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不中用的男人 (1)
褚懷良并不覺得他的總工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制藥廠剛剛邁入正軌, 布洛芬的生産線還沒确定下來。
日化廠雖然進度稍微快了一些,但也極其有限。
某種意義上來說,陵縣的這三個工廠剛開始發生變化。
勝利的果實還遠遠沒有到能夠采撷的時候, 南雁這時候,好吧即便是明年下半年離開, 也是給別人做嫁衣裳。
就為了念一個大學, 就犧牲這麽多, 值得嗎?
就褚懷良而言, 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至于南雁到底怎麽想的,如今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褚懷良開心的去喝酒,留下南雁想罵人。
拿我來打賭, 結果喝酒不喊上我, 禮貌嗎?
顯然褚懷良覺得這是他們男人的事情,喊上南雁不合适。
切。
一群臭男人, 誰稀罕跟你們喝酒似的。
她去找姚知雪吃飯。
姚知雪對南雁這次出差很好奇,尤其是聽說南雁出了國, “外國人真的都長得很奇怪嗎?”
“都是一雙眼睛一張嘴,不過膚色瞳孔發色和咱們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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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幫忙打下手——姚知雪有空的時候會在宿舍裏做點吃的。
單身公寓裏別說天然氣,連煤氣罐都沒有,只能在爐子上文火慢炖。
姚知雪搗鼓了滿滿一鍋的紅燒肉, 這會兒已經收了湯汁,散發出一陣陣肉香味。
小砧板上切了幾樣菜, 時令的白菜、土豆還有一大把黃豆芽、一塊鹵水豆腐。
等會兒丢到鍋裏頭亂炖, 吃着十分過瘾。
起碼南雁十分喜歡吃。
姚知雪是特意給南雁準備的。
首都的烤鴨雖然好吃,但她更喜歡吃這一口亂炖, 不是嗎?
“那他們說話你聽得懂嗎?”
南雁笑了起來, “能聽懂一點, 不算特別多。”
“那真厲害!”
和國際報紙媒體不同,國內報紙幾乎沒有報道南雁救人之事,姚知雪也只知道南雁出國,具體做了什麽并不是很清楚。
但一個尋常人能出國,在小縣城裏那可是頭一樁大事。
“等将來有機會,你也出庡?國。”
姚知雪連連擺手,“我可出不去。”
她哪有這個能耐?
“怎麽不能?将來有的是機會,等回頭時機合适我帶你出去逛逛。”
姚知雪沒把這話當真。
她能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就成——
姚知雪最近的工作範圍擴大了不少,要充當紅武公社與縣裏其他公社的媒介,指點其他公社如何建設鴨棚,孵化小鴨苗。
她目前在車間裏工作的時間越發的少,依照廠裏的意思,年後基本上就是要去跑外勤。
“跑外勤的話辛苦點,刮風下雨都要忙活。”
姚知雪也不是沒遭遇過這些,“這樣也挺好,能跟人多打交道嘛。”
過去這幾年她幾乎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安全的小盒子裏,不想接觸外界,也因為這個遭了不少的罪。
現在走出去,實際上外面沒那麽可怕。
她也可以去獨當一面。
獨當一面,這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嗎?
南雁看着姚知雪臉上露出的自信光芒,她笑了起來,“你喜歡就好。”
喜歡。
姚知雪起身去看肉,撈出來一半後,把土豆片和豆芽先丢進去。
等着豆芽微微變軟,這才不緊不慢的切豆腐,最後把白菜葉子丢進去。
紅燒肉放了糖,偏生南雁又有點喜歡吃辣口。
出鍋前姚知雪放了一勺子自己腌的辣椒醬進去,瞧着南雁瞬時間吃紅了臉,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麽就這麽喜歡吃辣呢。”
辣是痛感。
但就是喜歡有什麽法子?
南雁喝了小半杯水,繼續吃飯。
姚知雪和林廣田做飯風格不同,都都挺好吃,比她都強多了。
在家能吃好的,回來後還能大快朵頤。
幸福!
只可惜明天就要工作日,想要繼續幸福下去是不可能了。
周一上午,南雁就接到了來自市裏的電話。
市革委會辦公室打來電話,詢問了幾句之後就沒再說什麽。
南雁放下電話琢磨龍主任這話裏的意思。
制藥廠和肉聯廠并不屬于地方財政,別說縣裏,市裏頭也不好插手。
不過涉及到擴産市裏頭不免會重視一二,畢竟擴産意味着增加就業,對本地的財政也有或多或少的幫助。
再加上新的食品廠在建設中,這個能算在當地政府的功勞簿上。
一個新廠房能牽扯到大大小小各方面,從建築到招工、從食堂到工人子弟學校。
幾百上千甚至更多的人的衣食住行,這都會反應到財政上。
龍主任的關心恰到好處,沒有太過親昵——他們本身就不熟悉。
但也不會顯得太冷淡。
倒是個很有分寸感的領導。
南雁只希望這通電話後,市裏的領導們能消停一些。
大概是心聲被聽到,新的一周南雁沒再被市領導們圍觀。
她能夠正常工作。
如果胡秋雲沒找到工廠來,那将會是非常完美的一周。
這次胡秋雲是過來興師問罪的,“你整天忙着工作,就忘了前些天什麽日子?”
南雁真沒印象,“媽你有話就直說,我還得回車間忙,沒空聽你說這些有的沒的。”
胡秋雲氣得想打人,“你這死丫頭現在翅膀硬了,誰的話都不放在眼裏了是吧?”
南雁沒好氣,有事說事,沒事咱該幹嘛幹嘛去?
她實在沒空跟胡秋雲糾纏!
“林業啥時候沒的你也忘了?”
轉身離開的南雁忽然間站在那裏,好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
林業犧牲在十一月份中旬的一次邊境沖突中。
十一月中旬,如果非要明确日期的話是十一月十六日。
彼時南雁正在首都,那天她去了新華書店,又去了兩個研究所,晚上還去吃了火鍋。
忙碌得很銥誮,唯獨忘了那天是林業的忌日。
胡秋雲追上來,在南雁胳膊上打了一下,“不是我說你,你能有今天,那還不是林業給的,你忘了誰都不該忘記林業!”
好不容易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胡秋雲難得在與女兒的鬥争中占據優勢,心裏頭有些得意,“你是大忙人,要忙這邊忙那邊,但地球離開你還不會轉咋的?怎麽別人就沒你那麽忙?你連這事都忘了,你敢說你婆婆他們心裏頭不犯嘀咕?”
婆家到底是婆家,因為死了的男人才牽連到一起的人,對你能有幾分好?
真以為人家對你掏心掏肺呢。
“傻姑娘,你是我生的我還能騙你不成?你回頭請個假,咱們回去給林業上個墳,跟他告罪。”
南雁躲開了那想要抓住自己的手,她靜靜的看着胡秋雲。
“我的确是忘了,但林業爸媽不跟你似的,針鼻兒大的心胸,你也犯不着管我,左右我是個出嫁女兒潑出去的水。”
想要居高臨下的教育自己?
南雁笑了起來,那也得自己答應才行啊。
胡秋雲沒想到閨女會說這個,“你在說什麽,我這是為你好!”
“我這是為你好”。
南雁聽多了這話,卻也只是聽,實際上做了多少對她好的事情呢?
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這類人多了去了,比如眼前就一個。
“您也不用打着這幌子來找我要什麽好處,我只是一個尋常工人罷了,給你們帶不來任何好處。真要是鬧的話走到前面路口往左去,去革委會大院找武裝部的陳部長,讓他幫你回憶回憶那次咱們都說了啥。”
認清了事實的人壓根沒對娘家抱有希望,頂多就是想着娘家人少找麻煩。
但連這都是奢求。
胡秋雲改變了策略,想要站在道德制高點審判她,然後再加以拉攏。
偏生南雁不吃她這套,至于和娘家鬧僵,鬧就鬧吧,誰怕誰呢。
她現在鬧一通還能落下個大義滅親的名聲呢!
“用我提醒你嗎?”
胡秋雲看着女兒那冷淡的模樣一下子傻了眼——
怎麽就忽然間變臉?
“雁兒你胡說什麽呢,那麽冷的天我大老遠的過來還不是……”
南雁粗暴的打斷這話,“車間裏還有事,我先走了。”
她話都不帶多說一句的轉身離開,氣得胡秋雲直跺腳。
這個死丫頭,不知道被劉煥金灌了什麽迷魂湯,怎麽就跟她這個親媽這麽生分了!
廠門口的事情被工人瞧見,三言兩語就傳播開來。
到了晚上就連姚知雪都知道了這事。
不過瞧着南雁心情不錯,姚知雪遲疑再三不知道怎麽開口。
末了還是南雁先說了起來,“沒什麽事,不用擔心。”
道不同不相與為謀。
娘家那邊這般模樣南雁也不打算為難自己,回頭尋找個機會鬧一通就是,“我什麽人呀,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姚知雪哭笑不得,“我是怕他們會影響到你。”
“他們還沒這個分量。”
南雁閉上眼睛,宿舍裏有暖氣,真好啊。
可惜車間裏沒有,尤其是肉聯廠的車間,也不能有暖氣。
冬天工作是挺辛苦,尤其是車間裏的一線工人。
“那也沒辦法,咱們這起碼還穩定,聽說廠長之前還搞過道路建設,而且是往西北那邊去的。”
駱主任也知道工人冬天辛苦,車間工人生凍瘡那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但也沒啥好法子,你總不能不生産建設吧?
冬天冷夏天熱,哪有那麽多不冷不熱的日子呢。
好在住的地方都有暖氣,總算能緩和一下。
南雁沒想到鐘廠長的經歷這麽豐富,“難怪當初讓他來主持建廠呢。”
“是啊,部隊出身壓得住,再加上有這方面經驗。”駱主任笑着跟南雁閑聊起來,說起了食品廠那邊,“省裏頭撥款一部分,另外就是今年咱們弄得那些東西不用上交國庫,再加上縣裏的公社都參與進來,這次咱們廠長算是打了個還算富裕的仗。”
食品廠建設分位兩期工程,第一期是鴨食品相關,包括配套的食堂、宿舍。
先看第一期的生産經營效果,好的話就開展第二期建設。
“廠長想着看情況,能不能回頭做一些豬肉相關的副食品。”
不管是豬肉罐頭還是鹵大腸、小腸、心肝肺什麽都可以嘛。
但是還得先緊着鴨食品來。
紅武公社的那四萬多鴨子都在下蛋,這足以供應全縣其他公社的鴨苗飼養。
最遲到明年三月初,食品廠就可以投入生産。
算下來也就三個月的時間而已,一眨眼就過去了。
南雁與駱主任正說着,忽然間有人着急忙慌的跑了過來,“駱主任不好了,工地那邊出事了!”
現在天冷,但施工建設還在進行。
主體車間、倉庫已經修建完畢,剩下的是廠區道路鋪設,牆體粉刷還有居住區、食堂的部分工作。苡糀
能出什麽事?
駱主任一下子緊張起來,“說清楚!”
“是,是廠長出事了。”
這下駱主任和南雁臉色都十分難看,廠長他身體強壯的很,能出什麽事?
工地那邊直接将人送到了縣醫院,南雁和駱主任過去的時候,醫生正在病房裏吼,“我是大夫還是你是大夫,你有沒有病我說了算,你現在都咳血了,還說自己沒事,想把自己的血都咳完?”
咳血。
南雁頓住腳步,看着從病房裏沖出來的醫生。
“大夫,我們廠長他,他怎麽樣?”
駱主任一向處事靈活圓滑,這會兒聲音都在顫抖。
肉聯廠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啊,省裏頭批準往後可以增加屠宰量,而且對于陵縣肉聯廠收購其他肉聯廠的豬零件這事十分支持,下了文件要其他廠配合工作。
今年依靠着膽黃素、胰酶胰島素的分成,廠子裏可以過一個好年景,哪怕是這錢大部分都用來進行食品廠建設了。
廠子會越來越好,過兩年說不定會是整個曹州地區最大的肉聯廠、食品廠。
可為啥廠長忽然間出事了,咳血。
駱主任簡直不敢想是什麽造成的這一結果。
“你指望我們縣醫院能查出來什麽?送省裏去吧。”
醫生還氣得要死,就沒見過這麽犟的人,都這樣了還說自己沒事,要去工地。
覺得自己的血多還是咋的?
駱主任連忙進去。
南雁緊随其後,進門就看到地上染了血的繃帶。
鐘廠長坐在病床上,正在起身穿鞋子,“你們怎麽來了,這幫兔崽子大驚小怪,沒啥事,都回去。”
“咱們去省裏看看吧。”
駱主任的聲音都軟軟的,透着幾分祈求。
“看啥,我的身體有沒有事我還不清楚?聽他胡說,醫生都喜歡危言聳聽。”鐘廠長穿着一雙解放鞋,鞋子有些老舊,前面眼看着就要被頂出個窟窿。
“不這樣怎麽顯示他們的權威,聽他們胡咧咧。”
鐘廠長起身往外走,走到床頭時腿軟了一下,要不是他反應快,怕不是就要在病房裏來個平地摔。
駱主任見慣了他永遠鬥志昂揚的模樣,忽然間觸及到的虛弱讓他傻了眼,“廠長……”
“去省城檢查下吧,該看病的看病。”南雁挪步擋在了鐘廠長面前,“您要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啥樣?”
蒼白的臉色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血。
身材高大的人不知道怎麽就變得虛弱不堪。
明明前些天給自己做思想工作的時候還沒這樣啊。
鐘廠長的身體仿佛一下子就被擊垮了。
再沒有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南雁有了最糟糕的猜測,她甚至不敢多想。
“我這都一把年紀了,你讓我跟小褚似的人模狗樣似的也不可……”
“求求您了好不好?”
看着驟然落淚的人,鐘勝利愣了下,“唉你這孩子,咋還這麽死心眼呢。”
死心眼的是他,換作其他時候誰勸都沒用。
偏生南雁眼淚巴巴的站在面前,也不多說一句話,就站在他面前直落淚。
讓鐘勝利想起了戰友犧牲後,活下來的人看着同志們的遺物,無聲落淚的模樣。
他拿南雁沒辦法。
市裏頭龍主任聽說了這事,連忙安排辦公室的張主任過來,陪同着鐘廠長一起去省城看病。
張主任還得了另一個指示,“要是省城查不出來,那就去首都。”
總之這事絕不能放松。
南雁和褚懷良回到陵縣時,龍主任避嫌并沒有來陵縣。
但肉聯廠的一把手如今去看病,他這個上級領導來這邊一趟,原本是想要安排一下肉聯廠的工作——
廠長離開,但工廠還得生産經營,食品廠廠區建設也不能停下來。
擔心少了主心骨的龍主任仔細了解一番,想着做出一番安排穩定肉聯廠這邊的情況。
但肉聯廠比他想象中要平靜的多——
“廠長最不放心的就是廠裏頭的生産,他現在生病要好好休息,我們更應該穩定生産不讓他多操心。”
“我們不是大夫做不了什麽,但誰家病人不都得需要靜養?廠裏頭少點事,俺們廠長的病情就能好轉幾分。”
工人們的咿嘩話語讓龍主任一陣語噎,“都是好樣的。”
從車間出來,龍主任往辦公樓那邊去,沒走兩步就被工人喊住了,“駱主任和小高都不在辦公樓這邊,他們去了食品廠工地。”
不用龍主任安排,南雁他們就迅速的做了分工安排。
鐘廠長去看病,駱主任原本想陪同過去,他不放心,但是他更清楚自己去了廠子這邊沒人鎮住更麻煩。
南雁倒是能鎮住廠長,但她一個女同志陪着過去不方便,末了安排了辦公室裏的一個幹事陪同過去。
市裏的辦公室張主任也一同過去,廠長應該不會太叛逆。
就醫這邊的事情可以稍微放寬心,接下來就是工廠的生産安排。
縣醫院的大夫不敢确診,但還是有不太好的猜測——
可能是癌症。
突發又來勢兇猛,大概率是癌症。
應了南雁的猜測她半點都不開心。
如果是癌症鐘廠長勢必要進行治療,春節後能回來就算不錯了。
南雁找駱主任商量,兩個人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把鐘廠長最擔心的兩件事安排妥當,這樣好讓他放心治療。
駱主任一貫主內,之前鐘廠長出差時,他這個辦公室主任能把廠裏的事情安排的妥妥當當不出差錯,是鐘廠長最好的左膀右臂。
那主外的只能是南雁。
這事說實在話駱主任不放心,讓一個女同志尤其是二十來歲的女同志去工地那邊,他能放心那才不對勁呢。
但你換其他人去,一來沒合适的人選,二則也沒有誰自告奮勇。
這麽一番折騰,南雁可不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選?
駱主任還是不放心,把廠子裏的事情交代一番,陪着南雁一同過去。
其實就是工程驗收以及各種材料的撥付,不止要懂得建築圖紙還要知道該怎麽驗收。
這事情一般人還真搞不來,起碼駱主任他就很有自知之明,他做不來。
原本想着是讓褚廠長幫忙盯一下,奈何褚廠長那天喝了酒之後吹了冷風這幾天一直都感冒發燒身體不好。
不中用的男人。
駱主任連自己也罵了進去,看着南雁在那裏用尺子丈量牆體,“這能看出來什麽?”
“牆體需要承重,厚度不夠可不行。”南雁沒想到竟然混凝土裏還摻雜了米漿。
“這是鐘廠長安排的,說這樣雙管齊下效果好。”
南雁笑了笑,“是挺好的。”
中國古代建築多是用的糯米漿,效果還挺好。
現在石灰、水泥、沙子再加上米漿,南雁砸了下,效果的确不錯。
駱主任瞧她還挺有點行家的樣子不免有些好奇,“在家裏學的?”
鄉下蓋房子是大事,依照南雁的學習能力,應該是看人家蓋房子學的。
南雁嗯了一聲,實際上她當初在建築工地待過挺長時間,國企時跑一線,後來當律師為農民工讨公道,都或多或少熟悉工地作業。
不然也不敢這麽硬着頭皮上。
走了一圈,南雁和駱主任在這邊跟臨時夥房的大師傅商量。
“天氣冷了辛苦大家,中午的時候再多熬一鍋熱粥,讓大家喝碗熱粥驅驅寒。”
大師傅笑着應下,“成,您就算送一頭豬過來,我也能給您弄好。”
“一頭豬我可沒有,把我工資都花完也不成啊。”南雁笑了起來,“不過我可以讓人送點肉過來,您是大廚您說了算,要瘦的還是肥的?”
“多肥少瘦煉油炒菜,大家都能吃到油腥。”
“那這樣好了,咱們工地上現在有八十來個工人,按照一天二兩肉的标準,我讓人每天送來二十斤肉,四斤肥肉用來煉油,剩下的十六斤肉得在工人飯碗裏。”
二十斤肉也就是一天多了不到二十塊錢的開支,如果能夠讓工人們提起幹勁來抓緊完工倒也不錯。
但就怕工人們為了吃肉反倒是拖延工期。
小聲提醒了南雁一句,南雁點頭,“我知道,駱主任您先回去讓人送肉過來,我中午跟大家一塊吃飯。”
市裏頭龍主任過來時,趕上午飯時間。
工地的午飯就那麽幾樣,白菜土豆蘿蔔豆芽。
都是大鍋菜。
一人一大飯缸子的菜,再加上三個饅頭,一個白面兩個雜面。
負責打飯的大師傅在那裏吆喝着,“咱們今天一人一塊大肉片,明天起中午再加一碗熱乎乎的小米湯。這是咱們肉聯廠的小高同志做的決定,她代替咱們鐘廠長來這邊監工。”
昨天鐘勝利忽然間咯血把工人們吓了一跳,工人們紛紛問了起來,“鐘廠長他咋樣啊?”
“他什麽時候回來?”
“大夫咋說的,他這情況嚴不嚴重呀。”
身後的幹事上前一步,“要不您說兩句?”
龍主任沒動作,他瞧了眼南雁。
短發幹練的年輕女同志正幫着大師傅在那裏發放饅頭,“鐘廠長已經去省裏頭看病了大家不用擔心,他走之前交代我來看管工地這邊的事情。說這邊工程撐死還有十天就能完工,我不太懂工程上的事情,不過我也不想讓廠長他擔心。”
“這樣,從明天開始咱們半個月內完成這邊工程,這半個月我每天給大家額外加二兩肉的供應,要是咱們提前完工,那這二兩肉就帶回家。”
有工人當即算了一筆賬,“要是提前一星期,那就是一斤四兩肉?”
“對!但咱們得保證施工質量,要是不好的話,下次再建廠房我說什麽都不用你們了。”
工人們沸騰了。
龍主任瞧着給工人遞饅頭的南雁,回頭說道:“這小同志有點東西。”
剛過完小雪節氣,今年天氣沒那麽冷,現在白天施工也沒什麽問題。
對于這個時節在建築工地上出賣力氣的工人們而言,他們這是賣力氣養家糊口。
什麽是養家糊口?
可不就是給家裏人捎回去一斤半兩的肉,讓他們也能嘗嘗肉味?
哪怕是廠子裏的工人,也不見得每天都能吃上肉,也就肉聯廠近水樓臺吃肉更多些。
南雁這個“小恩小惠”顯然是拿捏住了工人的想法。
這樣也就不會出現駱主任擔心的事情——
為了多吃幾天肉,工人們拖延工期。
實際上現在他們巴不得能早早完工,好多帶點肉回家呢。
盛放饅頭的大籮筐很快見了底。
南雁正要搬另一筐上來,有人搭了把手。
“謝謝……龍主任,您怎麽來這裏了?”
龍主任示意她繼續忙,“老鐘這事別太擔心,要是這邊有什麽情況,就跟市裏說,總不會讓你們為難。”
南雁笑着應下,“好嘞,謝謝龍主任,要是遇到麻煩肯定會去麻煩您。”
從來都是雪中送炭更讓人牢記恩情。
雖然只是一句許諾而已,但當着這麽多工人說的,南雁倒不怕龍主任不認賬。
龍主任和這邊的建築工人一塊吃的飯,問起了建築上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這才離開。
南雁送走了人又折回來,在工地泡了整整一天。
現在白天氣溫不到十度,好在還沒北風呼嘯,不然這體感溫度只會更低。
半下午之後氣溫更低,等着工人們下工後,南雁和這邊的會計核對了賬目,這才踏着月色回到宿舍。
幾個徒弟倒是貼心,知道南雁去那邊工地忙活,在食堂裏打了飯,這會兒在爐子上溫着粥,還給南雁留了兩個雞蛋。
“師傅,要不明天我跟您去?”蕭開山自告奮勇。
“工地上灰頭土臉的,你去了就得幹活,确定要過去?”
大徒弟不假思索,“在哪裏幹活不是幹活?我去工地上多學點東西,也能幫襯幫襯您。”
場面話說的十分好聽,南雁知道蕭開山有些不太适合在車間工作,實際上安排他去後勤都比讓他在車間重複性的工作強。
難得敢主動開口,她也沒再多說什麽。
第二天六點鐘天剛蒙蒙亮,就敲門喊醒了人。
顯然蕭開山沒想到去工地要起這麽早,揉着眼睛連忙跟上南雁。
也不敢多問。
“要是覺得受不住,那就滾回車間去!”
蕭開山連忙開口,“我知道了。”
他才不會半途而廢,肯定會堅持下去。
只是拿慣了筆的人,在抄起鐵鍁在那裏和水泥沙子時,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體力活。
沒多大會兒,蕭開山手上就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瞧着還有血泡,看着多少有點瘆人。
“要挑破嗎?”
蕭開山遲疑了下,“疼不?”
南雁一針戳下去,“你覺得呢?”
大徒弟臉上神色扭曲,“師傅你這樣太兇殘了,一點都沒女人味。”
“哦。”南雁吸取教訓,把沾染了血水的針丢給大徒弟,“找女人味給你弄去吧。”
剛跟南雁熟悉了幾分的蕭開山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胡說八道什麽呢!
下午手上纏着繃帶的年輕人繼續在工地當小工。
天氣冷,剛拌勻的混凝土要迅速的送到砌牆匠那裏,動作慢了這些混凝土效果就會打了折扣。
蕭開山才知道,體力活之所以稱之為體力活,是因為真的能把人累死。
他之前的日子當真是過得太好了,對這些沒有絲毫的概念。
“怪不得他們能中午吃大片肉呢。”
這邊工地大師傅會在午飯的時候炖肉,切得不大不小的肉塊,炖得爛爛的恨不得入口即化。
蕭開山中午也吃到了,他覺得自己沒吃夠。
“明天還來嗎?”
“來!”蕭開山不想被南雁瞧不起,他們的師傅很有本事,做徒弟的也不能太差勁啊。
南雁點頭,“那明天別再讓我敲門喊你。”
自覺點。
她覺得蕭開山身上還有很多臭毛病,少不了得一一糾正。
當然這個徒弟也有可愛之處,比如第二天再吃到肉時,就算臉上寫滿了不舍還是把肉讓給了她這個師傅。
“我吃不了這麽多,你吃你的就好。”
蕭開山遲疑了下,“真的不吃嗎?”
南雁的一個眼神讓小青年閉了嘴,迅速地去吃飯。
食品廠工地這邊的建築活預期是在十天左右完成。
南雁給出誘餌,半個月時間。
而工人們用了八天提前完成主體建築的施工。
至于牆體粉刷是沒指望了——天冷壓根刷不上,就算勉強刷了牆回頭也會再脫落。
南雁想了想,回頭裏面收拾下就行,保持原生态的建築風格,可以不用粉刷。
食堂起頂上梁,完工。
如今剩下的就是一些零碎活。
随便用幾個人來處理就行。
南雁約了工人們第二天去肉聯廠,拿着自己簽名蓋章的單子去領肉。
她則是帶着蕭開山在這邊巡視。
食品廠一期工程不算多宏大。
幾個車間巡視下來後,南雁看着跟自己跑了一個多星期的大徒弟,“怎麽樣,想好自己将來走什麽樣的路了嗎?”
蕭開山對未來是迷茫的,他學習不算特別好也沒想着自己能被推薦去讀大學。
車間裏的工作并不能勝任。
至于在外面工地……
南雁不知道蕭開山具體怎麽想的,他想要當一個建築工人嗎?
年輕人眼底還帶着些迷茫,“我也不知道。”
他說完又有些懊惱,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句不怎麽讨人喜歡的話,“師傅我……”
“你還小,想不明白也正常,那就多嘗試下,找到你自己想要做的事。”
南雁的溫柔讓蕭開山一時間愣怔在那裏,“師傅我是不是很沒用?”【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他馬上就要十九歲,虛歲就是二十。
較之于師傅只年輕三歲而已,師傅已經折騰出很多東西,可他卻……
“不要跟別人比,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和別人作比較沒意思,你要跟自己對比。今天的自己較之于昨天是否有努力?吾日三省吾身這話傳承兩千多年自然有它的過人之處,什麽時候把這句話想明白了,你也算有進步。”
蕭開山覺得自己像是在雲山霧海裏,明明看到懸挂在那裏的太陽,卻又怎麽都碰觸不到。
他念叨着這句古老的話語,看着南雁在圖紙上做标記,“師傅這是在做什麽?”
“看一下建築垃圾都在那裏,回頭好收拾處理掉,行了時候不早了回去吧,我明天找幾個人過來把這邊收拾下。”
直接從家屬區喊人就行。
剛回到工廠,傳達室值班的工人就迎了過來,“小高,我聽他們說咱們廠長轉院去首都做手術了!”
轉院去首都?
省城的醫院處理不來還是怎麽着?
值班的人也說不清楚,南雁就沒再細問,連忙去辦公樓那邊,駱主任肯定知道咋回事。
剛進去就迎上了出來的孫秀梅和汪解放。
“小高你回來的正好,剛才首都那邊打電話過來說,已經給老鐘做了手術,還挺順利的,你不用擔心了。”
孫秀梅是工會主席,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糊弄她。
南雁稍稍松了口氣,“那就好。”
“就是辛苦你了,你看你個女同志最近都瘦成了什麽樣,我那還有點營養品,回頭給你送過去。”
“謝謝孫主任,勞您費心了,我挺好的。”
孫秀梅有心跟南雁多說幾句,只是還沒等着開口就聽到駱長松喊人,“小高你快過來,我正要跟首都那邊去電話。”
“去吧去吧。”孫秀梅也不好再阻攔人,瞧着南雁一溜小跑過去,她看了眼汪解放,後勤科長的目光黏着在南雁身上。
“行了別看了,人家現在是金鳳凰,咱們這小地方留不住,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汪解放連忙解釋,“沒有。”他就是詫異,當初鐘廠長去治病,食品廠工地那邊成了個燙手山芋,幹好了這事指不定能再往上走一走,但幹不好那就得被問責啊。
沒人願意冒這個風險,本來冬天施工就是麻煩事。
偏生南雁敢出頭,他是真沒想到這個女人把這差事辦的還挺漂亮。
“我就是有點佩服南雁同志。”
孫秀梅笑了下,“是挺厲害的。”她承認南雁很有本事。
“孫主任您剛才說咱們這留不住,是有什麽消息嗎?”汪解放好奇,之前聽說廠長想要推薦高南雁去讀大學,但是被高南雁拒絕了。
不是讀大學,那是別的事?
“有個小道消息不保真,聽說上面想要把她調走。”
孫秀梅補充一句,“就看年後。”
能調走那就走了,如果沒動作那就是假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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