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少年不識愁滋味(二)
午飯是簡單的一葷一素,大約是自己菜園子裏種的,青菜還帶着些剛出土的清甜。旁邊是一盤烤得噴香的野兔肉,淩煜眼睛亮了一下,試探性夾了一塊,唇舌之下清冽中帶着濃香的口感蔓延開來,肉質鮮嫩,幾乎不需費什麽力氣咬。當下食指大動,接連吃了好幾塊才發現蘇淮年一直在對面托着腮看他,長而濃密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帶了幾分體貼的憐憫。
“你多吃點,這幾日我抓到不少野兔呢。”
淩煜突然覺得這野兔肉成了一塊燙人的石頭,梗在喉頭,心裏嘶喊着要吃要吃,面子上卻又過不去。
死丫頭,他垂下眼,十分不舍地放下筷子,在心裏又将這面露疑惑的丫頭罵了千遍萬遍,面上卻是十足十的溫文爾雅,“我吃飽了。”
老人摸了摸唇下純白的胡須,推說久居山中不問世事,笑吟吟問了幾句當今天下格局,虛虛實實,話裏話外試探着他的身份。淩煜認認真真回答着問話,他年紀雖小 ,性子卻謹慎,聽出了老人言外之意,一番話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是其間蘇淮年時不時插上一句問出些幼稚的問題來,令他需每每忍着要破功的沖動,一頓飯下來,竟比平日練兩個時辰的武還要疲累。不自禁生出痛不欲生之感。
白胡子老爺爺最後像是滿意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老夫與阿年隐居已久,還望小哥不要将今日之事宣揚出去。”
淩煜松了一口氣,連連稱是。
下山的路順暢許多。蘇淮年把玩着自己的長發一蹦一跳走在他身邊,時不時就要回過頭來看他一眼。
想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可是剛才爺爺都不讓問。
這麽一路向下,又走到了那棵歪脖子樹處。淩煜頓了頓,拽了她的袖子問:“你們這山上,是不是動了什麽手腳?”
蘇淮年剛要張口,突然又停頓一下,一雙眼睛滴溜溜轉了轉,語氣突然老成起來,“爺爺說了,阿年和爺爺隐居已久,希望小哥你不要将今日之事宣揚出去。”
她說話的樣子實在好笑,板着臉也就罷了,還作勢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淩煜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了聲,她卻也跟着咯咯笑,手中辮子甩啊甩的,笑了一陣神情卻突然認真起來,“淩煜,你教我寫你的名字吧。”
淩煜停下來看她,日光透過樹葉落下斑駁的光影,她比他矮了半個頭,仰起臉來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是十成十的認真。
淩煜找了根樹枝,比劃着在空地上一筆一筆劃給她看,她學得很快,在他的字旁又寫了小小的一行,只是兩相對比,淩煜的字蒼勁有力,一筆一劃都如刀刻般深沉。蘇淮年的就不能比了,歪歪扭扭的,只能勉強看出個輪廓。
淩煜終于找到了嘲笑她的理由,捂着肚子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偏偏阿年見他笑,傻乎乎地也跟着笑。
笑了一陣,她托着腮看着山下,低聲道,“淩煜,山下那麽好玩,我也想去看看。”
淩煜還未及反應,她又揚起了笑臉,“爺爺說了,等我長大一些就帶我下山玩。”
此後的路途沉默許多,淩煜走了片刻,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笨丫頭,明天未時你在這裏等我。”
蘇淮年站在高處,怔怔地看着他借力躍上了馬,一條傷腿露在馬镫之外,頭也不回地走了。
淩煜到達小鎮時,天色已晚。随意找了個客棧住下,疲累了一天的身子幾乎沾枕就睡。因睡眠充沛,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想着跟那丫頭的約定,他興沖沖上了集市。
荷包空了一半,換來背上一堆東西。那丫頭沒見過世面,想必見了這些小玩意兒要吓壞了。終于能扳回一城,淩煜幾乎一整天都揚着嘴角。看着日頭已是晌午時分,他迫不及待就要去那丫頭面前耍耍寶。
正樂着,熱鬧的集市突然傳來一陣喧嚣,錯落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幾個身穿藏青色短打的人下了馬,氣喘籲籲在他面前站定,都是苦着臉,“少爺,可讓小的們一頓好找。”
淩煜一皺眉,拔腿就要跑,有眼尖的侍衛一眼看到了他腳上厚厚的紗布,幾個人上前将他圍住,其中一個不由分說上前抱住了他的腰,聲音裏帶了哭腔,“少爺才離開了一天怎麽就弄得這麽狼狽,要是将軍看到了少不了要讓小的皮開肉綻,少爺——”
一個男孩子,當街哭得如喪考妣,淩煜扶額忍了忍,“淩小紀。”那侍衛擡起淚眼婆娑的臉,帶着鼻音“嗯?”了一聲。
“閉嘴。”
淩小紀讷讷地起身站直,老實了。
十多個侍衛一朝被蛇咬,無論淩煜怎麽說都不肯放他一人出門了。等送走了請來診治傷口的大夫,早已過了約定的時辰。淩煜在房裏轉了好幾圈,看着窗外漸漸落下的夕陽,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等養好傷已是兩日後。
淩煜借着大夫開的藥不好的由頭,哄着淩小紀陪着去藥房買了藥,趁着夜色正濃,輕手輕腳用竹管送了陣煙進客房,迷倒了一衆侍衛。
顧不得更深露重,他背着上次買的一袋小玩意就出了門。
寂靜的山路上,唯有他一陣響過一陣的馬蹄聲。這段路途并不遙遠,很快到了山腳下,那裏依舊空無一人,淩煜借着月光擡頭,枝桠交錯,入目皆是蒼翠,這實在是太普通的一座山,誰又能想到這麽一片荒山野嶺中,竟住了戶那樣不尋常的人家?
将馬在樹邊拴好了,他步伐穩健地往山上走,想起上次在山中繞了許久,有些微微的擔憂。然而出乎意料,歪脖子樹還在那裏,他卻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山上的小屋。
心頭的異樣感越來越重。他眉頭一皺,加快了腳步。
兩間小屋都開着門,他拔足狂奔入屋內,又到隔壁看了眼,兩座屋子空空蕩蕩,只餘下些廢木材,哪裏還有什麽人?
他突然就明白了,那日上山途中迷路,這山裏分明有古怪,那位老人卻那麽放心讓阿年送他下山,臨行也不過交代一句切莫宣揚。素未謀面,卻如此放心,想來那時他已存了搬家的心思。
淩煜放下背着一衆小玩意兒的包袱,閉了閉眼,沉下莫名湧起來的一點失落。
只有一點點而已。
他抿緊了唇,最後看了眼他曾坐過的那間屋子,屋門空蕩蕩地大開着,連接兩片漆黑的夜。
他想,不知道那個笨丫頭,那日有沒有在山下等他許久。
五年後。
大鄢近些年來國力日漸昌盛,宿城雖是邊城,卻也是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富饒城鎮。
蘇淮年背着包袱行至此處,下山時帶的幹糧早已見了底,又累又餓之際,見到轉角處一處面攤,喜得兩眼放光。
極不文雅地吃完兩大碗面,面攤的老板娘早些時候就一直在注意這個小姑娘,一頭長發亂蓬蓬地随意紮着,身上衣服也灰撲撲的,完全不是這個年紀少女該有的樣子。
此刻見她摸着肚皮一副吃飽喝足的滿足樣,殷勤着上前招呼道:“姑娘,一共三文錢。”
蘇淮年摸了摸腰間的牛皮袋,笑得極傻,“那個,老板娘,我出門忘帶錢了。”
老板娘臉一黑,是個要生氣的征兆。
“這樣好了!”她輕快地叫了一聲,拿過桌上一支木筷子,從牛皮袋裏拿出一個牛皮制的卷筒,在桌上展開,從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锉刀,不時擡頭看一眼老板娘,低頭默默刻了一陣,老板娘見她舉動奇怪,問了她幾聲也不見回答,索性抄了手站在一旁看。這老板娘向來是個火爆的脾氣,難得遇上想吃霸王餐的,一旁早有想看熱鬧的,見她久久沒有反應,也走上來圍觀。
就這麽圍了裏三層外三層,蘇淮年把刻刀一放,笑着将筷子舉到她面前,“好啦。”
人群中有人呀了一聲,那木筷子的頭不過大半指頭粗細,經她這麽随意刻了幾刀,竟成了老板娘的樣貌,九分相似。
登時一片驚嘆聲響起,蘇淮年将工具收回牛皮袋,笑吟吟的,“老板娘,我用這個換這兩碗面,好嗎?”
老板娘還愣着,不知誰喊了一句,“姑娘,也給我刻一個吧,我出五文錢!”
“我出一兩!”
“我出五兩!”
一個時辰之後,蘇淮年摸着沉甸甸的荷包,這還是剛才一個大媽硬塞給她的,掰着指頭算了下物價,頓感收獲頗豐。
爺爺總擔心她不能照顧好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難嘛!
她一路走馬觀花将市集游覽了個遍,各種奇巧的小玩意兒琳琅滿目,她逐一端詳了一遍,最後買走了一大袋珠子。
忽然一陣風起,布匹攤前一片輕紗随風而起,越過蘇淮年頭頂飄落而下,身後一位男子牽馬而過,只懶懶一擡眼,已是大步走到了前方。
正是淩煜。
蘇淮年将輕紗從頭頂摘下還給攤主,往與男子相反的方向去了。
淩小紀皺着眉走上前擦幹淨了桌椅,待淩煜坐下後才低聲咕哝着:“這樣的面攤一看就不幹淨,少爺為何非要在這裏吃……”
淩煜從筷筒裏拿了一雙筷子,“你若要錦衣玉食大可回府去。”
淩小紀縮了縮腦袋,不嘀咕了。
前面一桌圍了不少人,“這姑娘的手藝可真是絕了,老孫我活了這麽一把年紀還沒見過刻得這麽逼真的。”“是啊,啧啧……”
淩小紀探頭探腦,得了主子允許後上前一打探,一臉被驚豔到的神情,擠眉弄眼喊着淩煜上前觀看。
視線方才飄過去,淩煜心裏一動,記憶中好像有過那麽一張桌子,上面有幾支木簪,還有人形雕像,多的是各種植物。他立刻起身上前問道:“這位老伯,這雕像是從哪裏得來的?”
孫老伯樂呵呵地看他一眼,“方才一位姑娘刻的,小哥,那姑娘手藝可真絕了,老孫我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
“敢問老伯,那姑娘往何處去了?”
孫老伯指了個方向,“那姑娘剛走不久,年輕人你也想要嗎?現在應該還能追上,那姑娘穿得灰撲撲的,頭發也是亂糟糟,可是那姑娘手藝可真是絕了,老孫我……”
“多謝。”淩煜幾個大步上前,集市熙熙攘攘,各色人群穿梭其間,哪裏有什麽灰撲撲又亂糟糟的姑娘?
淩小紀順着他的視線望了眼,疑惑道:“少爺,怎麽了?”
淩煜搖搖頭,又恢複成一張無甚神情的臉,道:“天色不早,找間客棧歇下吧。”
淩小紀撓撓頭想了半天,主子剛才的神情,是緊張?他搖搖頭,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淩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裏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糾纏着讓他不得安睡。外間淩小紀的鼾聲震天響,他用手枕了頭,越發的煩躁。
窗外應是夜色已深,從窗口望出去漆黑一片,只對面窗口透出一點燈光。
一個人影側身坐在窗邊,半天也不動。淩煜渾然不覺自己看了許久,直到對面那窗上的人影伸了個懶腰,燭火忽然滅了,他摸摸鼻子,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困意終于襲來,他阖上窗,很快也入了夢。
作者有話要說: 我飄啊飄你搖啊搖~無根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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