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你能信的只有小龍

段弘文腿還打着石膏,東郊那邊由汪澤洋代替他和葉彰同去。

沈景之補覺起來,吃了點東西墊肚子,去二樓客房看了眼還在睡覺的念止,輕輕合上門板,搖頭嘆息着獨自去了後院的溫泉池。

坦白說,他對自己靈骨被剔這事沒什麽的心理落差,一根靈骨眼都開不了,平時除了能感應下妖氣,和普通人沒多大差別。要想成神需要煉到十根,那不是幾年十幾年能辦到的事,動辄幾輩子起步。一根,離十根還差得遠,反正這輩子是沒指望入居天界了,沒盼頭的事自然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看得開,他師父和師兄弟看不開。想法和他恰恰相反,靈骨難煉,這一根不知道是他煉了幾輩子才得來的,好不容易開個好頭,就這麽沒了實在可惜。

于是他師爺給他指了條道,讓他每天到小溫泉裏泡個把小時,雖然補不回靈骨,好歹能借溫泉靈氣先将身體養好。靈骨依附于三魂七魄,被剔了表面看不出什麽,實則內裏虧虛得厲害。難怪他最近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總是心神不寧。

溫泉被假山環繞其中,形狀不一,稍大的一眼能容三四個人左右,旁邊有三眼小的,勉強能坐兩人。

五師叔提前在最大的那眼溫泉裏泡了藥材,泉水變成淺淡的棕黃色,袅袅冒着煙氣。

沈景之在前面的小亭子脫了上衣褲子,搭在欄杆上,穿着平角褲下水。

水有點燙,沈景之這細皮嫩肉的,進去沒兩分鐘就渾身泛紅。在可以忍受的範圍,聞着淡淡的藥香,後背抵着光滑的熱石,兩手往岸上一架,悠然自在。

師爺這地方好,依山傍水,清淨優美。獨棟別墅相互之間距離很遠,中間有幾片小樹林隔開,隐約能聽到蟲鳴鳥叫,頗有點隐居山林的味道。

沈景之長吸一口氣,重重呼出,連日來的疲倦稍有纾解。

靠了一會兒,坐直身,閉眼盤腿打坐。

沒了靈骨,五感變鈍。在栖龍山溫泉,他能明顯感覺到靈氣在血脈間游走,活血通脈,并且很快感覺身輕體暢,神清氣爽。今天卻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和泡普通溫泉一樣,只有些微放松。

死裏逃生,誤入四界,六師叔骨折,念止,連連怪夢,靈骨……

他,念止,段師叔,三人身上非要說有什麽共同點,那就是靈骨。可被剔掉靈骨的只有他,如果是沖靈骨來的,段師叔和念止在麒麟山都曾昏迷不醒,有的是機會下手。

要論靈骨價值,念止最高,段弘文次之。念止為神,靈骨輕易無法剔除,但對方既能将她帶到人界,封她靈力,抹她生息,要取她靈骨估計也不是什麽難事。如果目的真是靈骨,當初在麒麟山上一并就取了,用不着大費周章指使妖怪去雨花市擄人。如果不是,念止身上,有什麽獨到之處值得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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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師叔的傷,僅僅是意外?

費腦啊。

“唉——”

他最怕惹麻煩,他沒主動招惹,麻煩自己找上門來了。

“為何嘆氣?”

“嗬!”沈景之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睜眼就見司悟端坐在亭中石桌前,手裏把玩着一顆剔透晶亮的小石,“你們妖怪是不是都喜歡神出鬼沒?”

“妖如何神出鬼沒?”

“倒也是。”

司悟垂眸淺笑,左手微揚,手裏的小石脫手擲入泉中。

棕黃藥泉立時變淺,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變化。沈景之雙手在水中攪動了兩圈,并不怕他傷他害他:“你扔什麽進來了?”

“明靈石。”

“有什麽作用?”

“聚氣養神。”

“就這樣?”

“就這樣。”

“效果一般嘛。”沈景之不以為然,“你們第四界的東西?”

“那日你在栖龍山石洞所沐的暖泉中便有此物。”司悟指尖撫過石桌表面,微微側首,視線在雕花木柱上停留片刻,“你師爺,什麽來頭?”

“師爺?你打聽他幹嘛?”

“你說便是。”

沈景之翻身跪坐,膝行到靠亭岸邊,雙臂交疊搭在岸上:“憑什麽你問我就得答?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藏什麽壞心?先打聽小師叔,現在又打聽師爺,我全透給你,回頭你想對我們不利,我們豈不是很被動?”

司悟手指一頓,停在彎曲的石紋上:“你不信我?”

沈景之但笑不語。

“為何不信?”司悟問。

“你給我個信你的理由。”

司悟捏指成拳,臉色微愠:“你信便信,不信便不信,要何理由?”

“話不能這麽說。”沈景之單手撐着下巴,“就拿你們妖怪來說,見過幾面,同住幾天,你就能全心信任對方?”

“你不一樣。”

“哪不一樣?”

司悟不回答,他就自己猜:“和我手上的鱗紋有關?”

司悟沉默半響,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沈景之不躲不避,坦然望進那雙漂亮的金眸:“你看你明明知道怎麽回事卻不告訴我,讓我怎麽相信你?”

“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還一直追着你問?”

司悟忽然站起來,轉身往亭外走。

“诶你去哪兒?”沈景之伸長脖子喊他,司悟卻是頭也不回,徑直從後門進屋。

“每次都這樣,說話說一半留一半。”他嘟囔着,到底沒追上去,在溫泉裏泡足一個小時才上岸穿衣。

回屋沖洗了身上,換上幹淨的衣服,去隔壁房間看念止。

念止醒了,只是臉色不太好看,腰後墊了兩個枕頭,軟綿綿靠坐着和司悟說話。

沈景之一進來,二人立馬停止交談,神色各異地看他走近。念止稚嫩的小臉滿是似笑非笑,帶點看戲的意思。司悟匆匆一瞥就不自然地移開,走到窗邊背對他們。

“他怎麽了?”他挨着床沿坐下,朝司悟努努下巴。

念止笑吟吟道:“沒事,小龍只是有點害羞。”

害羞這詞和司悟可半點搭不上邊,沈景之悚然地搓搓胳膊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不過沒在這上面過多糾結,而是握了握念止冰涼的小手:“你感覺怎麽樣?”

“還行。”

“你最近越來越能睡了。”

念止虛弱一笑:“我在人界左右也無事可做,多睡會兒權當消磨時間了。”

“虧你笑得出來。”沈景之心裏也明白這事急也沒用,只是念止在人界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險,“還是聯系不上那邊?”

念止點點頭,又搖搖頭:“小龍不是找來了嗎?”

“還不是沒法帶你回去。”

“靜觀其變。”念止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姿态,她一向這樣,天塌下來面不改色,多半還能笑吟吟數着有幾個高個兒能頂上。

沈景之将她的手放回薄被,收手時指尖碰到她腕上的手鏈,樣式并不華麗,做工也不大精細。純銀的細鏈在手腕上繞了兩圈,綴着兩顆殷紅的水晶珠,相比青玉手镯,沈景之覺得這紅晶珠手串更襯她。

念止反握住他的手,溫熱的觸感讓她安心:“關于邬源,你知道多少?”

“你們對師爺很感興趣?”

“你不必如此防備,我與小龍定不會害你。”念止掩嘴打了個哈欠,精神又差了些,“如今這四界之中,你可以懷疑任何人,甚至懷疑我,但萬萬不能不信小龍,唯獨他,絕不會騙你利用你。”

“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事實既已告知于你,你信則信,不信則當我說胡話,何必非要追根究底?”

沈景之琢磨着她話裏的深意,心裏自有一杆秤在掂量,猶豫不決。

念止又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地往下滑,平躺回床上:“你可知這院中有多少奇石珍木?後院的假山石,客廳的茶案桌椅,你現在坐着的雕花木床,無一不是千年石料、木料制成;你可知這些東西萬金難求,非帝王之家不能享;你可知剔骨植骨乃古時秘術,失傳千年,而你們這一派流傳區區幾百年,邬源一個五靈骨的小驅妖師如何得知?”

沈景之怔住,念止繼續道:“房前的青松,屋後的梨樹,就連窗邊那盆紫蘭,都有千百年壽命,它們靈智未開,理應不會有如此長的壽命,全靠靈力精氣供養,才得以長生。”

“這……也許師爺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在人界,只要有錢,再稍微下點功夫,什麽都能弄到。”

念止扯過被子,捂住半張臉:“不信便罷,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說話間眼睛已經閉上,一副随時可能睡去的模樣。

沈景之咂咂嘴,為難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們,主要我也是第一次見我師爺,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他叫邬源,今年八十一歲,有五根靈骨,在驅妖圈子裏地位舉足輕重,到目前為止收過七個徒弟,如今留在身邊的有四五六七四位師叔,四師叔五師叔各收徒兩位,六師叔七師叔還未收徒,幾位師叔和師兄都未娶妻生子,一直陪師爺住在這裏。我就知道這些,別的可能得問過師父才清楚。”

“這件事,莫讓第四人知道。”

“師父可信。”

念止閉眼扯出一個笑容:“你能信的,只有小龍。”

沈景之忍不住就是一句:“為什麽?”回應他的是念止均勻綿長的呼吸。

“說睡就睡……”他摸摸鼻子,望向司悟,“她醒了多久?”

司悟這才轉身面向他,神色亦是關切肅然:“不到一個時辰。”

“她,會死嗎?”

司悟瞳孔瞬間緊縮,冷峻的面容出現一絲皲裂。

沈景之問完就後悔了,開口就是死不死的,這不是咒人家心上人呢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又不能指望司悟沒聽到。

“那什麽,我胡說八道呢,你別當真,念止肯定長命百歲。”

司悟閉眼,再睜開時瞳色已變成和常人一般的深棕:“會。”

“啊?”

司悟垂眸,神色黯然:“再不回去,她會死。”

答案早在意料之中,沈景之将被子往下拉了一小截,方便念止喘氣:“沒有別的辦法?”

“有,只是——”

只是什麽司悟沒說,被敲門聲打斷。他抿唇不語,沈景之知道他有所顧忌,并不追問,快步去開門:“五師叔,怎麽了?”

“你小師叔和大師兄回來了,情況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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