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止念

深夜的公路偶有一兩輛車滑過,一路暢通無阻。

前半程是葉彰開車,沈景之睡一覺醒來,後半程換他來。

到毓秀山腳下,烈日當空。車停在靠安河一側的山谷入口,沒像那天深入谷內,下車步行進去。

“小師叔,你說他們還在毓秀山嗎?”沈景之撥開崖壁上垂下來的藤蔓,把包背到前面,拉開拉鏈拿出兩塊壓縮餅幹,一塊自己留着,一塊遞給葉彰。

葉彰接過去,沒立即拆封,随手收進外衣口袋:“不知道。”

不知道怎麽行?沈景之撕開包裝,啃了一口,邊吃邊說:“你不是可以感應念止的位置嗎?快把你的短刀拿出來,看看她在附近沒有?”

“估計知道我們來了,他們就走了。”

“我倒覺得他們不會頻繁換地方,念止現在身體很虛弱,不能頻繁随司悟穿過移位門。”

開啓移位門損耗的是司悟的靈力,一同進入移位門的人身負靈力還好,影響不大,沒有靈力的或多或少會受門內空間壓縮的影響,對身體不益。所以司悟很少帶他和念止穿梭移位門,只要不是十萬火急,更願意陪着他們坐車走路。

其實來到毓秀山一帶刀鞘上的紅晶珠就有反應,葉彰才讓沈景之把車開來這邊,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越靠近山谷感應越弱,等他們停下車,徹底感應不到了。

走到洞口,紅晶珠仍然沒有反應,葉彰才說:“他們不在這裏。”

“這裏指哪裏?山洞?還是毓秀山?”

“毓秀山。”

壓縮餅幹本來就沒滋沒味,沈景之聽到這消息更沒胃口,再啃了兩口就塞回背包,擰開礦泉水瓶灌了兩口:“那我們不是白跑一趟了?”

“算不上。”

葉彰伸手隔開他遞過來的水瓶,他不喝,沈景之就擰好瓶蓋裝回包裏:“小師叔有什麽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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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見說不上。”兩邊岩壁逼仄,陽光只能照到山壁上方,照不進谷底,葉彰摘了帽子拿在手上,“你記不記得,念止和司悟離開前和你說他們來毓秀山是要幹什麽?”

他不說沈景之還沒想起來,之前光顧着氣那倆自說自話,偷偷摸摸做了決定不告訴他,疏忽了要緊信息:“記得記得,司悟懷疑這兒的上古鎮魂印是他師父下的,叫念止來認認氣兒。”

他反應過來葉彰的意思:“小師叔,你是說咱們也該去看看那個鎮魂印?”

“來都來了,帶你去看一眼。”确實是帶他去看,葉彰之前來過一次,這封印就是他和汪澤洋發現的。

司悟和念止不在毓秀山,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上哪去找,他們趕來确認鎮魂印,肯定不是心血來潮,去看看也好。

“行,那就去看一眼。”

所謂看一眼當然不是真的看一眼就走。

沈景之沒有靈骨,感應不到地下狂躁的陰魂,只感覺後背一陣發涼,四周陰森森的。好在他出門前機靈,往背包裏塞了件外衣,麻溜拿出來穿上。

葉彰雖然有十根靈骨,奈何身軀是□□凡胎,再強的靈力沒法靈活調用,只能通過驅動寶器發揮一二。

短刀出鞘,割破指腹沾染血氣,往地上一擲,直豎着插進泥地裏。

幽藍淡光乍現,沈景之攏緊衣襟靠過去,看到一個規整的圓圈,內裏有複雜的圖案。可能葉彰這一刀紮出點什麽毛病,地面猛地晃動起來。

這片不是山谷,晃得再厲害也不會有山石滾落。葉彰穩站如松,沈景之歪歪斜斜晃了幾晃後幹脆席地坐下。

“什麽玩意兒?地震嗎?”

“沒事,陰魂試圖沖破封印。”

都試圖沖破封印了叫沒事?沈景之看着幽藍色的印陣因為震顫而向四周擴散出幾道光暈,光暈從他身上穿過,沒有任何感覺。

“這……會沖破嗎?”他問。

葉彰說不會:“這個鎮魂印,不久前剛被重新加固過,如果真的是蒼無君下的印,肯定也是由他來修補的,以他的能力,想壓制幾萬陰魂不會壓不住。”

蒼無君親自補的?

沈景之忙問:“不久前是多久?”

“兩個月前,我和你師兄發現這裏的時候,印上還殘留着血氣,說明距離修補結束不超過五天。”

“你是說,兩個多月前,我們都在北陳的時候,蒼無君本人來過毓秀山?”

葉彰強調:“如果這上古印确實是他下的。”

連司悟都覺得是他下的,十有八九不會錯。

沈景之默不作聲,心思千回百轉。

兩千年前的東方章須,一介凡人尚且知道尋幾顆紅晶珠來感應心上人所在。按司悟的描述,蒼無君本事通天,豈止通天,簡直逆天。而且似乎對念止寵愛有加,必然更在乎她的行蹤。一個能給人下禁制的神,留幾樣互有感應的東西輕而易舉。

而且念止親口告訴過他,那個幕後黑手現在沒有肉身,靈力不穩。他或許能封住念止身上的靈力,要想徹底切斷她和蒼無界,和蒼無君的聯系,恐怕很難。更古怪的是他第二次入界司悟的娘親還在,等司悟想去找她詢問消息的時候她又不在了,消失的那麽突然,時機那麽恰到好處。

要是蒼無君在天界或者地界,沈景之還能猜測是不同界感應不夠明顯。但兩月前他來過毓秀山,打死沈景之都不信,同在北陳市,蒼無君不知道念止也在這裏。

他沒去找念止,為什麽?

因為念止私自出界惹惱了他?

這個可能一冒出來就被沈景之掐滅,蒼無君不讓念止出界是擔心她出事,那出發點是為她着想,舍不得她受到傷害,就算再氣她不聽話也不會放任她在人界逗留這麽久。

那就只有從幕後黑手那邊下手,沈景之倒不覺得蒼無君會是背後操盤的人,他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但他和那人之間肯定有什麽關系,這關系還不簡單。

司悟和念止都想不起有這麽號人物,說不定他們壓根不認識。在司悟出生之前,在念止結識蒼無君之前,人家就有交集也說不定。

只是,如果關系好,何必背着蒼無君使陰招?如果關系不好,蒼無君為什麽情願把陪伴兩千餘年的妻子扔在人界不管,默許對方的龌龊行為?

也可能念止認識,只是随她那段消失的記憶一起被遺忘。如果念止認識,那葉彰很可能也認識。

多想無益,他出聲喊葉彰:“小師叔,你回憶一下,當時蒼無君身邊,有沒有誰和念止特別不對盤的?”

葉彰蹲身,抓了把陣裏的土,放在手心打量:“不清楚,當時在北陳,沒人知道那個樵夫蒼無是赫赫威名的蒼無神君,我只在秀黎出嫁那天見過他一面,當時陪同他來娶親的是明起和陸坤兩位神君,秀黎出嫁後音訊全無,就是她家裏人也沒有她的消息,那之後我就沒再見過她。”

他翻手扔掉手上的泥土,拍去手心灰塵:“後來二皇兄死在東部戰場,南部北部西部邊境也不太平,朝堂上想讓秀黎回來領軍禦敵的呼聲很高,父皇派去幾批人馬尋找穴工山,秀黎成親之前明明能找到的地方,卻離奇消失在北陳境內。最後秀黎還是上了戰場,聽說那一戰十分慘烈,秀黎并十萬将士全部戰死,屍骨難以辨認,淳于家想從戰場找回她伴身多年的紅纓槍入葬,無功而返,最後放入棺內的是一對她鐘愛的流蘇耳墜……”

他垂眸淺笑:“說遠了,那個蒼無君我确實只見過一次,後來也沒聽說過關于他的任何消息,就是秀黎的棺椁下葬那天他也沒露面。我是有了十根靈骨,尋回前世記憶後才想起去打聽這個人,那時才知道他曾經是天界舊主。都說他叛離天界自辟新界,既然是叛離,那天界應該有不少和他結怨的神,至于這些怨氣會不會遷移到秀黎身上,難說。”

蒼無界開辟的時機,也值得推敲。

“你說他叛離天界,會不會和念止有關?”沈景之突然一拍大腿,“念止,就是這個念止!”

葉彰挑起眉梢:“你又想到什麽了?”

“你想啊。”沈景之激動地站起來,往他那邊走了一段,“蒼無君既然是在念止還是秀黎的時候就和她結為夫妻,秀黎後來為什麽變成念止了?難道是秀黎轉世成了念止才被他接入蒼無界的嗎?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很可能當初秀黎在東部戰場戰死并不是真的找不到屍骨,而是屍骨被蒼無君帶走了。”

“帶走?蒼無界嗎?”

“對。”沈景之茅塞頓開,忍不住來回走動,“小師叔,我之前在麒麟山被人拿棍子敲破了腦袋,我幾乎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後來我莫名其妙進入四界,我活下來了,念止告訴我是因為蒼無界沒有生死。蒼無界雖然和三界隔絕,歸根結底也是一個界,界嘛,大同小異,蒼無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沒有生死。蒼無君掌管天界億萬年,世間法則,生離死別他肯定清楚,他大費周章開辟一個新界,讓界裏無生無死,很可能是為了救人。”

“秀黎嗎?”

“是,不光救,還抹去了秀黎的記憶,給她改名念止。念止,止念,止住念想,應該是秀黎在人界的經歷過于凄慘,所以不讓她想起來。”

葉彰彎腰收起短刀,指出他話裏的漏洞:“無生無死,可不代表能死而複生。”

沈景之的一腔激情被兜頭澆滅,嘴角立時耷下來,不死心道:“那要是秀黎根本就沒死呢?還剩一口氣的時候被他帶進去的。”

“可是,他既然能憑一己之力開辟新界,定下無生無死的法則,要是秀黎沒死,他直接救肯定能救回,何必繞那麽大的彎子弄個新界再來救人?”

“說不定蒼無界真能死而複生呢?”

葉彰還是覺得這條思路說不通:“就是秀黎真的死了,蒼無君也沒必要違背輪回法度把她強救回來,惹天界不滿,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就算實在放不下,等秀黎轉世再續前緣也未嘗不可。”

一時無話。

沉默持續良久。

沈景之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地想,還真給他想出來個突破口:“我之前說過,我對念止一直有種很強烈的感覺,小師叔有印象嗎?”

葉彰一怔:“她,不能再死一次嗎……”

“在什麽情況下,才不能再死一次?”

不能再死一次。

念止昨晚說,魂飛魄散,徹底消弭是她咎由自取,命該如此。

人能輪回轉世,成神堕魔後也可能死,死後同樣重回輪回道,再世為人。只要不被外力将魂魄徹底打散,就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真正不能再死的情況,或者說死後沒有輪回機會的情況,除了魂飛魄散之外,沈景之和葉彰都想不到別的。

念止那句話可以說是她做了最壞的打算,認為對方會打散她的魂魄。

沈景之這個沒來由的直覺卻很沒有道理,雖然沒有道理,他卻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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