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同是天涯淪落人

198X年!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看到這幾個數字,安娜的心髒還是突然狂跳了起來。

這一年,她根本還沒有出生。她的父母才三十出頭。他們有一個五歲的兒子,名叫小光,就是她只在照片裏看到過的那個因為意外夭折了的哥哥。記憶裏非常疼愛她的奶奶也還在世!

并且,如果這就是她原來的那個時空,那麽現在,她的那些家人,應該正生活在南方S市那座她小時候住過的院牆上爬滿了常青藤和木槿花的大院裏。

她從三十年後回到了這個時點。她知道關于家人的一切。而父母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有她這麽一個女兒的存在。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詭異情況?

安娜心亂如麻,像尊雕像一樣地定在值班窗口前,一動不動。

裏頭那個女的迷迷糊糊睜開眼,冷不丁看見窗口外站了個人,表情呆滞,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牆上的那本日歷,吓了一大跳,回過神來,沒好氣地白了安娜一眼,冷冰冰地問:“同志,什麽事?”

安娜張了張嘴,又閉上嘴,轉身拖着行李箱離開,在一個角落裏找了位子,慢慢坐了下來。

十一月了。她身上只穿件薄薄的短袖,但後背卻一直在不住地冒着冷汗。

父母極有可能還和她一樣生活在這個世界裏,這讓她稍稍感到有些安慰。但這種心理上的安慰感很快就被現實給取代了。

最直接的問題就是,明天她該怎麽辦?

她的第一個想法是回S市找自己的父母。

但是找到後,她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存在?就這麽出現,跟他們說自己來自未來,讓他們認下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只比他們小不了幾歲的女兒?

簡直天方夜譚。

如果她不找父母,在這個三十年前的時代裏,她一個人又怎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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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她的身份證是廢了。她現在就是個黑戶。

她錢包裏倒有好幾張銀hang卡。去機場出發前,老媽怕她粗心萬一丢卡,臨時還往她包裏塞了一疊土豪金毛爺爺。

但,既然現在是三十年前,她的那些卡和身份證一樣,自然也成了擺設,銀行既無法讀取,也無從承認。至于現金就更不用想了。似乎還要過好幾年,才會有第一套百元大鈔問世。她身邊的這些土豪金毛爺爺,拿出來當冥幣賣,估計才有人肯要。

現實就是,她不但是黑戶,還是個一文不名的黑戶。就算她要回S市找父母,她也必須先要有能夠讓她買火車票以及支持接下來一段時間吃喝拉撒住的,能在這裏通行的錢。

她手邊的這只行李箱倒塞的滿滿當當的,連內褲也塞了七條,各種款式。但也僅此。一箱子的東西,全是度假用的玩意兒:泳衣、防曬、化妝品、香水、衣物、鞋、帽子……奢侈牌子,買的時候價格不菲,到了這裏,就和一堆垃圾沒什麽區別。

哦,對了,她還帶了盒巧克力。勉強算有用吧。至少可以吃。

安娜糾結萬分。

早知道這樣,她出門前,應該把家中保險箱裏的金條全給帶出來的。

黃金啊,只有黃金才是不分時代的通用貨幣啊。

想到黃金,安娜突然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的腕上,正戴了一只百達翡麗運動手表,是去年生日時老爹送的禮物。

當時記得好像花了将近二十萬。

或許等天亮了,她可以試着找地方把這只手表賣了?

這是老爹送她的生日禮物,原本不該的。但情況特殊,她都落到了這地步,連明天早上吃飯都成了個大問題,要是她僥幸能穿回去,老爹知道了,也一定會得意自己用這種方式救了寶貝女兒一命。

有錢傍身就是好。如同黑暗裏見了絲曙光,安娜終于稍稍定下了心神,這才覺得渾身冷飕飕的,想起箱子裏似乎有條原本想用來防曬用的披巾,放倒箱子開蓋取時,忽然聽到邊上“噗通”一聲,擡頭看去,見對面角落原本一直坐着的那個年紀和她看起來差不多大的年輕姑娘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像是突然暈厥,倒在了地上。

這姑娘眉清目秀,皮膚很白,留着和安娜老媽年輕時照片裏差不多的那種摩登的帶蓬松劉海的及肩發,不像這裏的人。手邊空無一物,表情呆滞,也不像是乘客。因為剛才安娜自己心煩意亂,見她邊上空,随意坐了下來,也沒怎麽留意她。這會兒她突然暈厥臉朝下倒地。安娜吓了一跳,急忙跑過去,蹲到邊上将她翻了過來。姑娘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安娜急忙拍她臉叫喚,片刻後,見她慢慢睜開眼睛,恢複了意識,這才松了口氣。

這邊動靜引來了候車室裏的人。那姑娘蘇醒時,邊上已經圍了一圈。服務窗口那女的也來了,見狀,咦了聲,沖那姑娘嚷道:“你不就那個李梅?你怎麽還沒走!不是跟你說了,讓你走嗎?這是候車室,不是旅館!”

這女的嚷完,見其餘人看着自己,解釋道:“跟這女的真是說不清!前天跑過來,說自己行李火車票被偷了。我就叫她去站前派出所報案,報完案也就結了,她可好,賴這不走了!”轉頭又看那個名叫李梅的姑娘,“喂,明天你還不走,我叫人來趕你了!這可是候車室!你這樣賴着,什麽影響!真是的!”說完轉過身,嘴裏嘀嘀咕咕地朝值班室走去。

邊上人見沒熱鬧可看,慢慢也散開了。

“你怎麽樣了?”

安娜問她。

李梅擡起眼,有氣沒力地搖頭:“我……沒事……剛才謝謝你……”

安娜懷疑她是餓昏的。拿出自己那盒巧克力,遞過去,“我就只有這個。你先吃點。”

李梅終于接了過去,慢慢吃了兩塊,停了下來,眼淚忽然從眼睛裏滾落出來。

安娜有些尴尬。從包裏拿出一包紙,抽了張,遞了過去。

“謝……謝你……”李梅接過紙,擦去眼淚,又閉上眼睛靠在了那裏。

安娜挺同情這個叫李梅的姑娘。看起來似乎也是個天涯淪落人。但這會兒她自己更是泥菩薩過河。見對方情緒似乎穩定了下來,又抓了幾塊巧克力放她手上,便回到自己位子,緊緊裹着披巾開始熬夜。想到接下來就要靠手上這只手表了,唯恐像這個李梅一樣被偷,根本不敢合眼,睜着眼睛,終于熬到了第二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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