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先生也看不起我

? 自從周母給周舟撐腰之後,周舟便似乎吃了一劑定心丸,放心大膽地開展了她的“追求先生讓先生喜歡上我娶我回家”計劃。不僅每日無比殷勤地上下學堂,瘋狂偷窺她家先生的美貌,更是夜夜給她娘轉述在學堂內先生和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對話都分外到位,連語氣詞都不落下。

李硯之自然也是察覺到了這小姑娘的心思,卻又不敢點破,只怕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只得每日膽戰心驚地同她相處,生怕有任何的逾越之舉。慶幸的是,從那日之後,他還從未對那小姑娘做出什麽不妥當的舉動,連小手都沒碰到過。

只是他若說不喜歡這小姑娘吧,自然是假的,可每次認真想想,又覺得這種莫名的親近和喜愛并非男女之情,而是類似于兄長對妹妹的感情。而那小姑娘對他的感覺,自然也只是妹妹對兄長依賴。更何況,這小姑娘現在不過十四歲,若是他真有了什麽不軌之心,豈不是太過讓人不齒。

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硯之漸漸地覺着這小姑娘的想法好像和他想的有些出入,若只是依賴的話,那眼神未免太過熾熱,并且還随着時間的流逝越發加深。等他察覺出這一點之時,才真覺着大事不妙。

且不說他到底喜不喜歡這小姑娘,能不能接受她,若是給這小姑娘的娘親知道了,在這就要及笄嫁人的節骨眼上,指不定會怎麽想他,怕也會把他歸為登徒子老流氓之類,那到時候便更沒有可能了。

李硯之越想越覺得事态嚴重,便下定了決心要和這小姑娘好好談談,只是每當他要開口,正對上小姑娘那雙水汪汪的眸子之時,便頓時失了勇氣,滿心是無奈。

日子眨眼便到了六月中旬,天氣愈發炎熱起來,日裏站在太陽底下挨不過一盞茶便要在地上留下汗印子來。這破學堂裏頭的老先生似乎也是被這天氣蒸得受不了,念着再過兩日便是大暑,便借着避暑的名頭說要放兩天假。

“先生,有你的信。”周舟穿過游廊快步跑進書房來,一邊沖着屋裏的先生道。因為這天氣悶熱,周舟此刻只在外頭穿了件小罩衫,分外妥帖地勾勒出她正在發育的身體,是略帶青澀的粉嫩的花蕾,水綠的裙子也短了不少,露出一小節腳踝來,白生生的像是洗淨的藕段。

“你慢點走,急什麽。”李硯之略微有些責怪地開口,一邊接過周舟手裏的信件。這毒辣的天氣似乎被他生生隔絕了一般,對他沒有絲毫影響,那張俊逸清雅的面龐不見絲毫狼狽,甚至沒有被曬黑一分。

“先生,你快打開看看。”周舟用帕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面頰被蒸得通紅,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嬌憨之色。

李硯之一邊轉身往回走一邊拆開信箋,周舟便也邁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後。

李硯之看信的速度很快,還沒坐回案邊便已經看完了,将信紙折好塞回信封裏頭,這才落座。這書房原本只有一張椅子,後來覺着不夠用,便又在桌案的側邊置了一張。

周舟見她家先生看了信也不說話,面色似乎有些不太好看,不由地擔心起來,問道:“先生,這是家書?”

“嗯。”李硯之只是應了聲,雖然聽出了周舟口中的關切之意,卻并無多說些什麽的打算。

周舟輕輕咬唇,略有些失落,悶聲不再多言,趴到案上背書去了。

李硯之看着這小丫頭背對着他,一副很是不高興的樣子,背上的那條細細的脊骨在水紅的衣裳之下映出來,莫名地帶着些柔韌和嬌媚,有種說不出的風情,李硯之定了定神,趕忙移過視線,覺着他和這小姑娘相處久了之後,似乎多了些平日不該有的念想,便不免有些埋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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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收到的這封信是京城裏送來的無疑,他爹過了這個麽些時間也總算是找到了他的行蹤。信裏的話很簡單,大抵便是時候不早,讓他盡快回去,之前的事兩人當面詳談,好找個解決的法子。末了,他爹的信裏竟然還小心地加上一句,說是已經冷靜下來了,想好好聽他的解釋。

若是這封信放在李硯之來青廬街之前,恐怕他會分外高興,當即便啓程回去,可是現下……李硯之看看這小姑娘的脊背,一時之間有些拿不定主意,竟毫無想要歸去的興致,反倒萌生了再留一會兒的想法。斟酌再三,李硯之覺得于其這般煎熬幾重糾結萬分的,倒不如借着這封信的由頭,徹底斷了這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念想,也好不耽誤人家。

拿定了主意,李硯之便開口道:“周舟,我要同你說件事。”

李硯之的話音還未落畢,周舟便已經飛快地爬了起來,一掃方才的落寞,眼巴巴地望着他。

李硯之看着她這幅樣子,頓時便心軟了,方才心裏想好的理直氣壯的千百條理由在一剎便全部推翻,他緊了緊手指,幾乎是鼓足了勇氣才道:“我爹在信裏催我回去。”

“那就回去啊……什、什麽?”周舟下意識回道,說到一半之時猛地一驚,反應過來,問道:“先生……是要走了?回京城?”

“嗯。”李硯之應下,覺着心裏堵得慌,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先生走了還回來麽?”周舟的眸子暗了暗,帶着一些可憐的僥幸不死心地問道。

李硯之搖頭。

“先生一定要走麽。”

李硯之點頭。

周舟只是看着他,一時無語。怎麽會這樣呢,不是說好了讓先生教她一直到她及笄麽,她原先還以為會是她先離開,她原先便覺得一年已經很短很短了,短得很難讓先生喜歡上她吧……可是現下……

周舟只覺得渾身發涼,方才還覺着燥熱的空氣現在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來。頓了好久,周舟才勉強能發出聲音來,道:“先生要什麽時候走?”

李硯之默然無語,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覺得周舟的小臉已經開始陰慘慘地泛白,他多看一眼都有些不忍心,掙紮了一番才盡量簡短地開口:“三日後。”

周舟不說話了,她覺得已經沒什麽話好說了,什麽話放到這裏都蒼白得很。她在心裏扣吧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明後兩天學堂要放假,三日後先生要走,也就是說,今天過後,她就再也見不到先生了……

周舟一想到這裏便覺得分外委屈,似乎老天爺都在和她作對,在她需要爹爹的時候把爹爹帶走了,需要玩伴的時候反倒被讨厭的人纏上,需要先生的時候,又把先生也催促着趕走。若是早知道要走的,又何必在她面前出現呢,那樣的話她便不會知道原來天底下還有先生這般好的人,便不會一門心思地想要靠近他甚至想要嫁給他,便不會像現在這般,被狠狠地愚弄了一番傻坐着說不出話來。

周舟覺着她可能真是上輩子造孽太多,這輩子才盡撞上些倒黴事兒,只是倒黴便罷了,被人叫做“野種”的時候也便罷了,可又為什麽要給她一個過客匆匆的先生讓她傷心呢……為什麽別人有爹爹,有個考上貢士的哥哥,有一大群跟在屁股後頭的孩子,而她,什麽都沒有呢……

周舟覺得很不公平,不公平地幾乎想讓她流眼淚,她以前受了欺負便喜歡躲在石橋下默默流眼淚。橋下面很暗,暗得連流水的波紋都看不清,只能聽見一點一點的水聲,伴着從遠到近的搖橹聲。以前周舟聽到那樣的聲響還會想躲起來,怕被橹公發現,可是後來她發現,橹公每次經過橋下都會刻意地劃得快些,似乎是覺得橋底下太暗,不想久留,所以從來都沒有發現,在黑黑得連輪廓都沒有的岸上,有一個正在苦巴巴地抹眼淚的她。後來她便再也不怕被發現了,因為不會有人想要知道,一個在橋下抹眼淚的小姑娘,為什麽傷心。

不過她已經好久沒有去橋下了吧,就是上回徐素搶她傘的那天她也連一點眼淚都沒掉,似乎從先生來的那天起,她就很少真正傷心了……可是現在,她恐怕又要再回去了。

“周舟……”李硯之緊張地望着周舟,只覺着她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到他已經看不清她的眸子,他翻來覆去想了好久他方才說的話,覺得雖然生硬,卻也不至于傷人。猶豫了好久,他總算是熬不住了,半是慌神半是自責地開口:“周舟,你別這樣,先生跟你好好談談。”

周舟微微擡頭,只抿唇不說話,卻已經全然不像從前的賭氣,而是真正的心灰意冷。無論她娘說多少句她跟先生不可能她都不在意都不相信,可是只要先生輕輕地說一句,她便毫無翻身之地,直接誅了上上下下所有的念想。

“周舟,先生來這裏,原本沒想到要這麽快走。可是……就算先生不走,還是會和周舟分開的,現在只不過是提早了日子,結果是不會變的。”李硯之已經慌得語無倫次,早在開口前便已然後悔了方才對周舟說的這番話,好容易找回了思緒,才稍微理出了些條理,道:“你還小,一生還會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可是不是所有的人你都能抓得住,都能一直陪伴你,總是有得有失,總是有喜有悲的……”

“先生,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周舟開口打斷了李硯之的話,口氣十分不好,也不管什麽禮貌不禮貌尊敬不尊敬了,“我只是想讓先生留下來,可是我知道先生不會留下來,既然先生不能順着我所想的,那我從現在起就不要再看到先生比較好。”周舟好容易才接受了這個事實,打定了主意後便要起身離開,她怕要是再不走,她就真會忍不住在先生面前撒起潑來,可先生,還一點都不喜歡她啊,到時候,恐怕真會分外地讨厭她。

“周舟。”李硯之急了,伸手抓住周舟的手腕,将她固定在原處,低頭看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先生也不想和周舟分開,先生也會傷心。”李硯之這下已經悔得腸子都青了,一半是因為周舟這樣子太讓人心疼,一半又覺得他也和周舟一樣一點都不想分開,可是他們兩個若是在一起……可能嗎?他這樣……到底算不算喜歡呢?李硯之腦海中浮現出好幾個人影,每個人都讓他猶豫。

“那先生會傷心到可以娶我嗎。”周舟擡頭看他,似乎又觸到了一絲希望,雖然渺茫似是微塵,可總歸是不甘心的,不甘心這樣一個看得見觸不到的距離。可這樣漂浮的沒有支點的希望,就算是一個呼吸,也能輕易地讓它灰飛煙滅。

“什麽?”李硯之聞言一怔,脫口而出一句驚疑,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炸開,讓他忍不住心襟搖曳,手上的力道也不由松了松,就在他思緒還處在混沌一片雜亂無章的時候,周舟已經掙脫了開來,用幾乎是狼狽而逃的速度離開。

李硯之下那聲意識地反問在她聽來,自然是搪塞敷衍地毫不猶豫地拒絕。什麽、什麽……是在問她在癡心妄想些什麽吧……是她癡心妄想。

原來先生,和青廬街的人一樣,都是看不起她的……

娘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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