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八號墓
高博文是個閑不住的主,現在自己住小單間,回到宿舍空蕩蕩的安靜得讓人發悶,索性把門一關又出去了,直奔另一片宿舍。
沈景之盤腿坐在床上,正在和大師兄發微信,問他司悟回來沒有,汪澤洋回他沒有。他暗暗嘆了口氣,把手機放在枕頭上,背靠牆壁望着屋頂發呆。
門沒鎖,高博文直接就進來了,先和門邊坐着的于越打招呼:“越哥,忙着呢?”
“小高來啦,那邊忙完了?”于越和和氣氣地問。
“事兒多着呢,就沒有忙完的時候。”高博文湊過去瞅了幾眼,“這幾張單子還需要越哥親自來核呢?”
“老師做事謹慎,讓我再核一遍。”
“快核完了吧?”
于越挑眉:“我以為你是來找小沈玩的,看樣子還有我的事?”
高博文嘿嘿一笑:“有點事想和越哥請教請教。”
于越坐直身,按着腰緩和酸痛:“說吧,我正好歇一下。”
高博文走到沈景之床邊,在他腿上拍了一掌,沈景之往床頭挪挪,他順勢坐下:“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今天出土那塊韘形佩,關于八號墓主人的身份,想聽聽越哥的看法。”
“淳于慎。”于越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大家都在猜不是淳于謹就是淳于慎,頭一次有人這麽篤定地指出其中一個,沈景之和高博文都愣了愣。
沈景之先反應過來:“越哥這麽肯定?”
于越道:“猜的,淳于慎的可能性更大。”
“為什麽?”沈景之和高博文齊聲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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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護随北陳□□南征北戰,立下首功,從護老将軍開始算起,到淳于謹他們這一輩已經是第六代。第四代淳于家只有二子,長子淳于長勝育有兩子一女,一個失蹤,兩個命喪沙場,所以大房沒人能承襲家主之位。次子淳于長青一子三女,唯一的兒子淳于潤黎英年早逝,留下一對雙生子,就是淳于謹和淳于慎。”
于越喝了口熱茶,繼續說:“長勝将軍身死時,其弟長青身染惡疾卧床不起,淳于潤黎離世三年,有資格擔任家主的只有這對雙生子,因為淳于謹為長,淳于慎為次,本來要傳給長子,卻因其志在沙場,年過二十尚未娶妻留下血脈,于是換成淳于慎。八號墓正處三號墓下方,而三號已經确認是淳于凡黎的墓室,按北陳墓制的排列順序,八號和三號一樣,同為次子,所以淳于慎的可能性大些。”
“可是……”沈景之不太能理解,“按出生年月,淳于盤黎第一,淳于潤黎第二,淳于凡黎應該是第三,他在同輩中的墓室應該也是第三,怎麽緊挨着長子?而且他旁邊的是同輩中年紀最小的淳于秀黎。”
“三兄妹下葬時,長勝老将軍還是家主,小輩中以家主直系為尊,所以三兄妹優先占去靠左的三個墓室,秀黎之後才按年紀而排。”
沈景之了然點頭:“這樣就說得通了。”
高博文踢了鞋子,也盤腿坐上床鋪:“那這淳于慎膽兒也太肥了,他老哥淳于謹雖然也上戰場打戰,但只是做人家副将,根本撈不着兵權。要是他爺爺輩父輩那會兒,想造反還有戲,到他那時候早就大勢已去,怎麽敢把韘形佩帶進墓裏?要是有人告發,或者後來真被人找到墓葬所在給掘出來,那不是一家子人全部玩完?”
于越笑道:“心有不甘吧,淳于家世代效忠東方皇室,像你說的,最鼎盛的時候要是反了,江山肯定易主,可是他們沒有,安分守己,不惜性命保家衛國,最後卻因為皇帝的猜忌逐漸沒落。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心裏必定有怨,只可惜想反的時候已經沒有那個實力和底氣,也只能私底下做點僭越的舉動洩洩私憤。”
高博文無限唏噓:“這也太慘了,豁出命為別人守衛江山,死了屍骨無存不說,竟然沒能給後人帶來半點蔭庇。”他想了想,問道,“不是說當時朝廷派兵支援了嗎?就算懾東軍和鎮南軍全軍覆沒了也能把屍骨帶回來吧?那些小兵不說,淳于凡黎和淳于秀黎可是威震一方的大将軍啊,死後裹屍還鄉不過分吧?”
“當然不過分。”于越的笑容淡去一些,“可是戰場上的事誰說得清楚,沒帶回來就是沒帶回來。”
“将軍的屍首,也會帶不回來?”
“可能被敵人碎屍萬段,可能被扔到荒野上喂了禿鹫,也可能躺在屍堆裏難以辨認,援軍到了不是一把火燒了,就是挖個萬人坑全埋了,那麽多死屍,很容易引發疫情。”于越微微低頭,鏡片反射着頂上的燈光,“戰場的慘烈,可不止浴血厮殺的時候。”
“那淳于盤黎是怎麽回事?他沒參軍,怎麽挖出來也是一口空棺?”棺裏裝了把古琴吧,還那麽倒黴被偷了。
“失蹤了。”用的是陳述句,沒有半點遲疑和猜測的意思。
沈景之和高博文又是一愣,史書上沒有記載,現代人考究起來只能按下落不明處理。許多野史提到也說失蹤了,但只是猜測,沒人敢打包票。
但是從于越嘴裏說出來,他們莫名就信了九分:“真失蹤了?”
于越淡淡地嗯了一聲,又端起他的茶杯。
“怎麽失蹤的?”
“失蹤了就是失蹤了,沒人知道他怎麽走的,去了哪裏,最後有什麽樣的歸宿。”
高博文啧啧感嘆:“那這淳于長勝也夠慘的,戎馬一生,勞心費力,膝下兩子一女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于越笑笑,沒有接話。
後面話題從這上面繞開,聊了些文物挖掘和保養的技術問題,高博文被爹媽一個電話叫回去喝牛奶,嘟嘟囔囔說着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還是穿上鞋起身告辭。
沈景之睡了午覺現在沒有困頭,找于越借了本裝訂成冊的百麗山古墓資料來看,于越把資料遞給他,又專心忙自己手頭的事。
宿舍隔音不好,隔壁宿舍說話,走廊上有人路過都聽得一清二楚。屋裏卻很安靜,沈景之悶頭看書,于越認真核對文字。
這些資料沈景之很大一部分都知道,之前高博文給他說過,他還是從頭到尾細細瞧了一遍,将認為有用的信息全部默背下來,等放下資料,已經接近深夜十二點。
于越也剛好蓋上筆,站起來拉開布衣櫃的拉鏈,拿出一套睡衣,又從收納袋裏拿了條內褲,全扔到衣櫃邊的小盆裏。端着盆去到床邊,彎身從床底下拖出另一個小盆,盆裏裝了洗發露沐浴液那些,他随手抽了兩瓶放進端着的小盆,回身看沈景之:“去洗澡嗎?”
沈景之白天收拾東西出了一身汗,他一叫就跳下床,自己也端了一盆東西:“走吧。”
洗澡間是公共的,一格和一格之間有木板隔開,每格入口挂了一塊小簾子,洗澡時把簾子拉下來,勉強算一個私密的小空間。
他們去的時候,洗澡間的最後一波人剛剛結伴離開,在門口遇上,那幾人特地停下來和于越打招呼,他們稱呼于越“于教授”,言辭間有點小心和恭敬,明明年紀相仿,卻像隔了輩分。
他們的心理很容易理解,于越雖然被中心開除了,可那是因為違反了工作要求,和專業實力得分開來看。于越年紀輕輕,在領域內的成就可比他老師還要高出一截,一聲教授完全擔得起。
于越為人确實随和,這麽晚了被人擋在洗澡間門口問了十幾個問題,臉上還是笑吟吟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沈景之素來不喜歡一個人行動,就一直在旁邊等。等那夥人都走了,于越才抱歉地看着他:“久等了。”
“沒事,誰叫我膽小呢。”
“膽小?”于越笑着搖搖頭,“一點也看不出來。”
沈景之道:“別的不怕,就是不喜歡一個人呆着,感覺特沒安全感。”
于越懶得往裏走,進門就要進第一個隔間,沈景之自然就選在他隔壁,撩開簾子準備進去,發現于越側頭看着他,若有所思。
“怎麽了越哥?”
“沒事,想起個朋友。”
沈景之笑了,掀簾子先進了隔間:“他也不喜歡一個人呆着?”
于越也掀簾進去,脫了衣褲挂好,開始兌熱水:“特別不喜歡,就連睡覺也要人陪。”
“那和我是挺像的。”
于越微怔,很快搖頭否掉,應該不會這麽巧。
沈景之這一覺睡得特別踏實,他以為換了地方不熟悉更要做噩夢,洗完澡吹幹頭發,躺下沒幾分鐘就睡着了。
一夜無夢,早上是被窗外的鳥叫聲喊醒的。
他坐起來伸個懶腰,心裏計算着這是這幾個月來第幾次好眠。旁邊床上沒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起得真早。
他想着,也爬下床,端起小盆要出去洗漱,想了想又放下,抖開被子仔細對折。把疊好的被子放到對面床上,又把床單拉扯平整,枕巾好好鋪在枕頭上,才滿意地點點頭。
剛好于越開門進來,他趕緊把被子抱回自己床上,解釋:“不好意思啊越哥,擅自借你的床放了下東西。”
“沒什麽。”于越不在意,放好洗漱用具,從衣櫃裏取出另一套工作服換上,“小江他們負責三號墓,我在八號墓,離得不遠,有事可以來找我。”
沈景之心說挖挖土還能出什麽事,做好腰酸背痛的心理準備就足夠了,嘴上還是答應下來,道了聲謝。
于越沒穿外套,又走到門邊,回頭問他:“現在還早,有時間吃早餐,我給你帶回來?”
沈景之初來乍到,哪好意思讓人家跑腿,雖然昨晚就跑過一次了:“沒事,我等會兒自己去吃就行。”
“我帶回來吃,一份兩份都一樣。”于越說,不等他再找借口,開始報菜單,“早餐東西不是很多,豆漿油條,白粥,甜饅頭,還有醬香餅,就這幾樣,你想吃什麽?哦,有時會有素菜包子。”
推辭來推辭去顯得矯情,沈景之點了個醬香餅和一份豆漿,于越就離開了。
是個好人吶。沈景之暗嘆,端着小盆也出去了。昨天沒留意,今早光線放亮了才發現和他們宿舍隔了五間的那個屋子貼了封條,想來就是張石的住處。雖然這裏不是第一現場,但人沒了總有點怵得慌,誰敢繼續住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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