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四百萬

肉聯廠前所未有的熱鬧——

誰能想到廠子裏面鬧了賊呢。

因為做實驗耽誤了些時間的南雁沒能現場吃瓜, 但還是從單身宿舍其他工友那裏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竟然偷到了廠辦,人贓并獲還說是在誣陷他,真不知道哪來的臉說這個。”

“小高你是不知道, 那個姚廣軍啊真不是個東西,把鐘廠長要寄給戰友家屬的錢給偷了!”

“啊?”

“你不知道吧?咱們廠長每個月都會給他那些死去的戰友家屬寄錢寄票, 他最近出差多沒空就把這事交給駱主任辦, 駱主任還沒等着把錢寄出去, 好家夥這東西都被姚廣軍塞到了褲兜裏。”

南雁瞪大了眼, “還能這樣?”

“那可不是?要不是咱駱主任一貫細心,會把自己經手的錢的編號都記下來,還真沒處說理去。”

南雁聽得目瞪口呆, “這可真是個不粗的習慣。”

“他是廠辦主任嘛, 好些事情可認真了,這不派出所的同志過來後又請來了縣公安局的, 末了連武裝部的那個部長都過來了呢。”

事情鬧大發了,實際上這事鬧得越大越好。

南雁絲毫不懷疑駱主任這是釣魚執法, 尤其是從工友那裏聽說,姚廣軍去廠辦是為了拿回字據。

字據,還能什麽字據,不就是當初借錢那檔子事嘛。

他怎麽好端端的去廠辦拿字據?

這裏面要是沒有駱主任做文章, 南雁覺得自己的名字可以倒過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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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南雁這才發現姚知雪竟然在宿舍。

她臉上還有些慌張,看到南雁時抹了下眼角的淚水。

“怎麽回來的這麽晚?我剛才還想說要不要去接你。”

南雁拿毛巾擦了下臉, “沒事, 今天實驗有進展就耽誤了點時間。”

姚知雪顯然被這個話題吸引,“你又提高效率了嗎?”

“算是吧。”南雁沖她眨了眨眼, “現在差不多三十左右, 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再改善一下。”

控制變量法就是複雜, 但只要耐心多做嘗試總會能得到最優解。

洗臉水是打好了的,姚知雪還從水房那邊提了熱水,南雁泡腳的時候随手翻開一本醫學雜志,“你今天晚上安心睡覺,出了這種事情廠子裏肯定不會放外人進來。”

姚母就算是想要給兒子喊冤,那也得等到明天。

今天晚上的熱鬧成了廠裏頭一衆人的談資,或許未來很長時間提到姚廣軍都會是“那個小偷”的頭銜。

“但這跟你沒關系,你行得正坐得直不用管他。”

姚知雪神色恍惚,好一會兒這才開口,“我倒不是擔心這個。”

她只是還沒從這件事中回過神來,親哥哥寧願去當小偷都不想還她錢,這讓姚知雪覺得十分諷刺。

“他怎麽樣是他的事,那麽大的人了難道還聽我這個妹妹的話?”

南雁從姚知雪臉上看到幾分嘲弄,甚至自嘲。

她算是死心了。

只是付出的代價也挺慘烈。

這大概就是成長吧。

晚上南雁做夢夢見自己又長高了,長成了一米八的高妹,還代表國家去參加奧運會。

就是比賽一輪游了。

悲喜交加的南雁從夢中醒來,準确點說是被姚母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吵醒的。

廠子裏不讓外人進,但姚母做潑皮是一把好手,愣是闖到了單身公寓樓下。

“你怎麽這麽狠心啊,你幹脆把我也殺了得了!”

一大早的被吵醒,單身青年們一個個神色不虞,而昨晚睡了個安穩覺的駱主任則是容光煥發——

解決了姚廣軍,自己就不用再擔心南雁被找茬,可不是能睡個安穩覺嗎?

就是一大早就被這老嫂子吵醒也挺煩。

他趕過來處理這事,老好人的駱主任正要發飙,就看到南雁從樓上下來,“您老可真是言傳身教的好榜樣,把肉聯廠當自家是吧随便闖?難怪養了個手腳不幹淨的兒子。”

這話可真是殺人誅心,姚母怎麽都不敢相信自家兒子會偷東西。

看到南雁那恨意一下子沖到腦門,“你到底給我家小雪灌了什麽迷魂湯,小雪你醒醒啊,你真要看着這死丫頭弄死你娘嗎?”

姚知雪面色蒼白,扶着牆下了樓。

她的出現讓姚母仿佛看到救命稻草,“小雪你去派出所裏做個證,證明你哥沒幹那事,就當娘求你了好不好?”

為了兒子,老母親直接跪倒在地朝自家閨女磕頭。

那可真是響頭啊,聲音響亮到額頭很快就淤血紅腫一片。

甚至因為動作過于頻繁而有些頭暈,歪七扭八了一番後倒在了地上。

姚知雪卻不為所動,“那麽多人看着呢,我說了不算。”

“誰說的?我問了的,你只要去派出所證明你哥是清白的就行。”

“那他真的清白嗎?”

姚知雪的提問讓姚母愣在那裏,“那可是你親哥啊,當初你結婚時背着你出嫁的親哥!你小時候要騎大馬,都是你哥陪着你玩呀。”

姚母試圖用過去的溫情來找到曾經的女兒。

在失去了丈夫後,姚知雪一直都用親情來羁絆自己,哪怕知道家裏人把自己當傻子。

她曾經像菟絲花一樣需要依附着什麽才能生存下去。

但那是過去。

“媽你知道哥為什麽非要去廠辦偷東西嗎?其實他本意不是偷錢,只是剛巧看到抽屜裏有錢有糧票,就順手拿走了。”

姚母慌亂的解釋,“他可能是擔心放在那裏不安全。”

“那放到自家就安全了是吧?”姚知雪笑了起來,母親可真是疼愛大哥,都到這時候了還在給他找理由。

“那要不把我們廠的重要物資全都放他那裏去,畢竟這樣才安全?”

學會了嘲諷的姚知雪讓姚母說不出話來。

“他去廠辦是為了找當初咱們立的借錢字據,你說他好端端的找這個幹什麽?”

姚母臉色發白,知子莫若母,她當然知道兒子是為了什麽。

但能承認嗎?

“他,他手裏頭那個沒了,可能是想要再重新拟一個。”

姚知雪聽着母親這可笑的解釋,忍不住笑出眼淚來,“那這話去跟公安同志說,你覺得他們會相信嗎?”

誰信誰是傻子。

反正姚知雪想通了,她再也不做這個傻子。

老母親被趕了出去。

家屬區的宿舍那邊,姚廣軍和祝美芝一家住的房子也被看守着。

因為有武裝部參與其中,調查結果出來的很快——

姚廣軍招認了。

為了減刑還把家裏有存款的事情一并供了出來。

當家裏的存折被翻出來時,祝美芝瘋了一樣去搶,“這是我的錢你不能動。”

姚廣軍一把推開媳婦,“這是我救命的錢!”

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就犯了糊塗,看到抽屜裏的一沓錢就塞到了自己褲兜裏。

誰知道錢沒拿到,人卻是被巡邏隊抓了個現行。

派出所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派出所、縣公安局、武裝部先後審他,不讓他有一分鐘的休息時間。

他只能想辦法保自己的性命。

錢沒有了可以再掙,但自己要真是被關到監獄裏面,這錢還不定便宜了誰呢。

姚廣軍這一推不要緊,祝美芝的腦袋撞在那桌子一角,當即鮮血橫流。

“你說咋就這麽寸呢,當時公安局還有咱們廠、造紙廠的幾個領導都在,眼睜睜看着祝美芝被推了那麽一下,聽說是桌角磕在了太陽穴。”

搶救都來不及。

姚廣軍先是入室搶劫,緊接着過失殺人。

這下子可熱鬧了。

祝美芝的娘家聽說閨女沒了後又是另一番表演——

祝美芝典型的和姚廣軍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倆人都挺喜歡薅羊毛,一個薅自家妹子一個薅娘家。偏生祝美芝一張巧嘴最會糊弄,娘家嫂子敢怒不敢言,這下小姑子死了男人要麽被槍斃要麽被關到監獄裏大半輩子出不來,倒是便宜了娘家這邊。

祝美芝可是工廠裏的正式工,她人沒了工作崗位咋辦?

畢竟和姚廣軍還有孩子,祝美芝的兄嫂擔心回頭這崗位賣了給孩子們攢生活費,就主動找姚知雪和解——

祝美芝的工作崗位要留給祝家,他們就不去找姚家算賬,畢竟親妹子可是被姚廣軍害死的。

你要是把你哥還有他們的存款都給我的話,那這三個孩子當舅舅舅媽的負責養大。

姚知雪也沒想到那個一張巧嘴能把人說死的嫂子就這麽沒了。

兄嫂先後出事,老母親也一病不起,兩口子剩下的三個孩子倒成了麻煩事。

指望姚母照顧孫子孫女?

姚母病歪歪的倒在床上并不打算接手這個活。

現在祝家這麽一說,倒是成了救人于水火的英雄。

姚廣軍家的三個孩子最大的十歲最小的才五歲,拖油瓶本瓶了。

關鍵是孩子們都記事了,想要把他們降服可太難了。

既然祝家有這打算,姚知雪自然是再贊成不過。

兩個工作崗位很快就處理好,倆人存款裏的五百多塊錢也都被祝家兄嫂取了出來,順帶着把三個孩子的東西收拾一通帶回了家。

被趕出婚房的姚知雪時隔許久終于又重新拿回了她和老吳的房子。

房子物歸原主,但姚知雪卻并沒有搬回去,“廠裏頭誰着急結婚就把這房子先給他們用吧,我一個人也用不着。”

曾經她心心念念想要拿回這房子,然而等房子真的就在面前時,姚知雪忽然間覺得她需要的并不是房子,而是與壓迫說不的勇氣。

而現在她有了這勇氣。

母親、兄嫂,這些曾經壓在她頭上的大山消失無蹤了。

她現在真的有了很多很多勇氣。

一個略有些意外的結果,駱主任倒也沒再多說什麽。

姚知雪能想得開自然再好不過。

說實在話他之前還挺擔心的,擔心姚知雪會心軟收養那三個孩子。

雖說孩子是無辜的,但半大的孩子啥都懂,口口聲聲“小姑你還我爸媽”的人能真的把姚知雪當媽一樣看待?

她現在一個人吃飽不用擔心其他人多好啊,犯不着給自己找麻煩。

但她不是心軟容易被說動嘛。

好在姚知雪沒這個心思,倒是祝家那邊惦記着工作和錢把孩子給接走了。

就是嘛,舅舅撫養外甥外甥女不是理所應當的嘛。

別的不說,現在祝家那邊雙職工再加上有了些積蓄,哪怕是為了名聲也會給那三個孩子一口飯吃。

現在問題算是得到了解決,駱主任也徹底松了口氣,“那行,你要是有什麽需要就再跟我說,別什麽事都悶在心裏頭,多跟小高同志學習學習。”

看人家高南雁,多會給自己争取。

進廠不到半年就三級工資,還拿的大家心服口服,這本事值得每一個人學習。

正在實驗室裏搞膽黃素的南雁打了個噴嚏,手一抖險些把那試劑撒出去。

“誰在念叨我?”南雁摸了摸鼻子,繼續觀察提煉膽黃素。

端午節後的周五,鐘廠長回來的當天南雁總算在這個工藝流程優化中找到了最優解。

“差不多現在需要二十五個豬膽就能提煉出1g膽黃素。”

□□+鈣鹽結合後的最佳方案,南雁如今只能做到這一步。

不知道已經在這方面有十多年經驗的武漢肉聯廠是什麽效率。

現在也不可能去武漢那邊,南雁想着先用這個辦法來弄,回頭再試試看有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從一百個豬膽到現在的二十五個,效率不止翻倍啊。

鐘廠長十分興奮,“行,那咱就弄這個,對了小褚一直都沒回來?”

“沒呢,我聽章主任打電話說,正在緊要關頭,大概得過段時間才回來。”

也幸好現在是統銷統購,有着既定的工作流程沒什麽大的變更,不然廠長一直不在算什麽回事。

“那成,就是你這加工提煉是不是還得再有個小車間?”

“章主任給我安排好了。”南雁小小的吐槽一句,“只要是能掙錢,章主任幹活比誰都麻利。”

但涉及到花錢,這位廠辦主任那就葛朗臺本臺了。

明明是廠子裏的支出開銷,章主任能一副自己割肉流血的模樣,真的是太可怕了。

鐘廠長聽到這話直樂呵,“老章這人就這樣,賬房出身習慣了精打細算,倒也沒啥壞心眼。成,你這總算出了點結果,周末回家一趟?聽長松說你很久沒回家了,估計家裏人也念叨。”

“跟他們說了的。”雖說林蓉可能會念叨幾句,但問題不大。

家裏頭挺開明,對她工作這事十分支持。

不過這次回家是鐘廠長帶着南雁回去的,他正好要去紅武公社的養鴨基地看看情況。

一通去的還有姚知雪,周末她一貫都會去紅武公社那邊一趟,順帶着把南雁的最新消息帶回來。

這次帶回來人,顯然劉煥金臉上神色更開心。

“怎麽感覺瘦了呢?”

“沒有。”南雁是瘦了一點點,畢竟熬心熬力消耗還挺大。

但實驗結果出來了比什麽都好。

拎着幾斤肉,林廣田也大展身手,中午的時候涼拌熱炒炖湯,倒是吃了極為豐盛的一桌。

林蓉最是高興,看高北辰一臉癡迷的聽鐘廠長講話這次都沒刺他兩句。

林家飯桌上人還挺多,公社的馬書記和趙大姐都請了來,主要是說擴大鴨子飼養規模的事。

馬書記沒想到肉聯廠這邊還想要玩大的,“養這麽多鴨子的話,都能收?”

“廠子裏這邊有規劃,我已經跟省裏打了報告,下個月就能撥款來建食品廠,大概明年初就能投入使用,我是這麽想的,你們這一批鴨子先不用出欄,讓他們下蛋。”

鴨子下蛋差不多得需要四個月。

而第一年是下蛋高峰期,差不多能有兩百枚鴨蛋。

“殺雞取卵不可行,咱們這要是全縣範圍內養鴨勢必得有足夠多的鴨蛋,你說鄉下走街串巷的收鴨蛋又能收到幾個?”

趙留真很快就明白了鐘廠長的用意——

肉聯廠這是想要以紅武公社養鴨基地為根,朝其他公社發散。

“我知道咱們農民農村來搞點養殖不容易,所以前期的投入還是肉聯廠來出,等鴨子出欄後咱們再統一結算,這樣有個保證,大家也都安心。”

“至于食品廠那邊,有上級撥款,咱們公社要是想入股就一塊幹年底再分紅,不想入股的話也不勉強。”

找到省裏支持是意外之喜。

但拉着公社入股一起幹是本心,倒是從來沒變。

馬書記聽到這話與趙留真對視一眼,兩人紛紛看向南雁。

這事原本是南雁的一個小想法,咋現在弄着弄着整個陵縣都要被牽扯進來呢?

“鐘廠長,這要是弄大了,得多少投入呀。”

“建廠房的話花點錢,前期主要是建築投入,生産設備的話倒不用太擔心,花不了幾個錢。”

大連機械廠那邊還是很樂意幫忙的,給個成本價就行,實在不行回頭用肉食品來抵扣嘛。

“整體來說用不了一百萬,省裏頭大概能撥款五六十萬的樣子。”

對鄉下來說,一百塊都挺多的,何況後面還加了個萬字?

“馬書記你不用太擔心,現在我們廠搞出了一些新的藥物,差不多一年能有三四百多萬的額外淨利潤,實在不行廠裏頭留存幾年也能把這筆錢給攢起來,總不會讓大家夥吃虧。”

三四百萬!

桌上一群人都傻了眼。

便是姚知雪也有點懵,她只知道南雁去了制藥廠的新車間,搞的那個胰酶和胰島素還挺值錢。

但能值這麽多錢嗎?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肉聯廠每年留存的淨利潤能有三四十萬都已經很好了!

不過年歲稍大點的到底沉得住氣,小年輕就不一樣了,“姐,你說我現在改行不當木匠去跟你到肉聯廠工作,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說:

二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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