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空棺
念止的過去說複雜也不複雜,三言兩語卻也說不清楚。
大致說起來,就是淳于一氏功高震主引安成帝猜忌,北邊、西邊、南邊全安定下來,是時候削一削淳于家的兵權。頭一刀就拿那個鎮守東部數年還未拿下漯合部落的小将軍來開,先把兵權移交給二皇子陸離,再借口女大當嫁,欲給淳于秀黎指婚。
聖旨正拟着呢,淳于家來話說小女兒婚事定下了,夫婿是她自己選的,放話說非此人不嫁。
安成帝私下派人查探,淳于秀黎給自己擇的夫婿非世家子弟,更非皇族貴子,自稱是來自邊境小城的樵夫一個。安成帝還不放心,派人到他所說的穴工山暗訪,确有這麽個地方,确有這麽個出身低微的樵夫。既是樵夫,就不怕淳于氏借姻親壯大。是以明知道三子對人家姑娘有意,安成帝仍然拍板允了這樁婚事。
淳于秀黎出嫁随夫居于山野,竟是兩年毫無音訊,有關她的消息再次傳入京中,卻是她突然出現在東部戰場,領軍禦敵,懾東軍不敵節節敗退,最終于安河一帶全軍覆沒。
秀黎身死,章須心死,故終生不娶。
沈景之隐約明白了他為什麽一直不肯成神升入天界,多半是想留在人界,盼着哪天能遇到同樣轉世為人的淳于秀黎。
還是說不通,沈景之沉吟半響,選擇直接問:“這不對吧小師叔,你既然知道她夫君是蒼無君,也知道她兩千多年前随蒼無君進了蒼無界,在人界流連,怎麽能等到她?”
“這不是等到了嗎?”
說的人心平氣和,面不改色,沈景之這個聽的人卻被結結實實噎了一下,舔舔嘴唇,小心問:“等到了,然後呢?”
葉彰默不作聲,煙拿着手裏轉了兩圈,最後放進嘴裏,還是打火點燃了。
沈景之明白問多了,後知後覺剛才那一個個問題,無一不是在往小師叔心口上紮刀子。氣氛一時尴尬,沈景之幹咳幾聲:“抱歉,是我多嘴了。”
他心裏也清楚,這個問題,興許小師叔自己都沒想過真的能等到她,更別提考慮等到之後的事情。
對于淳于秀黎最後為什麽沒選章須,而選擇嫁給假扮成樵夫的蒼無君,沈景之有兩種猜想。一種是淳于家出于自保,特地選一個遠離朝局的普通人,向皇帝表忠心。另一種是淳于秀黎确實對蒼無君心生愛慕,至少從念止提起蒼無君時的神情和語氣來看,夫妻二人感情非常不錯。
只是蒼無君當時是天界之主,為什麽偏偏在那個時間點來到人界,還假扮身份和凡間女子成親,總不能是突發奇想。
還有消失兩年後突然死在戰場上的淳于秀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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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樁樁,一件件,其中內情,估計連葉彰都不清楚。
具體還得等司悟回來,看他能不能帶回什麽有用的消息。
葉彰這邊知道的已經全告訴他了,只是還不夠。沈景之沒有活了兩千年的資本,也沒有經歷過那段北陳的往事,縱使他想破腦袋也理不清所有的條條框框。
邬源沒放棄探究毓秀山陰魂的事,這次雖然沒受傷,但事有蹊跷,他沒有立即安排第二次進山。而是讓譚志遠帶着三個弟子和念止先回江水村休整,讓葉彰和老四老五帶着四個弟子一起在北陳地界尋找“段弘文”的蹤跡,打算等找到“段弘文”後再做安排。
司悟和念止都提醒過他留意師爺,他不免多留個心眼,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離得越遠越好。
第二天一早師徒四人就帶念止回了江水村。
接下來兩個月相安無事,邬源那邊沒來消息,司悟沒回來,所幸對方也沒來找麻煩。
沈景之每天除了操心念止嗜睡,默念司悟是不是平安無事,倒也沒像念止和師爺師父失蹤那兩天過得那麽煎熬。
這兩個月裏,百麗山古墓的開掘工作也在如火如荼進行着,每天都能從新聞聯播和專業論壇裏看到一些進展消息。
今天念止精神不錯,陪他看了晚間新聞。
正好在重播有關古墓的一段,提到施工現場最先起出來的棺椁中沒有屍骨,外棺放了無數金銀珠寶,內棺卻顯得有些空,只有一對紅色的流蘇耳墜,豔麗如新。
墓主人的身份還沒确定,這副棺椁也不是主墓室起出來的,專家開了幾次研讨會也沒法下定論,最後只能說些無關緊要消息——其一,棺中沒有屍骨,是一種類似衣冠冢的葬儀;其二,棺椁主人是女子。
一目了然的東西,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倒是念止看到照片上那對精致的流蘇耳墜,嘬着小牛奶笑吟吟地說:“我也喜歡這樣的耳墜。”
沈景之渾身一震,心說這要真是淳于氏的家族墓,說不準這東西就是她的。他沒說出來,念止是淳于秀黎的事,天知地知,他知小師叔知,不說蒼無界,在人界,暫時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念止不記得這段,中間不知道缺失了哪一環。蒼無君這種級別的神君,斷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些匪夷所思的舉動。不清楚來龍去脈,就不能輕舉妄動,他要是自作主張告訴念止了,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出更麻煩的事,一切還是等司悟回來再做決定比較好。
等念止睡下,他又聯系了高博文。
高博文給他的消息是目前起出來的棺椁一共五口,其中三口是空棺。一口裝的是古琴,一口裝的是兩把鋒利淬金的刀刃,一口就是上新聞的那對流蘇耳墜。
高博文說:“其實到現在,差不多能敲定了,就是北陳淳于氏的家族墓,這三口空棺,不正好對應淳于家三兄妹嗎?老大盤黎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老二凡黎和老三秀黎戰死沙場,屍骨無存,可不只能以物代之?”
“淳于家那可是大家族,哪能你們随便打開三口棺材就剛好是人家三兄妹的?”嘴上這麽說,心裏已經默認了高博文的話。
當晚他又做了個怪夢,這次不是念止,而是他自己。
他夢到自己躺在黑色的棺材裏,四周一片黑暗,耳邊充斥着嗚嗚咽咽地哀嚎怒吼,睜開眼,頭頂懸着兩把交叉成斜“十”字的淬金刀刃。
雙刃在半空盤旋,不時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沈景之呆呆地看了半響,只見雙刃突然分開,直對着他猛紮下來。
他驚坐起來,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滴在被子上。他緩沖了好一會兒才借着窗口照進來的月光看清自己是在念止的房間。
房間裏靜得令人心肝發顫,念止不在她的小床上,不知何時又爬到他被窩裏躺着。她今天睡得也不安穩,小眉頭始終沒松開。
再這樣下去,遲早神經衰弱。
他抹了把臉,抹了一手冷汗,急促的呼吸好不容易平穩下來。手放下,随意搭在被子上,餘光瞄見手背上許久不見的鱗紋,有點恍惚。
沈景之發現自己有點想念司悟,有他在,自己起碼能睡個好覺。
想念?
想念一個男人?
想什麽呢沈景之,他充其量算個男龍。
虛無地扯了下嘴角,他躺回去,後半宿淨盯着天花板發愣了。
天将放明,熹微的天光透進來,胸前裏的劇烈跳動漸漸平息下來,他合上眼,總算重新感覺到困倦疲憊。
怪夢重現,他二度驚醒,外面已經太陽高挂。
這回徹底沒有睡覺的心思了,他滑下床,又給高博文打了個電話,讓他拍個照把空棺裏開出來的那對雙刃發過來給他瞧瞧。高博文不疑有他,将項目群裏的照片轉發給他。
呵!
他這未蔔先知的本事,都快趕上算命的了。沈景之自哂。
照片裏那兩把并列放置的淬金刀刃,和他夢裏見到的一般無二。
“在看什麽?”一道清冽的男聲突兀響起。
沈景之往常一驚一乍的,走在路上拐個彎随便竄出只野貓都能吓一哆嗦,現在背後冷不防傳來聲音,他反而放松地呼出一口氣。
“你個癟犢子還知道回來?”他沒回頭,手機黑屏裝進褲兜。
司悟沉默地在他身後站了會兒,繞到他側邊,垂首觀察他的神色,薄唇翕動幾下,輕聲說:“這兩月你心緒平穩,也沒吹響陽鵲哨,一切可還好?”
“你看着能好嗎?”沈景之嗔他一眼,視線在他臉上一掃而過,微微吃驚,又轉回去,“你怎麽了?臉色這麽白。”
“無礙。”司悟笑着搖搖頭,看他臉色還算紅潤,稍放下心,提步到床邊看念止,“娘親不在蒼無界,這兩月我找遍四界所有能想到的地方,誰也沒找到。”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再找。”
沈景之斟酌着用詞:“你師父以前常常這樣,出界三四個月一點消息也沒有?”
“從未有過。”
“你……有沒有懷疑過……”他住了口,沒說下去,以司悟的敏銳,肯定知道他想說什麽。
自打他知道蒼無君是何等人物後,兩月來他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的推敲揣摩,得出一種細思極恐的結論。
不管幕後之人想做什麽,不管他是什麽身份,能在蒼無君眼皮子底下耍這種手段,恐怕不是他本事有多了得,而是蒼無君出于某些不得已原因,放任對方謀劃了這一切。
或許更糟,他不是因為不得已,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了事情的發展。
聞言,司悟蒼白的俊臉蒙上一層陰影:“師父他……不會這樣做。”
沈景之自己也有師父,現在平白讓別人懷疑自己的師父,他沒指望幾句話說通,能給他提個醒,敲個警鐘也好:“我也只是猜測,但是我們誰也不能否認這種可能性,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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