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相伴
豔陽下令旗招展,一名頭戴紫陽巾,身穿八卦服的道長站在法壇前念念有詞,随後從懷中掏出符紙猛地向上一抛,那符紙竟在空中自行燃燒起來。他立即雙目圓睜,口中念咒,舉起法劍朝前一刺,符紙上的火驟然而滅,一股黑煙袅袅升起,直至消散在日光之下。
侯府的下人們全擠在周圍看熱鬧,此刻均發出驚呼聲,臉上也露出興奮的表情。道長背手負劍走向站在人群最前方的蕭雲敬,道:“妖孽已除,老侯爺大可放心,府內日後必将恢複如常。”
蕭雲敬微笑着點了點頭,拱手道:“有勞清虛道長了。”又朝後使了個眼色,一名小厮連忙上前恭敬地遞上一張銀票。
清虛道長含笑收下,又與老侯爺寒暄幾句,交給他幾張符咒吩咐他貼在院門處,随後才帶着弟子們離去。圍觀的衆人見法事已經結束,既然道長稱惡鬼已除,心中也都安下心來,各自談論着散了開來。
蕭雲敬對蕭渡小聲交代幾句,便帶着随從朝自己院中走去。蕭渡望了一眼仍站在原地、一臉凝重的元夕,走去握住她的手道:“陪我一起走走吧。”
他們沒有讓丫鬟們随行,而是踏着一地落花,并肩走在已染了幾分秋意的庭院之中。
兩人都未開口,沉默的身影交疊在一起,斜斜映在青石板路上。一直走到栀子花樹下,元夕才輕嘆口氣,回身望着他道:“真得就這麽結束了嗎?”
蕭渡點點頭,表情也有些不甘,道:“這是爹的決定,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仵作已經驗過墜兒的屍體,根據屍身僵硬程度和上面的蟲蠅判斷,她至少死了六日以上,死因是溺水,也沒有任何其他傷口。也就是說她确實是在湖裏被發現的那日,就已經溺死了。”
元夕蹙起眉道:“所以就要相信,張進當晚所見的墜兒,和王妃房裏的那個真得是鬼魂嗎?即使我們已經發現了房裏的機關?”
蕭渡低頭拍落她肩頭的落花,溫聲勸道:“負責栖霞院所有的工人都已經查過一遍,找不出什麽線索,工頭又已經跑得無影無蹤,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太過思慮。”
元夕卻依舊盯着認真他道:“那天發現墜兒屍體的時候,我也曾經仔細地檢查過一遍。在她的鞋底粘着許多黑色的紙屑。而依照張進所說得,他遇到墜兒回魂那晚,正好在燒紙錢。”
蕭渡嘆口氣,道:“所以你覺得那晚出現在張進身邊得,是真正的墜兒?可她前兩日就已經死了。”
元夕點頭道:“因為他對墜兒的樣貌太過熟悉,一定不會認錯,所以他看見得一定是真正的墜兒。只是他在極度的震驚與懼怕中,不一定能分清看見的是活人還是死人。”
她越說越有些激動,索性一口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張進親手害死了墜兒,如果她當晚真得是回魂報複,為何到最後只是狠狠吓了吓他,卻沒要他的命。我覺得,是有人将墜兒的屍體扮成活人的模樣出現,再借張進的口讓所有人都以為墜兒真得還魂回府了。”
蕭渡低頭思忖,又問道:“那王妃房裏哪個又是怎麽回事?一具屍體怎麽能自己走去對王妃說話,又再把自己隐藏起來借機逃走。”
“可是王妃從未見過真正的墜兒,所以她只是見到一個丫鬟打扮,在找自己孩子的女人,而經過張進的描述,所有人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個一定是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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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渡細細想來,覺得這也許就是真相。但是老侯爺已經對他再三交代過,既然此事慶王府未再追究,做完了這場法事,就不要再生枝節,以免府內人心再亂。他于是将元夕拉到身前,溫言安撫道:“但是這些到底只是推測,既然沒有證據指向何人,你就不要太過憂心了。剩下的事我來處理,馬上便是中秋了,到時我帶你出去逛燈會散心好不好。”
元夕卻仍是蹙眉,道:“你們是怕真得會是二弟做得嗎?可我覺得藏在背後這人心思深沉,做了這麽多手腳,應該不止是想吓一吓王妃這麽簡單,如果不是二弟,如果那人要對侯府再做什麽手腳該怎麽辦。”
蕭渡望見她這幅憂心忡忡的表情,心頭突然一暖,俯身輕輕吻上她的額頭,笑着道:“你知道嗎,你現在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樣子了。”
元夕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澀,正要低下頭來,蕭渡卻伸手慢慢将她緊蹙的眉心撫平,道:“我不喜歡看你皺眉的樣子,你只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麽事,這個家有我來撐着。”他的指尖自她眉心慢慢滑下,輕輕在她唇瓣摩挲,又貼在她耳邊,柔聲道:“如果我實在撐不下去了,你再來幫我撐好嗎?”
元夕覺得這話語中好似含了一汪春水,讓整顆心都溫熱了起來。她把頭埋在他胸前,聽他的心跳聲在耳畔響起,天地間靜得好像只剩他們兩人相依。
蕭渡卻覺得眼角有些微熱,一直以來,他獨自背負得太多,從未想過能有人分擔。想不到竟能得她相伴,進退同行,從此他便不再是孤單一人。念及此處,他竟開始有些感激夏相,不管他所圖得是什麽,至少将她送到了他身邊。
這一處是兩心相印,另一邊卻是各懷鬼胎。蔡姨娘待法會結束後,便稱身子有恙并未伺候老侯爺回房,又借機遣走了身邊的丫鬟,獨自穿廊過院,走到一處僻靜的假山旁停下。
假山後,有一道陰影投在日光下,蔡姨娘狀似随意地找了一處石凳坐下,左右看去無人,才開口道:“急着叫我過來,是主子還有什麽吩咐嗎?”
一個聲音自後方傳出,“沒有,主子說這件事你辦得極好,有機會一定會好好賞你。”
蔡姨娘露出個滿意的微笑,随後又撇嘴道:“你在剛才那種場合冒險向我示意,就為了告訴我這個。”
那個聲音道:“當然不是,叫你來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問問你,為何故意要留一只鞋在王妃房裏。”
蔡姨娘身子微震,面色卻是如常,回道:“你們的安排這麽複雜,稍微出點差錯也是難免得,反正最後不也是什麽都沒查到嗎?”
那聲音似乎輕哼了一聲,冷冷道:“是差錯也罷,是故意也罷。我叫你來只是想提醒你,最好不要在背後玩什麽花樣,那樣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
蔡姨娘卻捂嘴笑起來,道:“瞧你說得,我能玩什麽花樣,這些年來哪件事我沒依足你們的意思做,離了你們,我又能有什麽好處。”
那聲音道:“你明白就好,這樣的事我不想以後再發生。”
蔡姨娘望見那影子慢慢隐去,眼中露出怨毒神色,她緩步走回屋內,遣了丫鬟去外面守着,又翻出每日抄字的冊子,嘴角輕輕揚起,在心中道:“這次只是開始,總有一日,會讓你的真面目全露出來。”
很快便到了中秋,侯府的檐下挂滿了各式花燈,又設了筵席飲酒賞花,終于又有了些喜慶的氣氛。晚飯結束後,蕭渡便急着帶元夕出門看燈會,兩人剛走到垂花門前,正好撞見一臉心事的蕭芷萱,蕭渡便笑着邀她同去。
誰知蕭芷萱卻好似不感興趣,只是扯了扯嘴角,說答應了要去陪蔡姨娘賞月,不方便再出門。
蕭渡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搖頭自語道:“平日不是最愛湊熱鬧,今天是怎麽回事。”元夕自上次的事後,對她也略有些介懷,此時也不再接話,只對她點了點頭,準備徑直朝前走去。
誰知蕭芷萱卻突然叫道:“大嫂!“
元夕奇怪地轉過頭,只見蕭芷萱正咬唇絞着衣角,眼角瞥了瞥蕭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元夕于是讓其他人先去馬車處等着,又走到蕭芷萱身邊,問道:“到底是什麽事?”誰知蕭芷萱竟“哇”地一聲哭出,将她的脖子緊緊摟住道:“大嫂,都怪我不好,害你和大哥吵架不說,還害得駱先生再也不能來侯府。”
元夕心中猛地一驚,連忙問是怎麽回事。蕭芷萱這才抹了抹眼淚,道:“我那日繡了個荷包拿去給你,你剛好不在房中,我看李嬷嬷她們出去拿茶果,就想着偷偷把荷包藏在你房裏,想給你個驚喜,誰知卻不小心發現了你藏在桌案下的那本書。我當時認出那是駱先生的字跡,心裏又慌又怕,于是就偷偷撕了那頁,又找人遞給了大哥。”
她似是十分悔恨地道:“可我不知道竟會惹出這麽大的麻煩,害大哥生這麽大的氣。幸好你們現在已經和好如初,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元夕對那件事本就隐隐有所懷疑,但一直無暇去追究,此刻陡然知道真相,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而蕭芷萱正以一雙盈盈淚眼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嫂你會原諒我嗎?”
元夕心頭紛亂,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便轉問道:“你說駱先生再不能來侯府是怎麽回事?”
蕭芷萱怔了怔,道:“你不知道嗎?那日大哥生了很大的氣,吩咐門口守衛禁止駱先生再踏入侯府半步,我現在又換回原來的夫子教書了。”說到這裏她似是十分自責,又懊惱地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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