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理由

紅纓飄飛,□□通身青銅鍛造,久不見天日,斑駁的銅綠鏽跡昭示它的久遠年歲,槍尖也不例外,鏽塊剝落,槍頭往昔的鋒刃銳利不複存在。

“好強的煞氣。”司悟凝望着其上暗淡的粼粼冷光,禁不住心口微跳。

念止雖然沒了靈力,但靈骨俱全,尋常感應氣息不在話下。在她看來,微妙的熟悉感蓋過那陣強烈的煞氣。

受蠱惑般,她邁步上前,緩緩擡起右手。

“師娘!”司悟皺緊眉頭,疾步上前,欲拉住她。

念止置若罔聞,黝黑眼瞳裏紅光一閃即逝,她自己沒有察覺,司悟來到近前,卻将那瞬息消失的血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愈發堅信這紅纓槍有古怪,搶在念止觸碰到槍身前揮動墨鱗鞭将□□抛向上空。

上方似有無形屏障,紅纓槍飛起四五米後頓在半空,不往下掉,也無法更上一分。

念止的目光随紅纓槍上移,半眯起來:“小龍,取下來。”

司悟沒動:“師娘,小心為上。”

“無礙,你把它取下來,我不碰便是。”

“真的?”

念止沒肯定也沒否認,低頭看向地上的鎮魂印:“确是你師父下的印,上面有他的靈力和心血,只是不知下面鎮壓的陰魂是什麽來頭,竟需要他親自出手。”

司悟點頭道:“從靈力流失的程度看,下印時間必然超過千年。”他轉念想到一種可能,“鎮魂印有補修加固的痕跡,既是師父所下,補修自然也要經他的手,百年來,師父出入蒼無界次數越來越多,難道是為了此印?”

念止搖頭表示不知:“他很少和我說起三界的事,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不知道他在人界下過這樣一個鎮魂印。”

“印下所鎮陰魂并非兇魂,相比起耗費心頭血将數萬陰魂鎮壓千年,任其游離世間聚齊魂魄重入輪回道不是更好,既不有損自身,也不違背三界法則。”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讓司悟百思不解,“師父曾明令,蒼無界不得插手三界諸事,行走三界更不能有違三界法則,在人界下如此大印鎮壓無辜陰魂,已與師父定下的界規相悖。”

“你再凝神感應,告訴我這些陰魂有何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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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悟不明白她讓他這麽做的用意,仍然照她說的閉眼凝神,仔細感應地底躁動的陰魂。半響,他猛地睜眼,驚詫不已。

“可感應到了?”念止笑問。

司悟面色一愧:“是我修為淺薄。”自謙的話沒有多說,話鋒轉到正事上,“印下陰魂多數已聚靈集齊三魂七魄,但仍有百餘魂魄不全,并非死後魂魄混沌而不能聚攏,而是被打散後無法重聚,需經千年甚至萬年時間方能重新生出新魂新魄。”

念止滿意地點點腦袋,不疾不徐地分析:“此地靈氣充沛,宜新魂新魄聚氣生長,而魂魄缺失的陰魂混沌無智,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就會四處游離,将其鎮壓在此處,恰恰有助于其早入輪回道。”

“所以,師父其實是在幫它們?”

念止只說可能是,對蒼無君的出發點并不在意:“陣眼是一杆煞氣濃重的□□,必出自習武之人;印下陰魂同時被鎮壓,便是說它們死亡時間十分貼近;陰魂怨氣極重,經千年未能消退,必是飲恨而亡,死不瞑目。如果确是人為,那我只能想到一種可能。”

司悟不笨,心中也有了答案。

他道:“莫非真如邬源所說,印下鎮壓的是北陳懾東軍的陰魂?”

“可能是。”念止答道,停頓幾秒,又加一句,“可能不是。”

“……”

自知說了句徹頭徹尾的廢話,念止自己也覺好笑,重新擡頭去看空中飄浮的紅纓槍:“把它取下來,我再仔細瞧一眼,我們就離開。”

司悟仍然沒動,不止不動,右手松開,手裏的墨鱗鞭化作一道黑煙消失不見:“離開,去哪裏?”

“那日你們找到我的山洞,那處自要仔細查探一番。”她悠悠嘆氣,忘了手上有傷,在眉心揉捏幾下,留下醒目的紅印子,“我累了,撐不了多久。”

司悟擰眉幫她擦去臉上的血污,指尖撫過的地方白淨如初,他手上也沒有沾上半點血色:“洞內靈氣充盈,宿在那裏于師娘修養也有好處。”

“把紅纓槍取下來。”念止彎起眉眼,笑看司悟短暫僵硬的俊臉,“小龍,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何況他話題轉移得生硬。

“一定要看?”

“一定要看。”

司悟垂眸,說出自己的隐憂:“紅纓槍作為陣眼,如果出現差池,恐有損鎮魂印,令萬數陰魂掙脫。師父把它們鎮壓在此處目的不明,但師父一向不願多管閑事,既做了肯定有不得不這麽做的深意。師娘早年一直由師父氣血供養,想是血脈中融了師父的氣息,所以您的血也能安撫鎮魂印,若讓您碰到陣眼,不知道陣眼會不會錯将您認作師父自行脫陣,到時若是引出別的亂子……”

“怕什麽?”念止心寬道,“真出亂子說不定能把你師父引出來,他大費心力下了此印,若出了差池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她呵呵低笑,“我還怕它不出亂子。”

“難道師娘也……”他把“懷疑”二字咽下去,改用不輕不重的字眼,“認為師父牽涉其中?”

念止興味十足地挑動眉梢:“聽你的口氣,好像對蒼無有點想法?”

妖怪很少說謊,通常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即使談論的是自己最為崇敬的恩師,司悟也只是略微猶豫,便将他和沈景之那日的談話和盤托出。

念止聽完,神色中沒有絲毫震驚和意外,反而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沈景之一向敏銳,他的猜測能信八分。”

“可師父他——”

念止打斷他:“他如何?”

司悟微頓,繼而說:“師父素來疼愛師娘,沒有理由這麽做。”

說蒼無君疼愛念止是半句不假,就拿蒼無界界規來說,頭一條就是——夫人為主,忤逆半分者,散盡修為驅逐去界。

犯了別的界規,最重的處罰是抹去關于蒼無界的記憶驅逐出界,犯了第一條卻需散盡修為。先不說念止作為君上的妻,沒人吃飽了撐的敢去招惹,單就“忤逆”二字就很耐人尋味。

兩千年來,司悟只見過兩個觸犯第一條的缺心眼。

一個是愛慕蒼無君的萬年女神明,因愛生妒而視念止為眼中釘,時常背着蒼無君對念止出言不遜,某次不巧被蒼無君撞破,當即被散盡修為剔盡靈骨扔出蒼無界。

還有一個情況差不多,也是暗中觊觎蒼無君,四處打聽得知蒼無君同夫人在梨園賞花,偷偷潛入園中想制造個偶遇,剛踏進梨園地界,就被駭人的威壓震出一口鮮血。唯一一次近距離看清蒼無君的正臉,就是他神色陰沉替她散修為的時候。

說忤逆可能重了,充其量只是給念止添了點堵。比起忤逆夫人,更像拂到蒼無君的逆鱗。

蒼無界生靈皆知:寧惹君上,不惹夫人。

這位夫人何等受寵,可見一斑。

夫人本人卻不這麽想,她肅着小臉,語氣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你覺得他疼愛我便沒有理由這麽做,可曾想過,他難道有理由一直疼愛我?”

**

葉彰抽完一支煙後回房,和他一間屋子的段元還沒睡,兩眼圓睜瞪着天花板發呆。葉彰進去他也沒多大反應,從喉嚨裏哼哼了句:“回來了?”

葉彰應聲:“還不睡?”

“睡不着。”

“別想了,想再多也沒用。”他好心勸道。

“說得輕巧。”段元翻身抱住枕頭,趴伏在床沿,繼續唉聲嘆氣。

葉彰不再管他,将床頭櫃上的短刀握進手裏,想了想,拉開抽屜摸出一包煙裝進兜裏。

段元餘光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你要出去?”

“嗯。”

“萬足山啊?”

“不是。”葉彰輕笑,“你沒聽到那屋翻箱倒櫃的聲音?”

“小景吶?”

葉彰沒應聲,脫了外套,将皮質腰帶纏在腰上,腰帶上有大小不一的小皮扣,葉彰把短刀插入其中一個,不松不緊正好卡緊刀鞘。

“他要追去毓秀山?”段元抱着枕頭坐起來。

“可能吧。”

“那你收東西幹嘛?該不會要跟去吧?”段元狐疑地瞅着他。

葉彰有條不紊交代:“萬足山那邊你們還得去一趟,能找着活口就盤問清楚,找不着就盡早回來,以後也不用再去。對方應該是追着小景他們幾個到雨陽的,現在念止和司悟去了北陳,小景也要離開雨陽,他估計不會在雨陽久留。你們師爺要是有別的吩咐你們就去辦,沒有就安心在這裏住着,這兒有司悟下的上古印,目前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

“真走啊?”段元一溜煙滑下床,“不是小師叔,你走了我們怎麽辦?沒有你我很沒有安全感啊。”

“放心吧,我們不在,你們反而更安全。”

“是嗎?”段元将信将疑。

葉彰掀眼瞧他,勾了勾嘴角:“信不信由你。”然後就穿上外套往外走,路過小桌時順手把打火機揣進衣兜,關門出去。

去到念止房間門口,他也不敲門,側耳仔細聽裏面的動靜。聽了半響,突然提步下了走廊,繞到屋子後面,站在一扇窗前安靜地等。

沈景之哪知道後面有人等着他,推開窗就往外跳,冷不丁看見後院裏立着的黑影,左腳踩空一個倒栽蔥滾進後院的小菜地。

揉着摔痛的後腰坐起來,他一受害者還沒興師問罪,那個人影先哂笑出聲:“大半夜的,興致不錯。”

沈景之疼得龇牙咧嘴,一字一頓:“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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