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你弟弟捅人了!

燕十三終于有了些反應,他的眼珠子慢慢朝秦桉移動,雖然木木的但好歹能被外界的信息侵入了。

“十三。”秦桉叫他,握住他冰涼的手,努力去溫暖他:“你難受嗎?身體不舒服?”

燕十三怔怔地盯着秦桉,他眨了眨眼,然後緩慢地搖頭。

沒有身體不舒服。

秦桉沖他笑了下,笑中是濃濃的安撫:“那怎麽這樣了?”

“沒事...”燕十三的喉嚨哽了哽,艱難地說出兩個字。他抓着秦桉的手,和他一起站起來,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可是手指還有些止不住地抖,秦桉握緊燕十三,伸出另一只手摟住他的肩膀,将他帶着靠在自己胸膛上,燕十三的下颌微微低下去,将發紅的眼睛和緊緊咬着的腮幫子都藏在秦桉看不到的地方。

冬天晚自習調整成兩節,通常都是燕十三在教學樓底下等秦桉一起走,這天第一節丸子下課之後燕十三去秦桉的班裏告訴他晚上和班裏的同學約好一起去吃夜宵了,讓秦桉先回去。

秦桉勉強答應,李力在邊上開秦桉的玩笑:“兒大不中留啊......”

秦桉面色有些難看,他最近經常聽燕十三提方書,剛剛燕十三說去吃夜宵的同學裏也有方書,而他和燕十三的關系親近到了親吻、抱在一起睡覺,可始終沒有名正言順地說過在一起。

所以秦桉雖然介懷卻只能答應,因為自己好像沒什麽立場。

這樣一連好幾天,燕十三都提前走,不僅晚自習提前走,連兩人早上去上學,燕十三也早早起床,比秦桉要早了十幾分鐘去學校,告訴他是去學校背書,因為要期末考了。

秦桉一度懷疑燕十三早戀了。

“我覺得就是早戀,躲着你跟小女生一起上學放學呗,你就算當哥哥也放手吧,咱們這個年代沒那麽保守。”李力在一邊煽風點火,秦桉過去不想說的,他沒打算給燕十三那麽大壓力,覺得既然燕十三已經默認了他們可以做那麽事,那也就默認了兩人的關系,結果事實證明,燕十三好像并沒有這麽想。

令秦桉覺得自己是一個被始亂終棄的怨婦。

怨婦心态一直到這天下午,秦桉終于決定,今天晚自習提早離開,去逮和女生一起放學的燕十三,然後告白。

他打了很久的腹稿,物理課被老師拎起來回答問題,秦桉一連茫然,但還是很拽地問物理老師:“你問的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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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爆笑,物理老師的臉脹成豬肝色,又不能對年級第一進行嚴厲的懲罰,只好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晚餐時間因為快到高三期末聯考,所以大部分同學的晚餐都在教室裏解決,點外賣的點外賣,陪讀父母送餐的送餐,秦桉長期和李力張雲策幾人點同一家的外賣,他們把桌子拼在一起,秦桉還在想晚上要做的事。

“問你們一個問題。”秦桉放下筷子,他難得緊張,面臨大考都不緊張的。

“什麽?”李力咬了口雞腿說。

“我跟人表白的成功率是不是百分之百?”秦桉顯得很冷靜,但反而這樣才更加欠揍,李力和張雲策對視一眼,同時憤憤道:“不要臉!”

秦桉蹙眉:“如果被拒絕了怎麽辦?”

這時李力的表情變得詭異又狐疑:“你喜歡上誰了?”

秦桉沒說話:“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被拒絕了是不是很尴尬?之後怎麽相處?”

“就不相處了呗,真的,表白被拒之後當朋友都尴尬。”李力很有經驗地說。

秦桉嗯了一聲,目光幽幽:“是吧,所以一定要成功。”

“靠,你來真的?你到底喜歡上誰了?”張雲策也來了興趣,湊近秦桉問,秦桉掃了他倆一眼,剛準備開口,班裏的後門突然被人撞開,大家紛紛回頭看,就聽到一聲驚恐又急迫的喊叫:“秦桉!燕十三在校門口捅人了!”

秦桉“唰”地站起來,他認得那小個子男生,是燕十三班裏的。

秦桉一把推開面前的桌子跑出去,後面那小個子男生拼命跟在秦桉後面追:“你快去快去看看!那人流了好多血啊,會不會死啊!!!”

秦桉一把把推開擋着自己路的人,風在耳邊呼呼地響、路燈已經亮了起來,一路上橙黃夾雜着黑藍,秦桉眼前之後校門口那圍成一大群的人。

“快散開!救護車叫了吧!!!學生回教室!不準圍在這兒!也不準出校門!”

人群裏是保安竭盡全力的叫聲,學校的其他保安也都陸陸續續趕到,秦桉只覺得耳邊“轟隆隆”的,人群慢慢散開,學校領導老師也都分封趕到,他才看到一個躺在血泊中間的人,和其餘幾個圍在那人身邊的人。

“學生回教室!沒聽見啊!”那保安瞪着眼睛朝秦桉吼,秦桉往前走了兩步,他似乎沒聽到保安的話,在冷風裏盯着地上的人:“你們是燕小楠在函壁的......家人?”

家人那兩字秦桉說得幾乎反胃,他表情瞬間冷下來,看到一個黝黑的婦人跪在地上哭喊,而地上躺着的是一個幹瘦的男人,腹部還在流着黑紅色的血,看樣子沒死。

“哈啊啊!!!這個天殺的崽子!敢捅他老子啊!!!”

那婦人聲音尖利,響徹整個夜空;而邊上還有兩三人看起來情緒沒那麽大起伏,或許是之前那個死掉的苗偉的家屬。

“燕十三人呢?”秦桉盯着一個認識自己的保安問,他現在恨不得那灘血越多越好,最好流幹。

燕十三是未成年,而秦童遷擁有很好的律師團隊,這件事他可以保證燕十三全身而退。

“哎呀,秦桉你別在這兒添亂了!快回教室!那孩子!那孩子捅了人就跑出去了!”

保安話音剛落秦桉就想出校門,被兩個保安一把攔住:“不準出去!現在情況這麽亂!不準出去聽到沒!”

救護車來把那人接走之後每一個校門都關得嚴嚴實實,剛剛好些給學生送飯的家長看到了門口那一幕,吓得都不敢走,一直等到晚自習結束才親自把孩子接走。

秦桉在校長室呆到了快十一點,學校領導和警方緊急召開會議,秦桉和他們一起看了校門口的監控。

燕十三似乎是去校門口和同學拿外賣,校門口有很多家長,家長們都有學校發的牌子可以進出送飯,外賣員們都圍在門口等着學生們去拿。而就在這時,從校門口圍着的人群裏沖出來幾個一看就不是家長的人,為首的那個手裏拿着半塊紅磚,燕十三一看就朝反方向跑,監控拍不到他的表情,但秦桉心中揪着,恨不得沖進屏幕。

保安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那男人和其餘幾個人就已經沖進了校門,燕十三跑得很快很快,那男人自知追不上,後面保安又反應過來開始阻攔了,他便擡手用力扔出那紅磚,直直砸向燕十三的後腦。

那男人一看就是做慣了農活的,手勁很大很大,燕十三一下子被砸中,然後摔倒在地上。監控沒有聲音,所以聽不到那男人在喊什麽,但也能看得出人群已經開始騷動。

那一下誰看着都疼,紅磚落到地上碎成了幾塊,但燕十三迅速從地上爬起來,他回過頭看着已經被保安拉住的那幾人,但那時候校門口的保安只有兩三人,無法把那四五人全都拉住,特別是跑在最前面的男人。

就在這時,燕十三突然不跑了,他低下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幾秒後他把手伸進口袋,慢慢朝那男人走。

秦桉看得眼睛發紅,燕十三走到那男人面前,那男人舉起手掌,用力打向燕十三,面色可怖,燕十三被打得騙過頭,接着,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燕十三将手從口袋裏拿出來,速度太快根本看不出來他手裏拿着什麽。

但秦桉知道,那是他們前幾天買的刀。

燕十三手下動作絲毫沒有遲鈍,他已經把刀刃在口袋裏彈出,那把刀鋒利至極,一下便刺進那男人的腹部,刺進去之後燕十三并沒有松手,也沒有把刀拔出來,等過了五秒,那男人支撐不住快倒下去,燕十三才拔刀。

這時校門口的人群更加躁動,肉眼可見得所有人都在往後退,但也不乏好事分子往前湧着想看看到底怎麽樣了。

連保安們都愣了好幾秒,也就是在那幾秒鐘裏,燕十三握着刀跑出了學校,所有人都看怪物一樣看着他,他低着頭,校服上沾着血,就這麽跑了出去。

“正當防衛。”來學校看監控的警察定論,他也聽秦桉說了所有關于燕十三和這群人的情況,所以也下了結論,這孩子最多被送去少管所關個十天半月,沒大事兒。

秦桉緊緊咬着牙,問:“如果那人死了呢?”

“死了啊?死了就多關幾個月,畢竟他未成年嘛。”民警站起來準備離開,秦桉沉沉地盯着,此時那警察的電話突然響起。

“喂......哦.......”

他面上浮上些驚訝的神色:“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回去。”

“怎麽了?”王佐問警察。

“那小孩兒......去派出所自首了?”警察臉上帶些笑意:“得,挺懂事兒,關一星期差不多了。”

秦桉強烈要求要和警察一起回派出所,因為校領導肯定要去,所以王佐不得已帶上秦桉。

深夜的派出所裏也是熱鬧非凡,蹲在一邊戴着手铐的電瓶車小偷、頻繁接電話調解夫妻矛盾的民警、還有......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那是派出所養的看門狗,狗被系在門口,看到秦桉便用力朝他那邊撲,秦桉走過去摸了摸狗的頭:“呆着等他。”

帶着狗來自首,秦桉又是氣又想笑。

等警察們紛紛進去,秦桉才在大堂裏,遠遠看見審訊室裏,雙手戴着手铐,側對着他,大半件校服都染了血的人,他乖乖地坐在那裏,像是在上課;派出所過于白亮的白熾燈把他的臉照得發青,幾個小時不見,秦桉總覺得燕十三瘦了好多好多。

他就站在那裏,稍一動便看不到燕十三了,所以一直站着,就那麽看着他。

“你自己逃出來的?”女警察問燕十三。

燕十三點點頭:“是的”,要不是一身的血,這模樣像極了一個乖巧的學生。

“他們在函壁虐待你是嗎?”警察繼續問。

“是的。”

“具體怎麽虐待,說一說。”

燕十三垂眼想了一下:“我從記事的時候開始就幾乎兩天被打一次,有的時候他們心情不好一天打我好幾次;最常見的就是像在學校那樣,用磚頭掄;有時候用手、有時候用腳。

很多時候......用農具,我記得最深的一次,是他用鋤頭砸我的背,我當時在地裏暈倒了,一直到晚上才醒過來。”

這種事說不完的,燕十三覺得他能說一天一夜,那女警察眼底流露些不忍和憐憫,繼續問:“有證據嗎?”

燕十三嗯了一聲:“我肩膀上有個凹下去的一道傷口,是小時候被鐮刀切的。”

他說的時候臉上還帶着傍晚時受了那人一巴掌的紅印子,不僅證據十足,而且觸目驚心。

男警察擡了擡下巴,女警走到燕十三身邊,去看他肩膀上的傷,并拍了照。大約是年代久遠,那傷口和皮膚的顏色相差不大,但确實凹陷了下去,長長的有些猙獰。

半小時後燕十三從審訊室裏被帶出來,秦桉站在走廊盡頭,一下便被燕十三看到,秦桉盯着他不作聲,柔軟堅定的目光像化雪的鹽,燕十三倏然低下頭,被帶到另一個房間裏。

“我問過了,問題不大,可能被關一個星期這樣吧,出來了就行。”

王佐東忙西忙,拿着手機來告訴秦桉現在的情況,秦桉雙手插着兜走到一邊坐下:“我不想他被關。”

王佐也坐到秦桉身邊嘆氣:“哎,這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封鎖消息,晚飯時候那麽多學生和家長都看到了,我已經接到教育局的電話了......”

秦桉額頭的青筋跳了跳:“他還能繼續上學嗎?”

王佐笑了一聲:“你知道這事兒發生之後我接到最多的電話來自哪裏嗎?”

秦桉看向他,王佐無奈道:“家長聯合會,哎,流年不利啊......”

不用問,那些家長一定是打電話給學校施壓,讓學校把燕十三開除。

一直到了下半夜燕十三才從另外一個房間裏出來,終于他被帶到秦桉和王佐面前,秦桉低頭看着燕十三,燕十三也垂着眼,不肯和秦桉對視。

“我們能和他單獨談談嗎?”王佐嬉笑着臉對警察說。

“嗯,給你們十五分鐘啊。”那警察很好說話,大概因為在和燕十三的交流裏沒覺得這孩子怎麽不好,甚至還同情了起來。

警察給他們另外開了間會議室,燕十三跟着秦桉進去坐下,王佐站在門口有些尴尬:“算了......我就不說了,我在外面等你們。”

王佐識相地退出去,關上了門。

秦桉坐在燕十三身邊,兩人靠得很近,沉默持續了兩分鐘,燕十三終于緩緩開口:“對不起......”

秦桉看向他:“什麽叫對不起?”

燕十三依然低着頭,他眨了眨眼,長翹的睫毛顫動着:“不應該在學校捅人,給你們帶來了麻煩。”

秦桉嘆了口氣,突然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來了?”

燕十三此時不再說謊,他點點頭。

“從那次你呆在學校小賣部不肯出來的時候開始?”

秦桉漸漸明白過來,難怪從那天起,燕十三就不願意和他一起上下學,大約是怕被那些人跟蹤,連累自己。

燕十三又點點頭。

“既然都來自首了,還逃跑做什麽?還不如等着我過去陪你一起來。”

秦桉伸手把燕十三臉上沾到的一點血沫擦掉,燕十三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要把狗也帶走。”

他猜到自己要被關了,也猜到肯定沒法在天一繼續讀下去了,之後也不好意思住在秦桉家裏了,他這麽危險,即使外婆礙于面子不趕他走,他也得自覺地走。

“帶哪兒去?你出來了不回去繼續上學?”秦桉聲音有些沉,帶着不悅。

“我......我我要關很久,想帶着狗一起去......”燕十三語氣有些心虛。

“少管所不給看狗......”秦桉無語道,燕十三低低“噢”了一聲,沒再說別的。

“你就關一星期,如果中間再走動一下可能就三四天,你別怕,到時候我去接你。在裏面兇一點,知道嗎?”

秦桉的語氣不舍又心疼,他盯着燕十三的側臉,燕十三抿了抿嘴,點頭。

“你是不是害怕?”秦桉去握燕十三被手铐靠住的手,燕十三搖頭,盯着秦桉骨節分明的、漂亮的手搖頭。

“嗯,不怕就好,你出來也差不多放寒假了,不過就可能錯過期末考,到時候我給你在家裏考,行嗎?”

秦桉難得的話多,燕十三眼睛和腮幫子都有些酸,他不願意看秦桉,怕看了就控制不住情緒。

“好。”他開口,尾音有些拖,像是在撒嬌。

“嗯,那就這樣說好了,我到時候去接你,狗我帶回去,我帶着他一起接你,不要自己走。”

秦桉目光複雜細密,他似乎隐約捕捉到燕十三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也有些莫名其妙令人不舒服的預感。

燕十三跟着警察上了去往少管所的車,秦桉站在派出所門口牽着狗,等警察打開門,燕十三要上去的時候,秦桉突然又開口:“你要等我去接你。”

燕十三看了眼秦桉,這次他沒有點頭,也沒有說“好”,只轉身上了車。

“砰!”警車的門被關上,閃着紅藍燈的警車劃破漆黑的夜晚,離秦桉越來越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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