼眶微微紅腫,好似剛剛哭過,元夕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連忙讓安荷把她叫進來。
李嬷嬷進得門來,卻遮遮掩掩不願開口,一直到元夕板起面孔,強行逼問下,她才說出緣由。原來是那丫鬟墜兒的爹娘自鄉下趕來領回屍骨,誰知墜兒的屍體在運往義莊的前一天卻不見了。府裏的管事也說不出緣由,只答應多賠些銀子了事。那兩人眼看自家女兒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哪能善罷甘休,不由分說就沖到院內鬧了起來,說要找侯爺和夫人讨個說法,後來便被幾個家丁趕出門去。
李嬷嬷說到此處越發悲憤,忍不住抹着淚道:“他們兩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哪能和有權有勢的宣遠侯府鬥。只是了可憐墜兒,清清白白一個姑娘送進來,竟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你說墜兒的屍體不見了?”元夕皺起眉頭,追問道:“怎麽可能不見了。不是說她是投河自盡,那屍體後來是如何處置得?”
“我也是聽說,那日墜兒的屍體撈起後,便被放着等第二日送入義莊。可當天晚上那屍體竟無緣無故失蹤了,當值的小厮全推脫說不關他們的事。”李嬷嬷掏出張帕子擦了擦眼淚,又露出唏噓表情,道:“一具屍首,說沒就沒了,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又有誰說得清。”
元夕聽得心中悶悶,問道:“墜兒的爹娘走了嗎?我想去看一看他們。”
李嬷嬷驚訝地擡頭道:“夫人腳上還有傷呢,這只怕不合适吧…”
元夕道:“他們大老遠地來了,領不到女兒的屍體,又被趕了出去,肯定十分不好受。我到底也算侯府的主人,去見一見,好歹也讓他們心裏安慰一些。”
李嬷嬷猶豫了一番,終是點了點頭,和安荷扶着元夕朝角門走去。元夕一走到門前,就看見兩個穿着粗布衣裳的老漢和婆子,正坐在臺階上不斷嘆氣、拭淚,兩人回頭瞥見門口元夕一行人:李嬷嬷他們是認識的,她身邊這人穿着打扮不俗,再看李嬷嬷的恭敬神色,也大概能猜得是個主子的身份。
李嬷嬷看兩人眼中露出濃濃的疑惑之色,忙道:“這位是宣遠侯夫人,平時一向對墜兒頗為照顧。聽說了你們這件事,心中過意不去,便想着來看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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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互看一眼,那婆子突然沖上來道:“就是你們,是你們害死墜兒的!”
安荷和李嬷嬷吓一跳,連忙扶着元夕往後退去,誰知那婆子跑到一半,突然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哭喊道:“都是我的錯,不該貪着那幾兩銀子,把墜兒買進侯府。求求夫人把墜兒還給我們,把我們的女兒還給我們!”她一邊哭喊一邊不斷磕頭,目中的絕望之色令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元夕覺得心裏好像被什麽狠狠一撞,朝他們深鞠一躬,道:“墜兒的事是侯府對不起你們。”她從頭上取下一朵珠花,放在那婆子手上,道:“以後有什麽難處,便拿這珠花來找李嬷嬷,我能幫你們就會幫你們。”
那婆子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珠花,頹然道:“人都死了,我們要這些還有什麽用。”她淚水潸然不絕,與那老漢互相攙扶着,顫顫巍巍朝外走去。
侯府檐下紅彤彤的燈籠,映着他們孤單而絕望的身影,喜慶與悲戚交織在一處,讓元夕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她扶着安荷塌回門檻,覺得頭有些暈沉,猛地向前一栽,竟跌入一個堅實的懷抱之內,擡頭便看見蕭渡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孔,耳邊響起他溫和而醇厚的嗓音,“怎麽總是這麽不小心。”
一旁的安荷和李嬷嬷連忙朝他行禮,随後立即識趣地找了個由頭離開。蕭渡扶她在院內的涼亭中坐下,又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腳踝,問道:“還疼嗎?”元夕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眼淚卻再也忍不住地跌落下來。蕭渡吓了一跳,正要詢問,只見她盯着他認真道:“墜兒她,根本不是自殺得!”
蕭渡目光一斂,道:“你剛才見過她的爹娘了?”
元夕瞪大眼,道:“你知道這件事?”
蕭渡點頭道:“我一回來,劉管事就和我說了這件事。”他又扶着她的頭靠在自己懷中,柔聲道:“這件事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根本無需自責。”
元夕卻搖頭哽咽道:“墜兒是被人害死得,她死後還死死護住肚子,可見她在出事的最後一刻還想保護腹中胎兒,又怎麽可能帶着胎兒尋死。她出事前曾經來求過我。可我沒法幫她,現在明知道她是枉死,卻不能和她的親人說明,我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了……”她擡起頭,帶了些憤怒道:“她到底懷得也是你們蕭家的骨肉,将她落胎趕出已經十分殘忍,為何還非要要她的命。”
蕭渡嘆了口氣,掏出張帕子替她細細擦去臉上的淚,沉默了許久,才道:“她懷得根本不是蕭家的骨肉。”他見元夕露出驚訝的表情,嘆了口氣,道:“因為二弟他,根本不可能有子嗣。”
元夕猛地一震,握住他的手有些微顫,一時間難以接受。蕭渡又繼續道:“王姨娘在懷他時,莫名生了一場大病,所以他剛出生就十分體弱,能活下來已經艱難。後來他身子一向虛弱,一直到娶妻之後,曾經請過許多名醫來看,卻都只說他先天不足,必定無法生下子嗣。”他頓了頓,道:“這件事只有極少的人知道,本來不應說給你聽。但我仍是告訴了你,就是想讓你不要這麽自責下去,你明白嗎?”
元夕聽得目瞪口呆,這才明白為何蕭卿會如此放縱,為何王姨娘會有這麽大的恨,為何王詩琴端莊的外表下掩藏着那麽多的陰暗,她将整件事細細想來,竟莫名覺得身上有些發冷,于是靠回蕭渡懷中,又将他緊緊抱住,渴望汲取一些溫暖。
蕭渡輕輕撫着她的發頂,又道:“所以墜兒這件事本來誰也不想捅破,将她趕出侯府,已經是仁至義盡。她腹中胎兒和二弟無關,他們又有什麽理由再去害她。”
元夕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道:“那墜兒到底是怎麽死得?誰會害死她,還偷走她的屍體。”
蕭渡伸手将她緊蹙的秀眉的撫平,道:“她是曾經來求過你幫她,可是她先騙了你,你并不欠她什麽,明白嗎?”
元夕心中仍是堵得慌,幽幽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唇卻被猛地堵住,唇齒交纏間帶了些安撫的味道,和風細雨般,令她內心逐漸安定下來。過了許久,蕭渡才擡起頭,輕嘆道:“所以不許再想別得了,現在頂要緊的事就是養好你的腿傷。“他想起自己的打算,嘴角便帶了絲笑意,道:“等你的腿好了,我帶你去田莊散心,看得出你很喜歡那裏。”元夕心頭暖意融融,拉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纏,将頭靠在他肩頭,放縱自己沉溺在這難得的溫情之中。
是夜,微風吹得湖水泛起絲絲微瀾,一片還未燃盡的紙錢被風吹得落入湖心,又迅速沉入湖底。
離湖面不遠的一處黑暗中,燃起一小簇火光,在暗夜中,如同鬼火一般幽幽爆着火花。淡黃色的紙錢飛舞,伴着火光的吞噬,化作濃黑的煙,一路飄遠。
一個穿着青布衣衫的年輕人,正對着湖面跪坐,一邊偷偷燒着紙錢一邊低聲哭泣。他的聲音極輕,生怕會驚醒了旁人,眼中卻是滿滿的痛苦與悲戚。
這時他突然感到身後有動靜,吓得連忙轉身,便看見一雙穿着繡花鞋的芊芊細足,他覺得這雙鞋有些眼熟,連忙戰戰兢兢往上瞅去,只見一張熟悉的面容,望着他凄凄道:“小進哥,你來拜祭我了嗎?”那年輕人吓得驚叫一聲,跌坐在地上,而站在他身前那人,突然自眼眶中流出血來,目光也變得陰冷,惡狠狠道:“你以為我會忘了是誰害死我得嗎?從今日起,所有負了我的人,我都絕不會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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