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篤篤’,馬蹄的聲音由遠而近,掀起的塵土遮擋人的視線,讓靠在窗子上專注的看着窗外的人輕啧了一下。

龍丘淵他們住的客棧窗外就是市集。市集中央圍着一群人鬥雞,喧嚣又吵鬧,氣氛卻熱烈的好像節慶一般。

他們的房間正好就在那群人的頭頂,所以一靠在窗外,正好就能看清窗外的風景。

龍丘淵從沒見過人鬥雞。她從來就是個無趣,而且生活匮乏的人,對這些喧鬧的活動本無興致,以往表哥來邀約城中一年一度的燈會她都會一口回絕。

但沒想過只是往窗外這麽一瞥,便連膝上的書也讀不進去了。

窗外的鬥雞們伸長了脖子,撲騰着翅膀,卷起了爪子,在周圍人的呼喝中厮殺越發的激烈。

或黑或紅的羽毛飄飛,兩只鬥雞便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死敵一般,用金黃色的喙與對方纏鬥,決戰紫禁之巅。

龍丘淵好像看見兩個江湖高手的切磋一般的興致高昂,本來只是側過臉,用餘光去瞧瞧看,看到精彩之處便也忍不住把身子往窗口那邊傾。

龍丘淵正看到心神專注之時,忍不住又往窗口那邊傾了一些,一雙手卻突然環住了她的腰,阻止她在全神貫注于比賽的時候,無暇顧忌自身而從窗口掉了下去。

龍丘淵眉頭一挑,連頭沒有回,合着某個人的嘆氣聲,就任由某個溫暖的體溫環着她繼續關注窗外的風景。

楚烈鴻有時候是很善解人意的,比起熱衷于用香噴噴的手絹給她擦臉上的灰的表哥,他一向是不會主動打擾她的。嗯,他要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也不會打擾她,而是直接上手,扛着她就走。

雖然親眼看見過他将一箱刀劍扛起的時候,但他第一次将她抱起來的時候,她仍是有一些的訝異。

自從她八歲以後,便再沒有人抱起過她。

八歲的她,父親病逝,母親遠走,遠在皇城的胞姐拜入當朝太師門下,身邊再沒有人有理由可以抱起她。

她從來不太習慣和人靠得這麽近,但身後就這麽貼上另一個人的體溫,竟是不讓人感覺厭惡。

龍丘淵撐着頭專注的注視着窗外的戰況,只感覺身後有個人向她這邊靠了靠,便直接将頭擱到了他的肩膀上。然而龍丘淵卻沒說什麽,只是眉頭揚了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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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真是黏人。這麽想着的龍丘淵的心裏沒有絲毫的不悅,心裏的語氣帶着半分抱怨,感覺卻好得讓她不自覺放松了肩頭。

還好夏時已過,不然這麽黏在一起,可真夠熱的。

檀木框的窗外是一木大樹,翠綠樹葉中漏下了陽光,陽光被切割成了一塊一塊,就像是幼時她蹲在山莊外看人拉長以後切碎的畫糖,裝在油紙包裏,一塊一塊,甜的總讓人想當個不吃晚飯的壞孩子。

樹影搖晃,不遠處樹下一人許是在納涼,無意之間回過了頭。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身穿玄色長衫,發間飾着青玉發冠,容顏不算精致,鷹鈎鼻,細眼,卻有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像是一柄藏在鞘裏劍,亦或是弓着爪子的獵鷹,暗藏着某一種極為淩厲的氣勢。

“那個人....”龍丘淵微微蹙眉。

“怎麽?”

“父親也喜歡這種裝飾青玉的發冠。但很少有男子會佩帶發冠。”

“老子也不喜歡,搖搖晃晃的,怪累贅的。”楚烈鴻看了一眼龍丘淵頭上的發冠,怎麽也不明白她是怎麽一個人将那繁雜的發冠的束在頭發上的。

龍丘淵轉過頭,手在楚烈鴻那毛毛躁躁,刺刺楞楞的短發上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并不柔軟,有些偏硬,她無法違心的說手感很好。

就算将她的發冠予他,怕是也束不起來吧。這麽想着,龍丘淵又在他的頭發上揉了一把。

“哇!你摸狗呢?你那種正兒八經的穿戴,我怪不習慣的。”楚烈鴻被她并不溫柔的動作給扯得有些痛,但仍是沒有拒絕她難得的親近,反而心情很好的笑了起來。

他不喜歡這麽穿,但是喜歡看她這麽穿。楚烈鴻把玩着她發冠上的穗子,沖她笑笑。

龍丘淵低頭看了一眼,天氣不算熱,但楚烈鴻好像感覺熱一般将領口拉開,松松垮垮的衣領,她只是稍稍低頭,便能瞥見那結實肌理的溝壑,還有躺在那溝壑之間的獸牙鏈子。

他對自己從不設防,甚至在那日落水之後,直接在她面前赤果了上身。

“攏上。在外面莫要這麽穿。”龍丘淵嘆了一口氣,移開了眼睛。

“哦?為什麽?”楚烈鴻眼帶笑意,伸手摸了一把她從發冠間垂下的發尾。

“與我獨處,要怎樣穿着都随你。”在旁人面前,就莫要穿得如此輕浮。

“嚯?這意思是怕我給別人看了?吃醋嗎?”楚烈鴻的喉嚨震動着,笑聲低沉,牽着她的手就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老子的全部都是你的,你說不給別人看,老子就不給別人看。”

“何意?”

“什麽何意?”

“為何要将我的手按在你的胸口?”龍丘淵蹙眉,有些困惑的擡頭。

她看過書,教過她的人,都告誡過她,就算心中歡喜,也應該發乎情,止乎禮。

不應該觸碰,不應該靠近。

縱使愛慕,縱使心悅。

她對他已然過于逾越,但她心中卻無後悔。縱使為人不恥,為人指責。

她只是想知道為什麽?

她知曉親吻是表達愛意,可是像這樣的要她将手指放在他的胸口,又是為何?

“因為我的心在跳。”楚烈鴻在她臉頰上輕輕的摸了一下,恨不得将心髒也擺到她眼前,讓她看看心口盛着的那快要溢出的濃情蜜意,看看那幾乎要讓人瘋狂的心情,就算她對那鮮血淋漓的東西不屑一顧,他也甘之如饴。

“你的心不跳,你就死了。”龍丘淵無比冷靜的回答。

指尖所接觸的是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皮肉,在血液之中鼓動。

心跳這種東西也許就像是傷寒,他心跳的很快,然後便從手指牽動了自己的心跳加快。

她仍是懵懵懂懂,有些搞不清楚,但莫名卻好像有些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于是她也牽起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可是楚烈鴻卻鬧了個大臉紅,然後一下子就縮回了手。

啊?是她想的不對嗎?

龍丘淵有些茫然,對于情愛,她尚是個新手,困惑不解,卻像是個笨學生一般的将疑問都悶在了心裏。

楚烈鴻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惱的看着她,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他還真是有些後悔,因為突然吓到了,所以把手縮了回來。

她沒那個意思吧?

唉....她怎麽就沒那個意思呢?

臉上接觸的東西軟軟的,他一回過神,眼前就是她放大的臉,她毫無所懼的與他對視,還在他的臉上又輕輕的親了一下。

“怎麽?”極冷的聲音貌似平常的這麽問着,就像是方才的親吻都是他的錯覺一般。

“...丘淵。”

“.....”你,叫,誰??

“老子真是太喜歡你了。”楚烈鴻緊緊的抱着她,在她的臉上狠狠的親了一口。

“......”好吧好吧,你叫吧叫吧。

龍丘淵任由他抱着自己蹭,但是胡茬刮在她的臉上,還是有一些的刺痛,讓她忍不住皺眉。

見她皺眉,楚烈鴻立馬站起了身:“是不是胡子刮到你了?我馬上去把胡子剃了。”

龍丘淵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竄了出去。

“...衣服攏上。”她打開了門,冷冷的在他身後開口。

楚烈鴻頭也沒回的搖了搖手,然後拉上了衣裳,轉身下了樓。

龍丘淵倚在門上,默默的看着樓梯。

他大概和父親一樣,是異疆外族。所以習慣那種大膽的衣着...行為也是....龍丘淵這麽想着,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她不是古板的衛道之士,他要怎樣穿着,她本不是很在意。

但若是他被人誤會是輕浮之人,被旁人占了便宜該如何是好?

這麽想着,龍丘淵走下了樓梯,默默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楚烈鴻沖她咧嘴笑了笑,就着盆裏的水,用在鐵匠鋪先買來的青鋼大刀,刮起了胡子。

那刀雖不如她鑄的利,但與她鑄的‘霸天’刀,同樣屬于偏長的長刀。

而楚烈鴻卻毫無所覺的用着那把閃着寒光的大刀,在他的下巴上下的比劃着。

光是看着這副場景,龍丘淵莫名其妙的覺得下巴疼。

“不用剃了,我想先與你上街逛逛。”龍丘淵看準了時機,抓住了他的手腕,聲音冷靜無比,後背卻好像有汗。

“呃...可是不是會刮到你嗎?”

“你不想去?”

“走着!”

楚烈鴻一下子就放下了手中的大刀,牽起了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龍丘淵在他身後,一瞬間就松了一口氣。

...再為他打一把刀吧,小巧一些,也許不用太利。

她是不是首先應該向他說明‘霸天’刀的刃尖比較薄,讓他不要拿着往他自己的身上比劃?

這麽困惑着,她一擡頭,卻正好瞥見了那糖畫的攤位。

糖畫攤子周圍已是圍着不少的孩童,而右邊豎着一根杆子,上面則插着各式各樣的糖畫,打虎的武松,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各色的花朵花籃,偏飛的花蝶,漂亮奇異的瑞獸。

就像是散發着金黃色糖香的一小塊凝固的時間。

而除了漂亮的糖畫,糖畫的攤子還會販賣一種小小的,沒有任何裝飾的小糖餅,一小包一小包,被叫做畫糖。

她沒吃過的東西,不允許吃的東西很多。但只有那個,她能言之鑿鑿的說她曾吃過。

她不記得是誰在她小時候給她的畫糖,但她想,那是她那時候很喜歡吃的東西。

“小丫頭,你想吃個什麽樣的?”楚烈鴻捏了捏她的臉頰,笑起來眼睛邊上泛起了小小的笑紋。

“我沒說想吃。”龍丘淵拍開了他的手,搖了搖頭。

“那...我喜歡不行嗎?去替我挑一個。”楚烈鴻将她拖到了糖畫攤子面前,活像是綁架。

龍丘淵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遲疑了瞬間,指了指糖畫攤子前面的那些油紙包。

“給我一包這個。”

“唷,要撒桂花或是山楂嗎?”畫糖畫的大叔笑眯眯的擡頭看她。

“不必。”龍丘淵搖了搖頭。

“來,拿着。”

“多謝。”

龍丘淵接過了畫糖的油紙包,沖楚烈鴻揚了揚眉,他便自覺的弓下了身子,任由她捏着下巴将畫糖塞了一塊在他的嘴裏。

這場喂食就像是一場脅迫,他卻好像甘之如饴。

喂完了楚烈鴻,龍丘淵又拿了一塊,放進了自己的嘴中,然後便将全部的畫糖塞到了楚烈鴻的手中。

“不想吃了?”楚烈鴻戳了戳她包着糖的那邊臉頰,笑了笑。

龍丘淵搖了搖頭,楚烈鴻也不抱怨,捧着那一油紙包的畫糖,輕車熟路一般的幫她解決着她吃不下的食物。

“不好吃?”她不喜歡吃的食物她從來不碰,像這樣倒是難得。

龍丘淵又搖了搖頭,伸手輕輕的攏住了他的手指:“偶爾為之,也尚可。”

“真是難得能聽到你對甜食說一句尚可。”楚烈鴻收攏了手指,粗糙手掌将她的手整個包回了手中:“桌上擺着的糖糕或是糯米飯你可是從來碰都不碰。”

龍丘淵看了一眼與他十指交扣的手指,唇角微動。

她不嗜甜。只是以為幼時她喜歡,如今也會喜歡罷了。

她想吃的并非畫糖本身,只是想要過往的那一小段記憶罷了。

‘噠噠’,馬蹄聲混着馬車上鈴铛的聲音響起,掀起細碎的塵土,然後就在他們的面前停了下來。

“妹——”

龍丘淵看了一眼直接從馬車上躍下的女人,伸出手托住了她的後腰,免得她帶着自己一起跌倒了地上。

她只是将她稍稍接住,腳步還未站穩,然後就被人按在了一個充滿墨香味的懷抱之中。

那是一種熟悉,卻久未經歷過的窒息感,竟讓她有一些的懷念。

“純鈞小姐,你這樣,主子會喘不過氣的。”昆吾掀開馬車的簾子,揪着手絹,幽幽的開口。

楚烈鴻沖昆吾搖了搖手,當做打招呼,又轉眼看着那突如其來的女人:“你就是她的姐姐?”

“沒錯!”龍丘純鈞笑顏如花,轉頭看着楚烈鴻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嘩?這位公子真大只,比阿淵和阿雲都要高耶。”

龍丘淵掙脫了她的懷抱,轉身看着楚烈鴻,皺緊了眉頭,唯恐他因為龍丘純鈞無意之間的話語而沮喪。

然而,卻是龍丘淵想得太多。楚烈鴻不但沒有絲毫的沮喪,反而有些困惑她為何突然蹙眉,思考了一瞬,便走過來為她扶正有些歪的發冠。

“我叫楚烈鴻,現在...和丘淵在一起。”楚烈鴻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信的看了龍丘淵一眼,見她沒有反對,便伸手輕輕的拉了一下她的手。

“丘淵,噗!”龍丘純鈞一下子噴笑出聲。

龍丘淵沒有說話,握緊送入她手心的手,然後擡起頭冷冷的掃了龍丘純鈞一眼。

後者沒有在意她殺人一般的眼神,反而還笑容誇張的走過來拍了拍龍丘淵的肩膀。

“哈哈,眼光不錯嘛,丘淵。”龍丘純鈞忍着笑說道:“妹夫的性格真可愛。”

龍丘淵仍然沒有言語,只是低頭摸了摸腰間的劍柄。

幾乎是一瞬間,一股寒氣襲來,龍丘純鈞一回過神,脖子上已經貼上了幾根冰冷的銀針,幽幽的發着綠光。

“純鈞小姐,不要讓主子難堪好嗎?這樣昆吾也會難過的。”昆吾眼淚汪汪的看着純鈞,話中的氣音就像是哽咽。

“喂喂喂!!針啊!針!我好歹也是當朝宰相!你這樣好嗎!”純鈞只一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驚恐萬分的将目光投向了龍丘淵。

龍丘淵沒有更多的言語,只是輕輕的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昆吾。”

“嗚嗚人家明白了。”昆吾收起了針,輕輕的擦了擦眼淚。

純鈞扶着馬車,驚魂未定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想這小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怕,擡頭正想和龍丘淵說道說道,卻看見她從楚烈鴻那裏接過一塊畫糖送入口中。

“啊,畫糖,好懷念。”龍丘純鈞也不客氣的拿了一塊畫糖,把玩在手上,卻遲遲沒有送入口中:“我記得當時不知是誰給了你一包畫糖,你一路捧着回府,要和我和表弟一起吃。”

“但表弟從小氣力弱,接過紙包的時候,失手将畫糖落在了地上。”龍丘純鈞賤兮兮的笑着,就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眉飛色舞:“哇哇,當時表弟哭得可慘了,嘿嘿,現在都記憶猶新啊。”

幼時,曾有人給了她一包畫糖,她捧着那包畫糖一路跑回了鑄劍山莊,但表哥從小氣力弱,接過紙包的時候,失手将畫糖落在了地上。

表哥見畫糖落在地上,又急又氣,一下子就哭了。因此引來了父親,于是父親知道他們偷吃街邊食物的事情,将她和姐姐責罵了一頓,呵斥她們身為女子怎可吃這種甜膩之物。

不過她至今不明白,為何女子便不能吃糖餅。

“為何女子不能吃糖餅?”龍丘淵困惑的看着龍丘純鈞。

“傻瓜,不是女子不能吃糖餅。而是母親故意做給表弟看的,讓他不要再哭了。”龍丘純鈞嘿嘿一笑:“父親一向不像母親一樣在意什麽規矩。”

“不明白。”

龍丘純鈞搖晃着腦袋,裝模作樣的摸了摸下巴:“你知道你為什麽是鑄劍山莊少主,而我是當朝宰相嗎?”

“因為你武功差。”龍丘淵直言道。

“喂喂喂,不是這個原因!你不要一本正經的說出來。”龍丘純鈞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惱道。

“因為你不明白,而我明白了。”

“你有你該擔的責任,我也有我必需做的事情。”

龍丘純鈞将畫糖放入口中,褐色的眼眸映着對面的人,表情無比的認真。

“嗯。”龍丘淵點了點頭。

“你就嗯?”

“守好這家國山河,其他不用你操心。”龍丘淵摸了摸腰間的寶劍,眸光專注。

龍丘純鈞看了龍丘淵半響,朗然無比的笑着,翻身上了馬車:“哈哈,肩上的擔子真重呀。”

作者有話要說: = =星期天過的為什麽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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