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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裴琢站在公寓門前。
他伫得太久,樓道的感應燈早已熄滅。再次亮起後他一個哆嗦,然後看到一對夫妻的身影出現在樓梯拐角,男a女o。裴琢挪開視線,低頭,在包裏翻鑰匙。
鑰匙明晃晃的,就在小夾層裏,但裴琢直到那對夫妻上樓都沒摸到。
感應燈重新熄滅,裴琢在黑暗裏,額頭抵着冰涼的牆壁,不知過了多久,才深吸一口氣,開鎖推門。
一推開,玄關的燈亮着,視野可及之處的餐桌上放着好幾個瓷碗,裴琢換鞋後走近,看到那裏面盛着綠豆湯,溫的。
裴琢抽了張紙巾擦鼻子,一直眨眼,等情緒平複穩定後才走到主卧門前。這個公寓裏随處都有alpha的信息素,他便以為遲梁骁在卧室,但他推開門,裏面漆黑一片。
這讓他沒有絲毫猶豫地來到嬰兒房,遲梁骁坐在床邊,正在給骁骁講故事。他的聲音很輕,因為骁骁已經睡了,但他的故事還沒講完。裴琢貓着步子走過來,也坐在邊上,剛好聽到遲梁骁說:“從此,alpha和omega在森林裏過上美好生活。”
他們面對面坐着,裴琢止不住地眨眼,問:“你編的?”
遲梁骁很無辜地聳肩,指着地上的讀物:“全是外文的,我怕我念不好反倒惹得骁骁哭,只能現編。”
“那說給我聽聽。”
遲梁骁已經注意到裴琢表情和情緒的異樣,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擅長安慰,所以裴琢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很俗套的,”他說,“從前有個一窮二白的Alpha,什麽都沒有,但是想娶城堡裏的omega,所以他就去打怪……把怪獸都打跑了,整片森林就歸他了,然後他再一次去到城堡,問omega願不願意——”
遲梁骁說不下去了,因為裴琢一直在掉眼淚。他扶着omega控制不住抖聳的肩膀離開嬰兒房回到卧室,避免影響兒子睡眠。裴琢坐在床沿,他單膝跪在床前,不管怎麽胡亂擦omega的臉,眼淚就是止不住。
“怎麽了……”遲梁骁見裴琢哭得這麽傷心,自己眼睛都紅了。他毫無頭緒,五個小時前裴琢給他打電話說加班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一回家就哭成這樣,他也從沒見過裴琢的情緒失控成這樣。
“你別哭啊,我、我給你講有意思的事好不好……”遲梁骁本想用這種方法哄,但又覺得不合适,便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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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同事?”遲梁骁瞎猜。眼淚橫豎是擦不完的,他就握住裴琢放在膝上緊攥成拳的手。
“還是說職稱?明天的會議……出問題了?”遲梁骁覺得這個更靠譜一些,特真誠地安慰,“沒關系啊,你已經夠好了,我跟戰友說你是大學老師,他們就已經‘哇哇哇’了,我都沒好意思說你是副教授……”
裴琢張嘴,急促地做了幾次呼吸,眼淚确實沒剛開始那麽洶湧。遲梁骁給他遞紙巾,小心翼翼地坐到裴琢身邊,正要繼續安撫,他聞到裴琢身上有另一個omega的信息素。
也是茶系,只在裴琢衣領上沾了一點,應該是刻意湊近說悄悄話時留下的,所以遲梁骁之前并沒有捕捉到。而且這個味道讓他莫名感覺熟悉,好像不久前在哪兒聞過。
他正要順着線索找尋相關的過往,裴琢擤過鼻,呼吸還是不通暢,說話斷斷續續的,但好歹開口了。
“我有個同事……叫林言。”
“嗯。”遲梁骁等他下文,好像對這個名字并無印象,直到裴琢說,他堂姐是林棠。
遲梁骁先是一愣,随記懊惱地皺眉,側臉不看裴琢,“啧”了一聲,抹了把臉,同裴琢相識的那雙眼比之前還要紅:“你聽我解釋。”
裴琢單薄的身板随着抽噎前後小幅度地擺,他用手掌揩眼,點頭。
但遲梁骁沉默了五六秒,頗為冷靜地問:“你先告訴我,林言都說了些什麽?”
“說你……臨時标記過林棠。”
“那是迫不得已,”遲梁骁很急切,但說得是實話,“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要進入發情期了,我們沒有抑制劑,要想把她平平安安地帶出來,只能……”
“那你回來之後,為什麽不告訴我?”裴琢的呼吸也漸漸趨于平穩,但還是會抽鼻子。
“我總不能把那幾個月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你,而且很多都是簽過保密協議的,我不能……”遲梁骁撓頭,也很苦惱,“而且這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個任務,我覺得沒必要特意拿出來說一下,哦,我臨時标記了個omega,這聽着跟顯擺似的。而且我們之後誰也沒聯系誰,也就半個月前——”
遲梁骁停下了,因為林言就是那時候見到他的,他想知道在林言的版本裏的,他被描繪成什麽樣。
“但是你和我說,你回來又需要馬上回去,是因為上面緊急招你回去。”
“是啊,”遲梁骁拍拍居家服的肩縫,“我也以為是又出了什麽事,沒想到只是授銜,還有領軍功章,流程确實要走好幾天。”
“這個你先聽我說,”遲梁骁做出發誓的手勢,“我承認,我當時完全是受寵若驚的,畢竟給我頒軍功章和授銜的是司令官,我看到他肩上那麽多星,我還記得叫首長沒吓得腿軟就不錯了。我沒騙你,真的,真人站你面前就是這麽有氣勢,所以他之後說什麽需要我去西北,我還以為他是要去視察軍區啊邊境的,需要我給他當段時間警衛員。這是司令官的命令,也是司令官看得起我,我肯定得去,對吧,可我萬萬沒想到……”
遲梁骁很無奈地笑:“我是真的沒想到,他這次是舉家一起去西北旅游,車都沒開白牌的,很低調,只有便衣保镖跟着沒興師動衆。舉家嘛,那個什麽林言都在,林棠肯定在。但我和林言不在一輛車,全程都在司令官和林棠坐後面,有個司機,然後我坐副駕,一到什麽景點就下車給他們拍拍照。”
“過幾天後我膽子稍微大了一點,也意識到家庭出游,我一個外人随同不合規矩,就問司令官我可不可以先回去,因為我很早就請過長假,司令官答應了。”遲梁骁手勢沒變,“我說完了,句句屬實,有一句假的,我以後下樓扔垃圾,天天被居委會大媽抽查。”
“……但是林棠喜歡你。”
“不會的,”遲梁骁搖頭,“那只是臨時标記作祟,信息素而已。”
“臨時标記只能維持一個月。”這是常識。裴琢說:“是林棠想見你,所以才叫你回去。”
“林言這麽和你說的?”遲梁骁沒剛開始那麽緊張了,因為他确實問心無愧,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問,“林言還說什麽了?”
“還說……讓我回家問問你……”裴琢原本已經呼吸平緩,但說到這兒, 吸進去的那口氣突然就出不來了,堵在胸口,唯有眼淚又往外湧,順着臉頰掉下來,全砸到遲梁骁心裏頭。
“他說什麽了?”遲梁骁是真的對這個堂弟沒什麽印象,但他現在恨不得沖人家裏頭讨個說法。裴琢哭到沒力氣,但他也只有在精疲力竭後才說得出口。
“林言讓我問問你,為什麽拒絕林棠。”
“那你哭什麽啊。”遲梁骁都被整傻了,一把将人摟在懷裏,“我有喜歡的人啊,我為什麽要答應他啊。”
“對不起……”
遲梁骁覺得裴琢也傻,這時候如果他也能說喜歡自己該多好。但他又心知肚明,裴琢對自己用情并不深,如果沒有意外懷孕,裴琢更願意一個人。
但裴琢好可愛啊,在遲梁骁眼裏,裴琢連掉眼淚都很好看,
“我說我想回家,司令官和我單獨談的時候,确實提到林棠對我有意。我說我結婚了,他說我檔案裏是未婚,我還以為他唬我,”遲梁骁輕拍裴琢的後背,有些遺憾地笑,“原來我真的離婚了啊。”
“對不起,對不起……”裴琢說來說去依舊是這一句,遲梁骁回應:“那我和你說,沒關系啊。”
裴琢的哭聲和道歉都止住了。
“我知道,我不是你家裏人能夠認可的Alpha,和你沒什麽感情基礎,陪伴你的時間也少,沒怎麽讀過書,和你沒聊得來的話題。我做得那麽差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遲梁骁扶住裴琢的肩,柔聲說,“是我要謝謝你,讓我留在你身邊。”
知道裴琢回來的晚,遲梁骁已經幫他收拾過行李,餐桌上的綠豆湯原本想做夜宵,但裴琢哭成這樣,顯然是沒了胃口。他們躺在床上,關了燈,裴琢側躺,遲梁骁的手臂穿過他的脖子摟住他,仰躺看着天花板。
“我跟你說點開心的吧。”遲梁骁想逗逗裴琢,“我今天晚上去扔垃圾,被居委會大媽逮住抽查了,她說我在濕垃圾裏放了面巾紙,要罰款,我說這面巾紙是擦過灑到外面的水果湯的,全是甜味,我是豬我肯定吃。居委會大媽瞅着我,說現在條件好了,豬不吃這種東西了,這是幹垃圾,罰款!”
遲梁骁樂了兩聲,裴琢沒動靜,但往遲梁骁懷裏縮了縮,手往他的下腹探去,眼看着就要摸到那兒了,遲梁骁把他的手拽出來,十指交叉握住,說:“別。”
“今天不做。”裴琢都哭出這樣了,遲梁骁現在要他,那真是個實錘的渣男。
但裴琢又說:“對不起。”
“你不需要說對不起,”遲梁骁抱着他,“你還記得去年的那次發情期嗎?”
他們從不回憶過去,因為他們并沒有漫長的過去可以回憶,僅有的一些片段也差強人意,比如發情期。那時候裴琢被人做手腳下藥了,遲梁骁趕過來的時候,原本想把人送omega救助中心,但裴琢主動吻他,希望他留下。
遲梁骁用殘存的理智問裴琢知不知道自己是誰,裴琢說知道啊,他是那個朝自己跑過來的人,他的信息素是檀香。
那輛名為人生的火車就是在那一刻徹底脫軌的,車上從此只有他們倆個人。
“是你把我留下來的。”遲梁骁對裴琢說。他又聽到了“對不起”,這讓遲梁骁有些失落,但并沒有沮喪。裴琢本來就是情感不外露的人,他不應該強人所難。他更願意天真地相信,他們的信息素契合,床笫之事也契合,他們的感情終有一天也會契合。
他有漫漫一生等裴琢對自己也說出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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