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北陳

譚志遠天沒亮就離開江水村,趕最早的一趟高鐵。

沈景之昨晚睡得早,淩晨五點多就醒了,在床上刷手機刷到七點,起床去幫杜煦張羅早飯。

葉彰點了支煙,坐在大榕樹下吞雲吐霧。沈景之第一次見小師叔抽煙,有點意外。杜煦提着掃帚出來掃院子裏的落葉,看見了只是提醒一句:“抽煙有害健康呀小師叔。”好像葉彰抽煙這事兒挺常見。

葉彰笑笑,手指點在煙身上,撣掉一截煙灰:“就一支。”

杜煦嘻嘻一笑,忙自己的去了。沈景之也沒多嘴,一溜煙鑽進廚房,白粥在下層熬着,饅頭在上層蒸着,好像用不着他,于是讪讪出去。

司悟從念止房裏出來,先看到他,淺笑着點了頭打招呼,然後徑直朝葉彰走去。

他今天穿了件連帽灰色衛衣,黑色長褲,腳上是一雙淺藍色卡通拖鞋。沈景之昨晚配好了抱到房間去給他的,生怕他搖身一變又和他來個情侶裝。本來沒什麽,被師兄弟意味深長地看了幾眼,他就覺得有什麽了。

“早。”葉彰不冷不熱地說。

司悟也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在他旁邊坐下。

沈景之本來要去喊念止起床,看見那兩人坐一起,腳步一轉也走過去:“念止醒了嗎?”

“還沒。”

“她最近覺有點多。”

她昨晚八點睡下,現在快早上八點。念止在界中時作息就更貼近人類,對于她每天睡覺這件事司悟并不奇怪,一覺睡十來個小時卻不太正常。

葉彰看他表情松動,叼着煙問:“怎麽了?”

司悟瞥他一眼,沒作聲,趿拉着拖鞋又回了房間。

“小師叔你怎麽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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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彰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扯起嘴角:“誰知道呢,可能他也喜歡小孩兒吧。”

本來是一句開玩笑的話,聽到沈景之耳朵裏,就成了小師叔不愧是小師叔,随便一猜就中。

念止睡得很沉,司悟喊了她好幾聲,她只是不耐地哼哼兩聲,抱着小被子又睡過去。

司悟并起兩指點上她眉心,探到的靈力和生氣細若游絲。

她情況很不好,可不知道根源所在,他想幫忙也無從下手。

先是感應不到,再是傷口血流不止,現在開始嗜睡,接下來還有什麽?

等師父回界,發現師娘不見了再來找嗎?

或者,師娘能撐到那時候嗎?

“師娘,師娘?”他俯身,在她臉上輕拍了兩下。

沒反應。

再喊:“師娘?”

司悟低嘆,右手食指輕輕滑過左手掌心,劃出一道兩寸長的傷口,溢出金色龍血。他單手捏着念止的兩頰,迫使她小嘴半張。左手虛握成拳,血液順着手紋流淌,滴進念止口中。

念止擰起秀氣的眉毛,嗚嗚低咛起來。

還算有用。司悟松了口氣,見念止眼睫掀動才移開手,手掌伸開,已經恢複如初。

“小龍……”

“師娘。”

“你給我喂了什麽?”她扶着床邊的圍欄坐起來,受不了滿口的血腥味,“我要喝水。”

司悟依言倒了水來,喂她喝下半杯,放到一邊:“感覺如何?”

“不好,我讨厭血。”

“您曾經昏迷不醒,便是師父用血喂養。”

念止失笑,滑下小床,自己尋了小拖鞋穿上:“真傻,他的血和你不一樣。”

“您睡太久了。”

“所以你就死馬當活馬醫?”

他怪她亂說話:“師娘!”

念止笑得更歡:“這不是好好的嗎?你什麽時候也像你娘一樣愛操心了?”

司悟沒心思和她逗趣,幫她端了小盆,跟着她去浴室洗漱。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她:“您現在越來越虛弱,需盡快回蒼無界,我沒法帶您回去,為今之計只有找到師父——”

“找?”念止打斷他,将牙膏和牙刷遞給他,等他擠好了又接回來,“去哪裏找?”

“我……不知。”

“既然不知,何必白費功夫?既來之則安之,這人界倒是比我想象中有意思,我們且安心呆着,待你師父發現我們不在自會尋來。”

“師父出界前特意囑咐我看好師娘……”

念止吐掉一口白沫,含水漱口,反複幾次,洗幹淨牙刷牙杯,鞠水洗臉。司悟将毛巾遞給她,仍是堅持:“我會盡快找到師父,接您回去。”

“那沈景之呢?”念止沾濕毛巾,擰到半幹,擦了臉和脖子,又将毛巾扔回面盆。

“他?”

“他現在靈骨被剔,又被有心人觊觎,憑他師父和師兄弟,哪怕算上一個葉彰,你覺得他們能護住他?”她不知道是什麽人在背後耍手段,能把她帶出蒼無界,斬斷她和蒼無界的聯系,實力定然不容小觑。不說能和她夫君勢均力敵,至少也和神啓、陸坤幾個不相上下。別說沈景之他們是凡人,便是司悟出手恐怕也勝負難定。

司悟不語。

“小龍,想必你也清楚,這件事恐怕是沖我來的,至于沈景之,我不知道對方拉他下水是何打算,但他不在十生之列,卻能進蒼無界,我不覺得是意外。”

“您是說,他進蒼無界,是有人刻意為之?”

“極有可能,而且這個人,知道的遠比我們以為的要多。”

“我只是不明白,他,或者說他們,千方百計把您從蒼無界帶出來,意欲何為?”

念止搖頭,将小毛巾擰幹,挂在挂鈎上:“意欲何為不知道,我只知道能做到這一步,對方肯定做好萬全準備,你想找到你師父,除非将四界翻個底朝天。”

她跳下小凳,無所謂地聳肩:“我呢,活了兩千多年也足夠了,沈景之不一樣,他才二十一歲,就這樣去了實在可惜,什麽墜入輪回從頭再來說得輕巧,前塵往事消散如煙,便是同樣的三魂七魄,也不再是那個人了。你,舍得嗎?”

司悟再度沉默。

念止該說的說完了,咧着小白牙,拽着他離開浴室:“走啦,吃早飯咯!”

驅妖本質上算自由職業,不用上班打卡,沒有按時按量的薪水,有活就去跑,沒活就在家消磨時間。

沈景之靈骨沒了,跑活根本幫不上忙,說不定還拖後腿。他尋思自己該去找份正經工作,大學修的考古專業,能找到專業對口的倒也還算有趣。

閑着也是閑着,他聯系了幾個大學同學,打聽了下門道。打聽來打聽去,還是舍友靠譜,高博文父母是業內有頭有臉的人,認識的大佬也多,說會幫着問問,讓沈景之安心等消息就成。

那就等着。

家裏不缺他這一份,按他師父的打算,去市中心給他買套房,裝修成六室零廳兩衛,租給剛入社會打拼的小年輕,當個包租公躺着等收錢就是了。

沈景之也不是真那麽沒皮沒臉,雖然他的終極目标也是賺錢買房當包租公,但這些年吃師父用師父住師父的,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當然得報答師父,哪能心安理得啃老。

傍晚溫度正好,一群人吃飽喝足坐在院裏吹風納涼。

譚志遠一個電話打過來,一夥人又紛紛鑽回房間收拾東西。

本來是讓段弘文和葉彰回去,北陳市郊最近不太平,其他師叔分散在全國各地,留在北陳的師叔和師兄弟手上騰不開,師爺要忙別的,于是想起這倆還在江水村靜養的徒弟。

譚志遠和邬源提了沈景之靈骨被剔的事,邬源說祖師爺留下的冊子記載了靈骨修複的秘術,不過得看具體情況,所以讓沈景之一并跟去看看。

念止說想去北陳看看,天天呆在家裏快悶壞了。她要去,司悟自然也要跟去。杜煦舍不得他“親閨女”,也嚷着要去。汪澤洋手上沒活,不稀得留下來看家,去了興許還能幫上什麽忙。

家裏正好有輛七座的面包車,各帶了兩套換洗衣服,連夜出發趕往北陳。

北陳是個大城市,是雨陽的兩倍有餘。

邬源的別墅在臨北區明春苑,晚上七點出發,到地方晨光熹微。

念止睡了一路,被抱下車也沒醒。葉彰帶司悟上二樓,将念止安置在帶獨衛的客房裏。

“她這樣,真的沒事?”葉彰問。

司悟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她這樣多久了?”

“超過十小時,是十一天前開始的。”

司悟冷哼:“你記得還真清楚。”

葉彰不在意他的冷嘲熱諷,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叼着嘴裏,打火點着,眯眼吸了一口:“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

葉彰又吸了兩口,吐出灰白的煙霧。

司悟不耐地皺眉:“你着什麽急?”

葉彰拿煙的手一頓,苦笑:“沒有。”

**

沈景之第一次見師爺,他師父三十年前回到江水村自立門戶,逢年過節寄些禮品過去,再打個電話問候。雙方都忙,鮮有見面的機會。要麽就是沈景之要上學,每每錯開師父來北陳的時間。

師爺今年八十有一,外表卻不顯,看上去和他五十出頭的師父差不多。區別在于他師父的胡子黑白相間,師爺是須發全白。一雙眼睛不似尋常老人那樣渾濁無光,事實上師爺有雙漂亮的眼睛,桃花目,眼角眉梢自有一種風情,眼瞳黝黑明亮,綴在那張生了皺紋續了胡須的臉上,有幾分違和。

說話聲音也溫潤清朗,像二三十歲的年輕男人,不像他師父上了年紀聲音自發帶了沉厚滄桑。

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忽視不了,沈景之平日裏和師父師兄插科打诨,到了師爺面前乖得跟絞了利爪的小貓似的。乖巧地問好,乖巧地坐好,乖巧地伸出手腕給師爺探靈骨,腰杆子挺得筆直。

“剔得徹底。”邬源松開他,接過老四遞來的龍井,抿一口道,“不像第一次做。”

譚志遠在道上行走三十幾年,頭一次聽說靈骨還能被剔,還就發生在他徒弟身上:“這靈骨剔去,能做什麽?”

“為己所用。”

“不是自己的,也能契合?”

邬源放下茶杯,雙手交握搭在膝上,面色從容:“只要實力足夠,沒什麽是不可能的。”

譚志遠心裏有氣,顯露出來就是山羊胡子一翹一翹:“恃強淩弱,這樣得來的靈骨,哪怕有十根也是入魔,成不了神。”

邬源笑笑,沒應聲。

譚志遠恨聲道:“偏挑上我家小二。”

“不是他,也會是別人。”邬源看了眼不甚在意的當事人,“只是剛好是他。”

“師爺,您不是說有法子修複嗎?”汪澤洋低聲問。

“找回靈骨,重新植回。”

八個字将衆人的滿腔期待澆得幹幹淨淨,先不說怎麽植回去,光是找回靈骨這個前提就玄之又玄,他們連誰下的手都不知道,談什麽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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