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于越

百麗山古墓項目工作人員一共一百九十二人,其中七十二人是負責安保巡邏的武警,偶爾配合運輸隊伍護送重要文物到市文物研究中心,具體下墓、文物護理工作和他們無關。

剩下的一百二十人分作兩批,一批七十人,下墓挖掘文物,一批五十人,留守後方實驗室。沈景之補的是上周被害的張石,負責地下工作。

實驗室距離墓穴有一段距離,為了方便工作的開展,宿舍建了三處。一處靠近入口,供武警人員居住;一處在實驗室背面,供實驗室做文物研究的人員居住,高博文就住在這一片;沈景之的宿舍在實驗室右前方一千米左右,距離墓穴也是一千多米,下墓、去實驗室都挺方便。

宿舍是一個月裏緊趕慢趕建起來的,空心磚光禿禿的裸露在外面,地上鋪了幾條厚木板,木板底下就是泥地,頂上用長木條架出一個三角支架,上面釘了幾片彩鋼瓦擋風遮雨。一只小燈泡從中間橫梁上垂下來,沈景之推開門湧進一陣風,燈泡在半空中前後搖擺不定。

時間緊迫,只能一切從簡。

屋裏陳設也簡單,兩張一米寬的小木床分別靠在兩側牆邊,兩床中間隔出一條四十厘米左右的過道。進門右手邊擺着一套桌椅,桌上擺了幾摞書和文件,左手邊立着一個簡易衣櫃,衣櫃旁邊有個快遞包裹,應該是另一個沒拼接起來的衣櫃。

沈景之把肩上扛的手裏提的全放在空着的那張床上,在凳子上坐着喘了兩口氣,緊接着開始拼接衣櫃。

他只帶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和一包平角褲,另有一件寬松的背心和一條花哨的大褲衩子做睡衣,到基地領了兩套工作服,每天都要下墓,這些足夠穿了。如果只是為了歸置衣服,根本不用把衣櫃拼起來,不過他還帶了些吃的,還有背包和編織袋那些雜七雜八的,都堆在外面不好看,而且屋裏打掃得幹淨整潔,看得出來他這個舍友見不得髒亂。

高博文去實驗室見了領導,特地多跑了一千米過來幫他收拾,給他帶了一把衣架。

沈景之把衣服一套一套挂好,接過高博文遞來的空背包:“你下午有事沒有?”

“沒有,我申請調宿舍了,下午也得搬東西。”

“好端端的,換什麽宿舍?”

高博文重重嘆氣:“還不是我老娘瞎操心,說我原來的宿舍太靠邊不安全,硬把我調到她們兩老旁邊的小單間,我都二十三了她還這樣。”

“你就是二百三她也這樣。”沈景之清楚對方要是想下手,就是住在墓底下棺材裏都會被揪出來,換宿舍根本無濟于事。

高博文轉着脖子活動筋骨:“別說這個,等下帶你去食堂吃午飯,應該能碰上越哥,給你倆介紹一下。”

于越,沈景之的舍友,是高博文他爸高青峰一手帶出來的學生,今年三十歲,卻在專業期刊上發表過幾篇含金量很高的論文,在領域內小有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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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景之是通過高家的關系進來的,因為是高博文的朋友,高青峰特地把他安排在于越的房間,方便有個照應。

于越的專業知識絕對紮實,又常有獨特的見解,和他住一起,能打聽到的消息也就越多。

所以高青峰那晚吃飯時提了一嘴,沈景之立馬答應了。那邊轉眼就着手安排,于越這間原本是單間,所以突然加進一張床才顯得如此擁擠。

天大地大,關系最大啊。沈景之感慨,就是不知道他方便了,人家會不會有怨氣。

像是知道他心裏想什麽,高博文站起來打開小窗,站在窗前深深吸了口山間的新鮮空氣:“越哥人特別随和,你只要不偷奸耍滑,認真做事,他都特別好相處。”

“就是一個屋子睡覺,平時都在墓裏呆着,管他為難不為難。”成年人之間的交往也不是小孩子找玩伴,三天兩頭鬧着我不跟你玩啦你把我的東西全部還來,閑着沒事誰會給人臉色看,況且他是高青峰弄進來的,于越不看僧面也會看佛面。

“我不是怕他為難你,我的意思是,你以後有什麽想知道可以直接問他,我爸說他對北陳的歷史特別着迷,了解特別透徹。”

沈景之從塑料袋裏拿出兩瓶礦泉水,遞一瓶過去,高博文接過去,擰開喝了一口,繼續說:“這次百麗山古墓的人員名單本來沒有他的,他當時在西北負責一個帝王墓的開掘工作,聽說這邊可能是北陳的将軍墓,立馬把那邊的工作交接了跑過來的,聽說因為這事被中心開除了,說他職業态度不端正什麽的,不過他好像不在乎,轉頭就以我爸助理的身份加入進來。”

“要是找到大興的古墓,你估計都想不起來交接工作。”

“倒也是。”高博文沒在這上面糾結,扭頭看他坐在床邊一口接一口的喝水,劈手奪了他的水瓶,“別喝了,再喝就喝飽了。”

他單手把沈景之提起來,摟着他就往外走:“我跟你說,這裏食堂飯菜很好吃的,尤其是那道醬油雞,你知道我以前看到雞肉碰都不碰的,嘶——說着我都流口水了,你今天一定要嘗一嘗……”

他們在食堂沒碰到于越,高博文拉了個臉熟的同事問過才知道于越去實驗室了,聽說今天新起出來一塊韘形佩,實驗室那邊得了消息,讓他們馬上送過去。

開掘工作進行到現在,墓主人基本能确定。淳于一氏是朝臣,韘形佩卻不同于一般玉佩,只有帝王和太子有資格佩戴,如今在淳于氏家族墓裏發現韘形佩,看來史書上記載淳于氏有反心不是子虛烏有。

這可有意思。

沈景之和高博文都來了興趣,打了飯菜和那同事湊了一桌。

“是幾號墓室發現的?”高博文問。

“八號。”

沈景之不解道:“不是說主墓室還沒打開嗎?”

同事喝了口熱湯:“北陳的墓制本來就和其他朝代不太一樣,更看中輩分和長幼的排列,墓室規格差不了多少,非要說哪個是主墓室還真不好說。”

“那倒是。”高博文點點頭。目前開掘出來的八個墓室,按二四二分屬不同的行,說明是三代人,墓室大小都差不多,只能從随葬物品分辨誰在同輩中地位更高。

想了想,他又說:“八號墓的話,比淳于盤黎他們小一輩吧?”

從淳于長勝那一輩開始,淳于一族就開始走向沒落,明知道皇帝忌憚他們,應該越來越收斂才對,怎麽到孫子輩還敢随葬韘形佩,做出如此僭越的舉動。還是想着埋進土裏沒人知道,給亡者一個念想?

“可不是嗎?他祖上幾輩戰功赫赫,家族威望盛極一時都沒這麽放肆,鬼知道這些小輩怎麽想的?”

沈景之記得,淳于家最後的輝煌就是四将同朝那段時期,淳于秀黎最先戰死,緊接着是淳于凡黎,六年之後,老将軍淳于長勝也死在班師回朝的路上,四将最後只剩下淳于長青一人,之後淳于家就少有人出現在朝堂上,直至史書裏查無此族,一個輝煌的家族就此隕落。

到底是因為有反心被皇族私底下解決了,還是自己知趣遠離政治中心平淡度日了,沒人知道。

現在在他們的家族墓裏發現了韘形佩,說明淳于家後來多半想過造反,只是沒有付諸行動,可能是被當權察覺提前滅了,可能是實力不敵不得不遺憾認命。

“八號棺椁有屍骨嗎?”沈景之問。

同事說:“有,目前打開的八個棺椁密封性都特別好,其中五個都有屍骨,剩下的三個是下葬時就沒裝人。”

沈景之又問高博文:“你們那邊應該出結果了吧?八號墓主人死時大概多少歲?”

高博文忙着吃醬油雞,那同事擺擺手替他答了:“嗨,骨頭牙齒都測過了,死時二十五到三十之間。”

“身份能确定嗎?”

“暫時不能。”同事哦了聲,突然想起什麽,“不過随葬的物品裏有銅錢,明和年間發行的,有膽子随葬韘形佩的八成任過官職,那一輩裏淳于家做官的只有兩個,淳于謹和淳于慎,這倆都死挺早的,其中一個吧。”

明和年間,當時的皇帝是章須。

小師叔……

不知道這些事要不要緊,保險起見還是抽空找葉彰問問清楚,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

吃完飯他去幫高博文搬宿舍,忙到下午三點多,高博文被老前輩喊去提前開工,沈景之自己回了宿舍,于越還是沒回來,他閑着沒事脫鞋上床躺着,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等他睡醒,小書桌前多了一個人影。那人穿着淺藍色的工作褲,外套脫了挂在椅背上,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

聽到他起床的動靜,對方轉過來,五官深刻的臉上架着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嘴角銜着溫和的淺笑:“醒了?食堂關門了,小高托我給你帶了飯菜。”他沖桌子右上角的餐盤擡了下下巴,“有點冷了,開水房裏有小竈,可以拿去那邊熱了再吃。”

聲音也是溫和的,讓人拉不下臉面對。沈景之穿上拖鞋,去桌邊端了餐盤,手在餐盤底下探了探,咧嘴笑笑:“沒事,這樣剛好,謝謝啊。”

“順手的事,不用客氣。”他轉回去,目光再次集中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噢,我叫于越,是高教授的學生。”

沈景之坐回床邊,捏起筷子:“我叫沈景之,和博文是大學同學,越哥叫我小沈就行。”

“嗯。”

短暫的自我介紹後,于越專注于手中的資料,沈景之不方便出聲打擾,安靜地坐在旁邊吃飯,吃完了把餐盤拿去食堂門口的小臺子上還了,慢悠悠地往回走。

天黑了,墓上的工作人員都回來了,三三兩兩擡着小盆拎着袋子去公共浴室洗澡。沈景之第一天來,誰也不認識,自然不用停下來和誰打招呼。

回到宿舍前轉轉眼珠子,調轉腳步走向宿舍的另一端,敲響最邊上的宿舍門。下墓的分組是确定的,哪幾個人負責哪一個墓室都是分好的,沈景之所在的小組由一個叫江宏的年輕人帶隊,他得去報到一聲,讓人認認臉。

江宏正準備和舍友去洗澡,熱情地和他打了招呼,叫他明天早上八點和大家一起到宿舍前的空地集合,找好自己的小組一起下墓就行,具體做什麽明天再給他分工。

沈景之不耽擱人家的事,連聲應下後回了自己屋。于越還坐在書桌前,紅色鋼筆在打印資料上勾勾畫畫,做了不少标記。

他開門進去,對方抽空擡頭沖他笑了笑:“見過小江了?”

沈景之一愣,他出去前一句話都沒說:“你怎麽知道?”

于越低頭,在複雜的古文字下畫了條直線,刷刷在旁邊寫了一行小字:“這裏離食堂不遠,來回用不了十分鐘,你出去二十六分鐘,我猜是去見你的小組長了。”

“越哥真聰明,這都能猜中。”沈景之邊說邊往他那邊挪步,探着脖子張望,“墓裏起出來的殘卷內容啊?”

“只是一小部分。”

“噢。”沈景之點點頭,看得更仔細,這才看清他标注的文字,“越哥這是在翻譯古文字?”

“說不上翻譯,北陳的文字并不難懂,只是核對一遍。”

北陳的文字不像甲骨文需要連猜帶蒙,但距今上千年,有些字形和今天差別有些大,容易認錯。需要重複核對,确認正誤是非常必要的。

沈景之狀似不經意問:“那這部分說的是什麽呀?”

于越放下筆,輕抿一口茶水:“也沒什麽,一批随葬物品的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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