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眉間血

司悟口中的“人”,應該是那幾個被剝皮的受害者。

沈景之心說它沒殺那幾個,對他們可是招招死手,只是沒得手。轉念一想又覺得司悟的舉動在情理之中,歸根結底,那才是他的同類。

換做是人,首先要保的,也會是人。

司悟收手,負手而立。

白面男人恭敬俯首,拜了三拜,聲音顫顫巍巍:“多、多謝大人。”

“起來吧。”

“是。”又是恭敬的一拜,男人畏首畏尾地站起來,手垂在身側,不安地攥緊又松開。

司悟暗嘆,心知天生妖獸對一般小妖的威壓過于強橫,斂息後退,收效甚微,那小妖還是大氣不敢出。

“你來此,所未何事?”

“小的為查一事而來。”

“何事?”

白面男人低眉順眼,小聲回話:“我只是百麗山上一只小妖,原身石龍子,今一百二十歲,因是父母修煉為妖後所生,故百歲之身已能化形。因我修為尚可,在百麗山上為衆多小妖尊崇,它們拜我為師,随我修煉。只是一月前開始,山中小妖陸續失蹤,我找遍百麗一無所獲,這才下山來尋。”

它雙膝一彎,重新拜下:“大人明鑒,我下山十三日,從未害人。”

蔣淵一直安靜旁聽,聽到這句沒忍住額角猛跳,沒說什麽,只是冷哼一聲,用譴責的目光瞪視它。

石龍子抖如篩糠:“我,我非故意傷人,我只是受血氣吸引而來,我趕到時,那人已被剝皮,此事與我無關。我知一些妖怪厭煩修煉苦悶,愛走邪路子,這之中以剝皮煉形最為普遍。我在那人屍身上探過,并未發現妖氣,應該是凡人所殺,恰他們二人經過,我以為他們是兇手,便追了上去……然後,您就來了。”

沈景之狐疑:“別告訴我,你對我們窮追不舍是為了抓住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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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龍子擡頭,一臉的浩然正氣:“正是。”

“……”

司悟也看向他,眼神詢問。

沈景之噎了噎:“你不會相信它說的吧?”

“為何不信?”

沈景之又是一噎。

還為何不信?一個妖怪,看見人死了,對兩個過路人窮追猛打,一句話不說就下死手,現在告訴他是在抓兇手?人家警察叔叔逮人還要證據呢,它一妖怪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替天行道,說得通嗎?

石龍子哪管他們懷不懷疑,強頂着司悟迫人的妖氣,膝行向前,額頭重重砸在地板上,聲音懇切:“大人,百麗山小妖雖修為淺薄,微不足道,與我卻有數十上百年情誼,這本來是我百麗山的私事,如今小的實在束手無策,懇請大人助我,若能尋回百麗山衆妖,日後我等甘為大人當牛做馬,獻出生命在所不惜。”

司悟沒作聲。

石龍子沒聽到回應,也不敢擡頭偷看他的神色,只将腦袋磕得砰砰作響。

章明偷偷湊到蔣淵耳邊:“看着好疼。”被蔣淵擰了把腰上的嫩肉,龇牙咧嘴地坐回去。

看到司悟微微抿起嘴唇,沈景之就知道石龍子這事兒八成有戲。

面冷心熱,用來形容司悟再适合不過。他看上去不茍言笑,冷淡疏離,關心起人來卻毫不含糊,沈景之本人就被實實在在關懷過幾次。

司悟猶豫片刻,左手向上攤開,淺淡的微光閃過,手心裏出現一枚指甲大小的黑色鱗片。

果然啊。

不過石龍子求的也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沈景之沒阻止。

“你且起來。”司悟道。

石龍子應聲擡頭,沒站起來,額頭上青紅交錯,微微破皮,冒着幾點血星子。

司悟也不管他站不站,将墨鱗往前遞去:“你所求之事我恐怕幫不上忙,我如今有要事難以脫身,此事還要靠你自己。這片墨鱗你拿着,以後若是遇到危險,或有了線索需要我助力,便将血滴于墨鱗之上,我會趕來。”

傻龍,這還叫幫不上?沈景之腹诽。石龍子只說需要助力,對這等大妖怪自然不敢奢望過大,它求的恐怕只是讓司悟偶然探到什麽消息知會一聲,這龍倒好,随手送出去這麽貴重的東西,張口就是随叫随到豁命保護的承諾,石龍子分明賺大發了。

不出所料,石龍子驚訝過後,欣喜地又猛磕兩個響頭,雙手恭敬地接過墨鱗:“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不必如此,算不得什麽大事。”司悟望向窗外,萬裏無星,月亮高挂,屋頂樹梢鋪上一層淺淡銀白,“你且去吧,以後莫再随意傷人。”

“謹遵大人教誨。”石龍子拱手,周身升起青煙,待到青煙散開,石龍子消失無蹤。

蔣淵三人又是好一陣目瞪口呆。

沈景之挑眉:“就這麽放它走了?”

“它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司悟金眸微眯,視線移到他身上,“該回去了。”

“回去了?!”章明和蔣淵一齊叫出聲。

司悟皺眉:“不可?”

章明跳下地,光腳就要沖過去,對上司悟金色的眼瞳,及時反應過來險剎住腳:“大神啊。”

“讓你別亂叫了。”沈景之扶額。

“哦,大仙?”

“人家叫司悟。”

直接喊人家大名多不禮貌?章明嫌棄地瞥他一眼,腦子轉得飛快,想起石龍子一直喊他大人,無師自通地喊了聲:“司悟大人!”

沈景之簡直想跳起來賞他一腳,妖怪喊大人,你個凡人跟什麽風?

司悟不甚在意:“有事便說。”

“大人吶,您救人救到底,剛才那什麽墨鱗,也給我們一片呗,我們遇到危險了煩您百忙之中揮揮手替我們解決一下?”

饒是沈景之這樣的厚臉皮,章明這句話不帶換氣地倒出來,他也忍不住在心裏罵他一聲厚顏無恥。

司悟倒也沒什麽情緒,還能微微牽起嘴角對章明擠出一個淺笑:“墨鱗非凡物,不可随意贈人,你若害怕,我可在你屋內下印,尋常邪物接近不得。”

“啊?那來的邪物要是不尋常呢?”

司悟納悶:“你曾與不尋常的邪物結仇?”

章明撓撓腦袋,呵呵傻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什麽時候莽撞得罪了人家,我又認不出什麽邪物不邪物的。”

沈景之上去就是一拳:“你可閉嘴吧!”

章明捂着被他錘中的右肩,其實不疼,他還是裝模作樣地嚎了兩嗓子:“幹啥?我和大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份?”

“你還叫!”沈景之一腳踹上他的膝彎,章明跳開,躲到沈駿身後沖他扮了個鬼臉。

哥倆鬧歸鬧,這城中村離百麗山不遠,沈景之也不放心章明,他每天上班早出晚歸,光屋子下印恐怕不夠,還得讨點能護身的東西給他随身帶着。

太不要臉啦!他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通,兩條眼睛卻彎成月牙,往司悟那邊挪了兩步,不好意思到眼神亂飄:“司悟啊,那什麽,你那兒有沒有那種,帶在身上可以辟邪的東西,有的話給哥幾個一人發一個,帶身上護護身。不用太貴重,随便,随便就成。”

司悟失語片刻,靜靜地看着他。

沈景之臉皮都快挂不住,耳尖子紅了個透:“我知道我這要求特別過分,其實你不答應我也能理解,不過如果你有的話,給我那麽三四個,你看……”

“三四個?”

沈景之腦門冒汗,豎起三根手指:“三個,就三個,他們仨一人一個,我一直跟在你後頭,用不着。”

不知道被他哪句話戳中笑點,司悟金眸漾起微光,唇角的弧度不經意擴大幾分。右手兩指并攏,在空氣中點畫幾下,金色光線繪成一個奇特簡約的圖案。司悟閉上眼,雙手對擊三下,睜眼時圖案已然分裂成一模一樣的十個,環繞成圈,在半空中緩緩旋轉。

沈景之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分明是在下印。下印最重心靜,他趕忙将食指豎在唇邊,示意那三個看戲就悶聲看戲,不要弄出聲響。

司悟輕點眉心,金色龍血絲絲縷縷透過皮肉沁出,凝成十滴小血球,分別飛入十個金光線圖案。拂袖,袖緣在空氣中劃過半弧,十個金光圖分散開,其中四個分別印在屋內四人胸口,轉瞬淡化光華,消失不見。另外六個分別印在四面牆壁、屋頂和地板上,照樣很快消失。

天生妖獸的眉間血,稀罕珍貴的程度僅次于心血。

沈景之從他取眉間血下印時就詫異不已,正出神呢就感覺胸口一燙,低頭只看見金印融入骨血。

“司悟,這是——”

“上古護靈印。”

“上古?”

大人您可太舍得了吧!早知道還不如直接開口讨幾片墨鱗。沈景之差點給跪了。

厚顏無恥厚顏無恥啊沈景之!明明知道這龍空長了兩千多歲,內裏實則是個純良無比的傻白甜啊!

他恨不得像石龍子一樣跪下,和他保證以後給他當牛做馬獻出生命在所不惜。

蔣淵他們哪懂這些,巴巴地靠上來:“上古,聽着就很牛逼。”

那能不牛逼嗎?

天生妖獸眉間血加成,相當于本體九成妖力護體啊。

什麽石龍子,什麽變态殺人狂,簡直卑微如蝼蟻。

牛逼大發了好嗎?!

幾位大哥你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抱了一條多粗壯的大腿?

他們當然不知道,沈景之也沒指望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剛才司悟就頻頻看向窗外,估計急着離開。

危險解除了,護身印求到了,司悟現在還留在這裏顯然是等他一起回去。他開口求個東西就損耗了人家十滴眉間血,雖然是司悟自願給的,沈景之總覺得欠了他一個極大的人情。人家現在急着走,他哪好意思繼續逗留。

“以後再和你們解釋。”沈景之收拾起破碎的臉皮,沒忘記交代他們,“今晚的事,不要透露給任何人,記住,任何人都不可以。”

三人面面相觑,這事兒說出去有沒有人信是一回事,能不能說是一回事。既然沈景之特地強調,肯定非同小可。于是都點了頭,保證絕不外傳。

不能外傳的原因沈景之自己也說不清楚,說到底還是他那詭異的直覺在作祟。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看似毫無聯系,他總感覺冥冥之中環環相扣,做事不免多留個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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