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驚世之才今始綻

景元帝十五年八月初十,西野發兵攻打安平,安平城主歐陽奕率十餘騎深入敵軍,被圍。及危,歐陽奕身中數刀,骁勇将軍淩煜率五萬兵馬及時趕到,虜獲西野俘虜三千餘名,西野退兵十裏,暫挂免戰牌。

淩煜将兵馬安頓好,營外天晴,有暖風拂面,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他背着手望了一會軍營入口,回身問身旁的士兵:“淩小紀他們怎麽還沒來?”

那士兵低頭恭恭敬敬答道:“屬下這就去派人查探。”

淩煜點點頭,獨自去了歐陽府。

歐陽奕還昏着。

他前胸後背,胳膊和小腿處都有刀傷,大夫來了好幾個,好不容易才将他的血止住,全身用紗布包了,無聲無息躺在府中,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蕭諾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期盼見到淩煜,他鴉青色的衣角出現在門口,她幾乎立刻坐直了身子。

掌心那只手緊了緊,她求救般望過來,淩煜嘴角抽了抽,不可置信挑眉,蕭諾苦着臉點了點頭。

淩煜在唇邊單手握拳佯咳了咳,一本正經道:“歐陽城主果然心志堅忍,夢中亦不肯放松警惕。”

蕭諾快要哭了。

那日她飛身接住了倒地的歐陽奕,不防被他死死握住了手,随後送回歐陽府中,她本以為功成身退,怎知她但凡有想抽出手的舉動,那只手便像有知覺一般狠狠收緊。她用力,那只手也跟着較勁,歐陽奕身上的傷口裂了開來,有殷紅的血滲出來,丫鬟跪了一地,歐陽奕那白發蒼蒼的娘親顫顫巍巍幾乎要下拜着求她,她只好耐着性子任由他握着。

誰知這一握就是一天一夜。

蕭諾從小到大,從不曾跟任何男子這樣親密接觸過,若是照着她的性子,這樣的舉動無異于登徒子,她在夜裏死死盯着歐陽奕,幾乎要在他無辜蒼白的臉上灼出一個洞來。一旁的丫鬟被她猙獰的神情吓白了臉,急急忙忙又要去叫老夫人,她只好無力地扶額,忍住心裏想要手起刀落将這礙眼的爪子剁下來的沖動。

花白胡子的大夫來看過,又開了些方劑,悠悠然走了,留下一臉菜色的蕭諾和憋笑憋到幾乎破功的淩煜。

臨近中午,歐陽奕終于在萬衆期待中施施然睜開了眼。

面前映出一張英氣逼人卻怨氣沖天的臉,他疑心自己還在夢裏,閉閉眼再睜開,那張臉的主人臉色更臭了幾分,聲音裏似淬了冰,冷冷道:“松手。”

他下意識地就松了手,見蕭諾毫不掩飾地取過一方絹帕擦手,後知後覺自己方才手裏軟綿綿的觸感是什麽,他漲紅了一張臉,“對、對不住,姑娘,我……”

蕭諾将絹帕往桌子上一扔,哼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憋了一天一夜,幸虧沒多喝水……她邊走邊憤憤地想,自從臉上不以那黑粉易容,怎麽這麽容易被人識破!

歐陽奕怔怔地看着蕭諾飛快消失在門口,許久才回神,瞧見一旁的淩煜,昏迷前那一幕重又出現在腦中,他又恢複了硬漢本色,揚眉露出一個光風霁月的笑,“淩将軍,久仰。”

屏退了閑雜人等,兩人相見恨晚,談及戰場事務,雙雙生出英雄相惜之感。

歐陽奕小心翼翼地起身,喚了心腹進來取出安平地勢圖,将周邊及安平城內兵力分布細細說與淩煜聽。

淩煜在試軍賽上雖屢次奪冠,但此次初初帶兵便是五萬,軍中不乏年長及輩分高于他的,心中本有不服,那日初戰,他騎在馬背上,劍指之處血濺當場。周旋于一衆敵軍之中,僅憑一人之力對戰數十敵軍,他帶着幾個人,輕易沖開了歐陽奕的包圍圈,一時士氣大振,打得西野士兵潰不成軍。

這一仗令他在軍中迅速樹立起了威信,沒人再敢當着他的面議論什麽是非。

歐陽奕雖長他幾歲,但言語中事事詢問他的意見,尊重溢于言表。

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就到了日暮。

歐陽奕命家仆準備了好些新鮮的飯菜,親自送去軍營中,他是一方城主,要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這些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的援兵。

蕭諾本欲走,不意被叫住,不得已只好坐在淩煜身旁,冷着臉,如同一塊活的冰塊。

歐陽奕見到她臉便要紅上一紅。他少年從軍,已在安平守了多年。受傷是常事,可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一個女子所救。自己不但被一女子所救,還抓着她的手握了一天一夜。他熱情地勸他倆吃菜,卻始終不好意思拿正眼瞧她。

席間正說着話,軍營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嚣。

被淩煜派去查探淩小紀下落的士兵跌跌撞撞沖進來,激動地話也說不清:“主、主帥,蘇姑娘回來了!”

蕭諾當先沖了出去。

那日淩煜下令提前開拔,卻留下了蘇淮年,淩小紀和二十個士兵留下保護她。戰事緊急,她問了幾句就匆匆跟着趕路,算來已有好幾日沒見到蘇淮年。

士兵紛紛停下筷子望過去,軍營入口早圍了一群人,淩小紀騎在馬上,後面跟着三輛二輪馬車。待看清這幾輛馬車的形狀,周遭氣氛詭異地安靜下來。

這三輛馬車看起來與尋常馬車無異,不過裝貨物的木板旁加了座椅,兩邊各可容五人乘坐。裝載貨物同時人也可乘坐其上,行軍途中可省去一些腳力。

淩煜在蕭諾之後走出來,清楚地聽見了和自己一起響起的歐陽奕的抽氣聲。

拉着三輛馬車的,并非真馬,其上紋理遍布,黃白的木色直直撞入所有人眼中,那是三匹木馬。

歐陽奕神情激動地上前,伸手去摸那木馬,手感稍顯粗糙,想來是未及打磨的緣故,三個趕馬的人手中都抓着一把缰繩,粗粗看去約有六七根,他聽見淩煜喑啞着嗓子輕聲道:“走幾步我看看。”

坐在最前面那輛馬車上駕馬的士兵迅速扯動手中一股缰繩,不知拉動了哪個機關,那死物突然動起來,歐陽奕忙向旁讓開一步,人群自動分出一個圈,衆目睽睽之下,那士兵不斷換着手中的繩子,那木馬邁完前腿邁後腿,轉彎處轉動靈活,除馬蹄落下的聲音大些,竟是與真馬無異。

淩小紀跳下馬,咧嘴笑道:“将軍,此馬腳程可堪比真馬,蘇姑娘教着我們用了六七日才做好,緊趕慢趕趕過來,耽誤了些時候。”

蘇淮年坐在中間那一輛馬車上,顯然是不習慣這樣大的陣仗,微微有些局促,扯着嘴角笑得有些僵硬。

蕭諾正要上前,淩煜幾步越過她,直直走到蘇淮年身前,熾熱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令她覺得微微的不自在。

他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抖,輕聲問道:“是你做的?”

蘇淮年猶豫着點點頭,得益于爺爺讓她練了數年的雕刻,他們找了一處屋子,去鎮上買了三輛貨車,并大量木材和工具,她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就做出了一匹木馬。

“有了這個,以後運送物資便可以将重量放寬些,不必擔心馬會累……”

淩煜伸出手,她看他一眼,那眼神依舊熾熱得驚人,她依稀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身邊那些人看她的眼光與淩煜大多相似,不可置信的、驚恐的、狂熱的,只是淩煜的更為單純些,他只是那樣熾熱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他面前的整個世界。

布滿厚繭的手小小的,輕輕放在他掌心,他用力握住,扶着她下了車,猛然将她一把抱起,高高抛起來,人群中霎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數不清的士兵湧上前,将她不斷抛起又接住,蘇淮年發出一連串尖叫,那聲音很快隐沒在一衆歡笑聲中。

蕭諾站在人群外圍,看着那被抛起又不斷落下的小小身影,幾縷發絲被風吹起,遮住一雙眸色沉浮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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