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夫君
月亮高挂,整整兩天沒有好好休息過,別墅裏每個屋子都靜悄悄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間或夾雜幾聲輕微的呼嚕聲。
杜煦很沒有安全感,睡着了也緊緊貼着師兄的背,時不時皺着眉頭哼哼兩聲,倒沒醒過來。
沈景之一下一下輕拍着那支搭在他腰上的手,動作極有規律,臉上沒什麽表情。身體已經很疲憊,他以為自己倒頭就能睡着,躺下足有三個小時了,他眼睛還睜着,腦子裏一直盤繞着葉彰那張意味深長的笑臉。
龍鱗認主。
他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葉彰卻搖了搖頭,碾滅煙蒂,說這事他不方便多嘴,實在想知道等司悟回來親自問本人比較好。
鱗紋的出現十分突然,沈景之第一次發現就猜到肯定和司悟有關。在遇到司悟之前,他身上沒浮現過鱗紋,還是和司悟龍鱗一樣的黑色。
他後來反複回憶,經過無數次推敲,終于抽絲剝繭,從紛雜的記憶裏剝出可疑的地方。
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栖龍山石洞,他被司悟扔進溫泉池,一時好奇心上來一猛子紮進水底,當時手心的刺痛感十分真實。只是上岸後手心裏沒有傷口,連破皮都沒有,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龍鱗認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龍鱗鑽進體內,如果是那樣,唯一可能就是那時候意外得到了他的龍鱗。
龍鱗認主不知道是什麽人都認,還是只認特定的人。小師叔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不肯說,沈景之好奇心被勾起來,磨得心裏直癢癢,司悟又回了第四界。
第四界,蒼無界。
蒼無蒼無,無蒼生嗎?還是什麽別的?
輕拍的手停下,他無聲嘆息,把杜煦的手從腰上拿開,翻身坐起來,塞了個枕頭給他抱着,拿着手機出了房間。
毓秀山的山洞沈景之沒深入,葉彰和司悟是進去了的。裏面究竟什麽樣,司悟走得急沒來得及說,葉彰卻是知道的。
白天他和小師叔剛聊到龍鱗認主這一茬,見問不出深的,正想換個問題,杜煦又跑上來說師爺和師父醒了,談話只得中斷。
一番關切後,邬源才說他和譚志遠兩人本來在靠安河市一側尋找上古鎮魂印,按着葉彰和汪澤洋所說的具體方位找去,距離甚遠就感應到一股強烈的陰怨之氣,正想上前一探究竟,忽覺眼前白光一閃,然後就意識全無,完全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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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彰一直站在後面不說話,等邬源說完,才開口說:“我曾進過毓秀山的一處山洞,洞內白骨皚皚,堆積成山,有人骨有妖骨,師父可知那是什麽地方?”
“不清楚。”邬源搖頭,細細問過葉彰山洞四周的地形地貌,想了想道,“毓秀山靈氣充沛,是聚氣修煉的寶地,那山洞在靠安河市一側,離安河不出百米,兩側山崖高聳,靈氣較他處更為聚集,又十分隐秘,會被走邪路修煉的盯上可能性極大。我猜那些白骨應該和小景一樣,被剔了靈骨,傷及根本,無法逃脫才慘死洞中。”
從血肉之軀到皚皚白骨,絕不是一朝一夕的變化。沈景之沒親眼看到那慘烈的景象,只是一陣後怕,要是他們晚到一步,念止很可能也是這個下場 。
後面幾人就毓秀山的事又聊了一會兒,杜煦想着師爺和師父剛醒過來不宜多說話,以免勞累,再呆了一會兒就央着師兄和小師叔出去了,讓兩位長輩好好休息。
再過兩個多小時,汪澤洋和另外幾位師叔師兄弟也回來了,大家都平安無事,大松一口氣,有說有笑地吃了一頓晚飯,簡單洗漱後都回房歇着了。
沈景之就躺在床上,一會兒想龍鱗認主,一會兒想山洞枯骨,腦子裏亂糟糟的。心浮氣躁就想翻身,又怕吵醒杜煦,只得保持側躺的姿勢生生僵了幾個小時。現在下床半邊身子都麻了,走一步腳底都跟螞蟻咬似的。
沈景之壓下那股子難耐的酥麻,走到二樓走廊盡頭,有一道玻璃滑門,門外有一方七八平左右的小陽臺。沈景之推門出去,倚在圍欄邊吹了好一會兒夜風才從角落裏拉出一把椅子,在圍欄邊坐下。
他調出白天和高博文的微信聊天記錄。
自從葉彰叮囑他關注北陳古墓以來,他一直留意關于古墓的新聞報道,也和很多專業同學老師保持聯系,打聽一些內部消息。高博文父母正是這次開掘工作的其中兩個負責人,他本人在實驗基地表現出色,很受上級領導重用,這不,大墓一出現,上面的派遣名單裏就給他留了個位。很多消息對媒體保密,在內部卻流傳頗廣。
高博文和他關系很好,信得過他的人品,确定他不會外傳,得到點什麽新消息都會和他說一聲。
開掘工作明天正式開始,高父高母早在半月前就到北陳來實地勘測,高博文前兩天也跟着上級同事到臨時宿舍安頓下來。
說來也巧,這古墓剛被發現的時候,新聞就報道過具體地址。在百麗山南側的一處荒地,只隆起不到半米的土包。土包上雜草高到人腰,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下面還有那麽個土包,要不是地鐵施工,恐怕也沒人想過下面會是一座規模可觀的墓穴。
墓裏有什麽?讓小師叔這麽看中。
這麽一想,思維忍不住又發散出去。繞來繞去,想不出個所以然,絞得腦子生疼。
算了。
不想了。
有什麽,等下墓開棺,自然就知道了。
他再坐了幾分鐘,盛夏的夜風吹久了也有點涼,或許是他心底發涼,沈景之打了個哆嗦,雙手插兜站起來,在一片黑暗裏遙遙往北邊看去。臨北區本來就是在北陳北部,百麗山在北郊,離得并不遠,借着月光還能隐約看見百麗山的山頂。
毓秀山有數萬陰魂,疑似淳于氏麾下的懾東軍,如果百麗山的古墓真是淳于家的,和那邊存在什麽關聯?
打住打住!
沈景之握拳在額頭上撞了兩下,不輕不重,打斷不停轉動的思緒。
這才收回目光,手重新抄回褲兜,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覺。
轉過身,看到玻璃門裏側赤腳站着的小娃,吓得倒吸一口氣。随即反應過來那是念止,連忙沖上去把門拉開,蹲下身握住她瘦削的肩膀上下打量:“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念止眨着烏幽幽的大眼睛,小手在額頭上的白紗上撫了撫,咧着一口糯米牙笑道:“很好啊,出什麽事了?你一臉心不在焉。”
看來中途一次都沒醒過。
沈景之猶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告訴她,轉念一想,她又不是真的五六歲奶娃,論實力論心智,比他強了一個珠穆朗瑪峰,告訴她興許能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對念止,他沒有絲毫隐瞞,她昏睡期間發生的事,事無巨細,他一一都說給她聽。還有他之前和司悟探讨的一些猜想,他也說了。
念止聽完,擰着小眉頭沉思片刻,嗓音稚嫩,語氣卻和大人一般成熟無二:“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
她擡眼瞧瞧他,表情裏帶了點歉疚:“其實有一事我瞞了你,那日小龍離開後,我察覺界口有異,有人自界外開啓界口,然後你便消失了,你消失後,我觀界口未關卻感應不到任何熟悉的氣息,那便不是界內之人所為。我心知此事九成是個圈套,卻還是走入界口,來到人界。”
沈景之是個思慮很重的人,雖然常常提醒自己放寬心,走一步算一步,人閑下來,腦子卻一刻不停地運轉。一件事情發生,起因,經過,結果,他總會方方面面深入剖析,列出數種可能,再一一排除。
念止出現在人界這件事疑點重重,在沈景之的猜測裏,并沒有排除她自己出界的可能。她現在親口承認,他卻有想不通的地方:“司悟說,你身上被下過禁制,出不了蒼無界。”
“可我現在的确身在人界,不是嗎?”念止苦笑,小手背在身後,走到小陽臺上,走到欄杆邊,背對着他,“我決定出界之前,設想過很多種可能,萬沒想到會是現在這般局面。”
沈景之關上門,走到她身側,垂首看她。
“你曾問過我很多問題,你問我,是不是自出生起就呆在蒼無界;問我是人,是神,還是別的什麽;問我為什麽是夫人;問我為什麽靈力全無,還變成孩童模樣……你問了很多我本該知道的問題,可我偏偏不知道。”
她按住額上的紗布,正中下面覆蓋的傷口,卻感覺不到半點疼痛:“我在蒼無界生活了兩千餘年,我所有的記憶,都發生在蒼無界中。關于我的身份,除了你無人問過,我也不曾細想,因為蒼無界本就神妖魔人精靈俱有。我是夫人,因為我是蒼無的妻,他是蒼無界主,他們尊他為君上,我便成了夫人,我有記憶以來,就是他的夫人。沒有人對這件事有任何疑問,他們都覺得理所當然,我也覺得理所當然。”
“蒼無,原來是人名……”因為界主叫蒼無,所以他掌管的第四界就叫蒼無界嗎?倒是夠直接了當。
念止看他一眼,輕笑:“他可不是人,他乃天地孕育的第一神明,日月同生,天地共滅,在這四大界和無數小私界中,只有他不想做,沒有他做不到。衆生敬仰的神君,說一不二的君上,疼我愛我的夫君,便是如此,我從未對他的話有過半分猜疑。我知他所做的一切并非害我,只是有些事不是一句‘好心’就能一筆帶過……”
“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沈景之問。
念止輕輕搖頭,臉上笑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抱歉愧疚:“此事是我拖累了你們,若我當初沒有一時沖動擅自出界,後面發生的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
避免?
未見得。
關于這點,沈景之看得還算分明:“你以為你不主動踏出界口,對方就沒辦法把你帶出來?一環扣一環,顯然是有備而來,一次不成,就來第二次,兩次不成,就來第三次第四次,對方既能将手插到第四界,對你肯定也了若指掌,怎麽應付你也自有一套。現在糾結誰對誰錯已經遲了,重要的是揪出幕後黑手。”
念止深以為然,頰邊又漾出淺淺的笑意,黝黑的大眼仁不像平時靈氣活現,兩汪死水般:“你方才說得有理,這事恐怕與我忘記的前塵有莫大關系,要想知道這些,只有等小龍找到我夫君才能一問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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