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神醫是她幼時相遇,曾治好了她的眼疾,以酒為名,名為黃粱。

一身醫術高超當得起一個‘神’字。

然而,她雖對那位神醫存了敬重之心,但有時候神醫的所言所行,總是讓她有些不敢恭維。

例如現在。

“哎,老朽是真怕小瞎子又把我好不容易治好的眼睛給哭瞎了,哎你可不知道啊,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抱着我的褲腿讓我救你,老朽才勉為其難。”

老婦人一頭長發皆白,以一根素木釵所束,裹着一身褐色錦服,雖已是遲暮之年,雙眸卻閃動着恍若少年一般的光彩。摸了摸下巴,嘆息的意味深長。

“你...哭了?”楚烈鴻艱難的坐了起身,看着她的眼神複雜。

哭?她讓你哭還差不多。龍丘淵對楚烈鴻輕易就信了那位神醫所言感到不可置信,更讓她不可置信的是楚烈鴻竟然就這樣将她扯到了他身上,安慰似得去摸她的腦袋。

龍丘淵靜默了半刻,看了一眼只着單衣的他,思考到底是喝止他放手,還是把劍架到他的脖頸上,下意識一摸腰間,卻摸了個空,頓時表情有一些恍然。

“我不會死的。”他像是安撫一般一遍一遍在她耳邊重複,聲音嘶啞卻溫柔。

龍丘淵看着他明明忍耐着疼痛卻還是逞強的對自己笑,挑了一下眉頭,捏着他的肩頭,避開他的傷處,動作利落的就将他翻了個身,按回了床鋪。

他傷在背部,坐起身子,根本對傷勢無益。燒傷最是難以治愈,需要長時間的修養,她自小與鑄爐為伴自是清楚這種事情。

神醫為他刮去腐肉的時候她也在,他一聲不吭,好像不痛的樣子,然而額角的汗水卻把頭發都弄濕貼在了臉上。

龍丘淵知道他痛,但無奈不能為他分擔疼痛。但至少她想為他減少點苦痛。

“莫要鬧。”龍丘淵交疊着雙腿坐到了床鋪上,手指輕輕的彈了彈他的後腦勺。

楚烈鴻側過臉看她臉色不好,無心再惹她煩躁,無奈的笑了笑,然後把頭埋到了枕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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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夥子的這傷雖是治得好,但定是要留疤了。你打算怎麽辦?”老婦人惋惜的咂了咂嘴,看了一眼楚烈鴻,轉過頭再看龍丘淵的時候,眼中仍是滿滿笑意。

這陌生小夥留着這傷如何也是難嫁良人了。

既是為她受的傷,自然就由她來負責。

然而這小瞎子已有了情深意重的表哥,也只能看她如何決斷了。

黃粱有些不信她會放着絕色美人不娶,而選擇面前這個蠻小夥子,只是想看看她決定如何報恩補償了。

黃粱喜聽八卦,自年少之時便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黃粱往後退了一步,看着他們,雙眼冒着八卦的光彩。

“你不用在意,男人身上留個疤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楚烈鴻撐起身子,安撫一般的拍了拍龍丘淵的頭,笑得特別的輕松而朗然。

龍丘淵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看着他那淺褐色的眸子,感到好笑的同時,心裏又有一點東西正在沉澱。

“你可願嫁我?”這一聲還如以往一般冰涼,連語調也沒有揚起幾分,好似和平常沒有區別,普通的就像是一句問候,只有胸口灼熱跳動的東西明了她的潰敗和狼狽。

她沒有再犯一次同樣的錯誤的打算。但如果是樂于看到結果的事情,她并不介意重蹈覆轍。

她不确定他的回答,也不确定要是他的回答讓她不滿,是否還會淡然處之。

是他擅自要在那一刻要去親她,既然是他主動招惹,那她想要回擊也是合情合理吧。

龍丘淵面色依舊清冷無波,低下頭去看他,目光卻是猶如映火一般的灼熱。

“你不必...如此。”楚烈鴻第一次躲閃她的目光,嘴角的笑有一些苦澀。

“你心有所屬?”她的語調更冷,楚烈鴻竟是從那種平穩語調中聽出一種咬牙切齒。

“不。”楚烈鴻艱難的搖頭,埋在枕頭裏的聲音悶悶的,卻極為清晰,生怕回答的慢了,有個人就要拔劍砍人了。

“你不喜歡我?”

“不,不是這個問題。”楚烈鴻将頭偏向一邊,想要躲避她的追問。

“你不喜歡我?”龍丘淵又重複了一遍,強硬的扳過了他的腦袋,直視着他的淺藍色眼眸中就像是結了冰渣子一樣。

楚烈鴻想要逃避回答這個問題,卻沒想到龍丘淵翻到了他的床上,抽出了桌上放的小刀就釘到了他的枕邊,一下子竟有一種‘你要是不回答就別想活着回去’的殺氣浮現。

“老子當然喜歡你!”退無可退,楚烈鴻憋得滿臉通紅,咬着牙的聲音就好像是嘶吼。

楚烈鴻吼得就像是和誰在吵架一樣,惡模惡樣的呲着牙齒。但此話一出,氣溫頓時回暖了不少,連帶着龍丘淵眼裏的冰渣子都化了。她越看越覺得他順眼,輕笑了一下就将刀放回原處。

楚烈鴻被她臉上的笑給弄得晃眼,狼狽的別過了頭,心中腹诽她又在使美人計,心卻是狂跳不已。

心跳的同時,仍有一些苦澀噎在喉嚨,楚烈鴻就将整個人埋到了枕頭裏。

“我...不願意你嫁我是為了報恩。”悶在枕頭裏的聲音有一些悶悶的,他将自身置于黑暗,生怕自己轉頭去看到她,就改變了心中想法。

“那就算了。”龍丘淵淡淡的回答,放棄糾正他是娶不是嫁。畢竟,他連刀和劍都每次叫錯。

楚烈鴻聽到這話只是‘啊’的回應了一聲,能夠預料的回答,心裏卻沒有預想的放心的輕松。

她從來都不是個會對人過多糾纏的人,行事幹脆利落的令人....苦澀。

他不想做出令自己都感到唾棄的決定,他雖絕不算是個光明坦蕩的人,但也絕不想讓她沾染塵土。

他就像是那個客棧的地字間,是絕不适合她安息的所在。

楚烈鴻實在是很想說些漂亮話,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然而有些東西梗在喉嚨裏,總覺得沒辦法發出聲音。

道理都是這個道理,可他就是感覺有些難過。

“哇哇哇!怎麽這麽輕易就算了啊!”在一旁嗑着蛇膽炒的瓜子的黃粱神醫見情況不對,也是忍不住出聲。

“哪怕尋遍世間珍奇藥材,我也會治好他。”龍丘淵淡淡的做出承諾。

“啧,你不以身相許了嗎?”黃粱神醫拔高了聲音,對于八卦沒有出乎意料的發展而感到有些惋惜。

“我并非趁人之危之人,我會治好他,然後讓他心甘情願嫁我。”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在笑,不是他曾見過的那般勾起唇角,而是讓埋在黑暗之中的他都能聽見的愉悅笑聲。

媽的,這女人要用這種笑聲殺了他嗎?楚烈鴻感覺心髒就像是快掙脫開自己身體那般的劇烈跳動,簡直恨不得把胸口跳動的那玩意兒一把揪出來塞到她的手裏,哪管什麽鮮血淋漓。

“哎小瞎子,你是想讓這小夥子把自己悶死嗎?”黃粱神醫忍不住打趣道。

龍丘淵輕輕的摸了摸他通紅的耳朵,又是勾唇一笑:“我去給你熬粥。”

被耳朵上那輕柔的觸感給弄得心神大亂,楚烈鴻連她後面說的那句話都沒聽清楚,狠狠的點了點頭。

龍丘淵又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去了廚房,擅使劍的手拿起菜刀也是輕巧,切菜的動作利落而準确。

“你...不會真會做菜吧?”黃粱神醫跟着她走進廚房,表情有些猶疑不定。

“不太會。”龍丘淵誠實的搖了搖頭。

“你們鑄劍山莊祖傳的不會做菜,你就別掙紮了吧。”黃粱摸了摸下巴,然後說道。

“你知道?”

“老朽有位舊友正是出自鑄劍山莊。”黃粱目光閃爍的回答道。

“嗯。”龍丘淵沒有探尋的意願,又專心應對手中的蔬菜。

黃粱卻沒有給她沉默着繼續做菜的機會,遲疑了一下,又開口道。

“老朽倒是想也未想過竟有一天會聽聞你舍劍救人。”

“畢竟将你治好的那一刻,你便是跑向了鑄爐。”

“老朽本以為你心中只有劍,并無他人。”

“你沒想錯。”龍丘淵垂着眸默默的淘着米。

“你後悔嗎?你的劍以以寒晶為基,燒毀後,再重鑄不能。”

“你如何得知?”龍丘淵停下了手中動作,皺起了眉頭。

“這你不需要回答,你只要告訴老朽,你後悔嗎?”黃粱注視着她,眸中燃燒着一些莫名的情緒,就像是透過她去看着其他的人。

“不悔。”龍丘淵繼續淘着米,淘好了米就将剛切好的菜一起倒進鍋裏,升起了火就一起煮了起來。

“當真不一樣了。”黃粱嘆了一口氣,就從廚房裏退了出去。

龍丘淵抱着手臂,靜靜的注視着那升騰的火焰,映着那明滅的火光,輕輕的抿着嘴唇。

就在龍丘淵本以為黃粱已經退回了房間的時候,沒等水燒開,她卻又走了進來。

她捧着一個覆着白緞子的雞翅木盒子緩慢走來,見龍丘淵在看她,便加快了步子,回了一個笑。

“此劍是老朽故人所鑄,名為‘墨回’,你且拿着防身吧。”蒼老的聲音透着一些懷念,打開盒子的動作極為小心。

那是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沒有過多的裝飾,花紋質樸,劍身寬厚,劍光也是極為清冽,龍丘淵初見便知非是凡品。

“湛盧劍的鑄法,精妙至極。”龍丘淵輕撫着劍身,語中難得贊嘆。

“得鑄劍山莊少主的贊缪,故人聽聞也會欣喜吧。”黃粱失笑。

“待我回莊,便将其送回。”

“你不必送回了,老朽知你只喜佩帶你自己所鑄之劍。但将此劍贈你,是老朽故友的心願。”黃粱搖了搖頭:“你好收藏古劍,此劍雖非古物,但置于你的藏劍閣,也不至辱沒。”

龍丘淵皺着眉,探尋的看着她:“你我僅數面之緣,你為何對我知之甚清?”

“哈!老朽可是神醫,怎會憑那小公子幾句言語就救一個素不相識之人。老朽自是将你了解清楚才選擇救你的。”

龍丘淵懷疑的看着她語氣浮誇的說話,但終究是沒有深究。

“龍丘淵自會珍惜。”

“你珍惜或不珍惜,不幹老朽的事,就算你拿它去燒火,老朽也沒什麽好反對的。”黃粱将手中盒子推到了龍丘淵手裏,語氣平淡的說道:“劍對老朽而言,就是廢鐵一塊。”

龍丘淵皺着眉,擡起頭剛想說什麽,卻只看見黃粱已經退了出去。

龍丘淵輕抿了抿唇,然後收好了手中的劍,便又轉頭靜靜等待着鍋中的粥熬好。

——————

楚烈鴻到龍丘淵把那青菜粥給端了上來,才反應過來龍丘淵走之前說了什麽。

到龍丘淵端着那碗賣相很好的菜粥坐到他旁邊的時候,楚烈鴻的心情是忐忑的。

經過上次的水煮魚,楚烈鴻是不怎麽信龍丘淵的廚藝的。

但當龍丘淵将碗送到他嘴邊,眸中閃爍着威脅的眸光的時候,楚烈鴻還是從了。

這小娘皮行事一向能動手絕對不動口,不吃她就掐着他的下巴直接灌。

他原本就沒想過拒絕,但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往嘴裏倒的動作還是能有多快就多快,嚼了兩下就連忙往下咽。

到一碗菜粥都咽下了肚子,楚烈鴻才意外的發覺并沒有料想過的恐怖味道,帶着一點薄鹽的味道,說不上好吃,但也算是平常。

“這次味道不差。”

“嗯。”

楚烈鴻看着她臉上不變的冷淡表情,不知為何心裏就是沁着稀罕,逮着她看了幾遍,一下子就注意到她腰間挂着的那把漆黑的長劍。

那是一把和穿的一身白的她格格不入的長劍,沒有多少的裝飾,古樸而寬厚。

“那是?”

“神醫所贈之劍,名為墨回。”龍丘淵伸手摸了摸劍柄,而後回答。

楚烈鴻眸色一黯,想起了她那把從不讓旁人碰的雪白長劍:“說起來,你的劍.....”

龍丘淵搖頭打斷了他:“不必在意。”

“難過嗎?”

“啊。”龍丘淵點了點頭。

楚烈鴻稍稍起身,輕輕的揉了揉她的頭發,目光憐惜。

“我再去給你弄新礦石,陪你鑄新劍。”兇神惡煞的臉上堆滿了哄人的溫柔,只想讓她不再難過。

龍丘淵側身躲開他的手,搖頭:“旁觀鑄劍,無趣之極。”

“有什麽無趣的,我就喜歡看你鑄劍。”楚烈鴻摸了摸鼻子。

“如此一說,我倒是知曉為何你能将一筐礦石搬了七次了。”

“呃....讓你分心了嗎?那我還是在外面候着?”

“不必。”龍丘淵又是搖頭,認真無比的說道:“你若影響到我,我自會逐你出去。”

楚烈鴻有些愕然,而後又覺得這種回答果然像是這個小丫頭會說的,不覺得失望,反而越看她越覺得稀罕。

他喜歡看她鑄劍。

因為只有那時她只不像是高高在上,落入到紅塵紫陌之間,沾染了灰塵,再也不那麽可望而不可即。

楚烈鴻喜歡她,但從不覺得她會同樣的喜歡自己。

一個人就算再喜歡月亮,也不會自作多情的覺得它只為自己照耀。

“怎麽?”

“...沒什麽。”

“.......”

“只要不影響我鑄劍,你要在哪裏都随你喜歡。”

“呃?!!!”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這麽蘇!

以及,明天要帶我家貓進宮當大官了.....所以今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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