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選擇
沈景之下樓時,除了念止,另外三個都在客廳裏坐着。
葉彰坐在窗邊,拉開半邊窗戶,指間夾在一根香煙,側身對着外面吞雲吐霧。司悟坐在角落裏,端着一杯清茶細細品味。于越則席地坐在矮幾邊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一塊白色綢布,輕輕擦拭着一把古琴。
那古琴看着十分眼熟,沈景之三步并兩步跑過去,坐下仔細觀察了好半響:“越哥,這不是二號棺椁起出來的古琴嗎?”
“嗯。”于越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不是說被偷了嗎?”
“嗯。”
“你這是監守自盜!”
于越這才偏頭瞧他,淺笑道:“不是我想拿的,那天我去實驗室送材料,突然感應到一陣妖氣,追着妖氣一直到了百麗山,抓住一只山兔妖,古琴就是從山兔妖那裏拿來的。”
“妖怪幹的?”
于越點頭道:“它只說是受人指使,對方答應許它一根靈骨,至于指使它的人到底是誰,它并未看清。”
“是人是妖它總能感應出來吧?”妖怪五感靈敏,縱然有修為高低的差別,要辨別出對方是身份并不是難事。不過如果是那個連司悟都能蒙騙過去的家夥,就不一定了。
“人。”于越回答。
沈景之反而愣住了:“确定是人?”
“山兔妖是這麽告訴我的。”于越将白綢布仔細對折,放到旁邊,“它還說,那人有五根靈骨。”
八成就是那王八在裝神弄鬼了。沈景之琢磨。
只是猜不透他要一把古琴做什麽,難道說,是為了淳于盤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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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到底那只是一把古琴,沒有作為陣眼拿去鎮壓陰魂,也看不出有什麽獨特之處。還是他沒有靈骨,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沈景之不由看着被擦拭得反光的古琴出神,忽地腦子裏閃過一個人,眼珠子轉轉,似是不經意問起:“小師叔,師爺最近忙什麽呢?”
葉彰撣煙灰的動作停頓了下,思緒繞了兩道,馬上明白他為什麽問起邬源。五根靈骨,人,符合這兩個條件的,邬源确實是其中一個。
“前幾天跑活兒受了點傷,最近一直呆在明春苑養着。”
“師爺他,為什麽要種梨樹?”沈景之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于越抖開一塊絹布,仔細蓋在古琴上:“師爺……你師父?”他問葉彰。
葉彰先回答于越:“是。”然後看向沈景之,“你懷疑他?”
“我只是突然想到這種可能。”他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喝了兩口潤嗓子,“古琴失竊那天還發生了一件事,想必大家都印象深刻。後面一件是誰幹的不用猜,除了那個混球不做第二個猜想。可是仔細想想,殺人剝皮這種事他都能做得滴水不漏,潛入文物保管室偷一把古琴這種事不是更容易?何必繞個彎子找小妖幫忙,還許諾給它一根靈骨。”
司悟輕抿一口茶水,道:“這只能證明兩件事是不同的人做的,并不能證明和邬源有關。”
“是的。”沈景之不否認,坦言:“我也只是猜測,不過目前為止,我的直覺很少出錯。”
葉彰跟在邬源身邊二十幾年,并不覺他舉止有異:“為什麽是他?”
“我沒說一定是他。”沈景之糾正道,“我只是說可能。”
“既然懷疑,以後多留意他的動向就是。”于越說,“不過單憑五根靈骨和人類這兩點,對得上號的人一抓一大把,或許根本不是我們身邊的人,昨晚遇上的那位,不是到現在也沒弄清楚他的真實身份嗎?”
說到昨晚,沈景之更納悶了:“那家夥實力提升太快了吧,上次在萬足山完全被司悟碾壓,昨晚司悟雖然靈力大損,但被壓制成那樣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于越第一次和此人交手,并不清楚他實力前後變化如何,司悟和葉彰卻是第二次正面對上他,深有同感。
司悟擱下茶杯:“确實如此,昨晚即便我靈力絲毫未損,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拿下他。”
葉彰按滅還剩一半的香煙,吐出最後一口白煙,半眯着眼說:“對方實力大受其肉身和魂魄影響,他這次的皮囊從普通人類身上得來,對他靈力提升并無助力,那麽問題的關鍵應該在魂魄上。他前面大肆捕殺小妖,所抽取的魂魄不說一千也有幾百,想煉化這些妖魂需要花費一些時日,很可能最近新煉化了一批,而這一批和他自身的魂魄融合程度很高。”
“數百妖魂精煉成兩魂七魄,不強大是不可能的。”于越不禁一陣後怕,“如果昨日讓他得到鎮魂印下的二十幾萬陰魂,後果不堪設想。”
司悟也覺得此次驚險,神情凝重道:“如果不是師娘及時趕到,恐怕我們也要慘遭毒手。二十幾萬千年陰魂,再加上我和于越,被煉化後所得的魂魄,估計能徹底與他的殘魂融合,之後他再尋得一個相契合的身軀,四界之中便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沈景之食指輕輕敲着桌面,提出疑問:“說起來,念止這次是怎麽出來的?看那白衣男的反應,好像他也沒料到念止會來,不像是他的手段。”
“秀黎不能自由出入蒼無界嗎?”于越面露不解。
“不能,蒼無君給她下了禁制。”沈景之說着,眼睛微微睜大,“難道說,禁制解了?”
三人齊齊望向司悟。
司悟微一點頭:“的确解了。”
“什麽意思?蒼無君徹底不管她了?”
“不清楚。”
“可是,念止怎麽知道我們在毓秀山的?”沈景之又問。
司悟垂眸,似是在想什麽。于越開口答了:“應該和陣眼有關,秀黎是紅纓槍的原主,陣眼險被破壞她會有所感應。”
“那之前陣眼上的小印沒了,她能感應到嗎?”
“應該不能,小印并非陣眼本身,也不是秀黎下的,在與不在,和原主沒有太大關聯。”
沈景之了然地點點腦袋,悶聲消化了一陣,再次發問:“那念止還能回蒼無界嗎?會不會像上次那樣被困在人界?她昨晚取了眉間血和心血壓住陣眼,現在虛弱得很,不盡快回去不知道多久才能養好。”
念止的情況,于越從葉彰那裏了解了一些,她來到人界後日漸虛弱嗜睡的事他也知道,只是個中原因并不清楚。
“聽說秀黎上次來到人界,是以孩童模樣示人?”
沈景之端起杯子準備喝水,聽他這麽說愣了愣,驚訝地掃過那三人的臉,不知怎麽咽了下口水:“她現在,不就是孩子模樣嗎?”
“你說什麽?”那三人不約而同站起來。
沈景之心裏發慌,也跟着站了起來:“我,我下樓的時候去房間看過她,她現在就是之前四五歲的奶娃模樣,我以為你們知道的,就沒說。”
司悟沉着臉,率先上樓,于越緊随其後。沈景之懵逼地看看樓梯口,又看看從他面前走過正要上樓的葉彰,撓着腦袋跟上。
房間裏,小姑娘睡顏恬靜,規規矩矩地仰躺在兩米寬的大床中央。
司悟傾身,伸手探在她額頭上,于越神色略有些慌張,坐在床邊等待結果。
“怎麽樣啦?”沈景之在床的另一側坐下,手伸進被窩,握住念止冰涼的小手,随即另一手也伸進去,兩手緊握,試圖讓她的手暖和些。
念止之前一直是小女孩的形象,久而久之他都習慣了。剛才進來看她又縮小了他也沒多想,下樓去那幾個也沒提起來,他就當大家都知道了,也都沒當回事。等他們神情緊張地跑上樓,他才後知後覺情況不妙。
司悟再仔細探了一次,輕輕搖了搖頭:“和上次一樣,靈力和生氣都非常弱。”
“這麽說,她的外形很可能是靠靈力維持的,在蒼無界中她靈力強大,能維持成年女子的模樣,出了蒼無就不行?”沈景之猜測,俄而嘶了一聲,“是我太孤陋寡聞嗎?沒聽說過身形還能大小切換的。”
于越曾在天界住過兩百多年,也沒聽過這樣的事:“昨晚見到時還是好好的。”
“昨晚師娘身上還有靈力和生氣。”司悟閉上金眸,不多時睜開,迅速在念止身上掃視一圈,“靈骨也都還在……”
沈景之聳肩,覺得靠他們幾個你一言我一語根本得不出個論斷:“我之前問過念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蒼無君倒是可能知道,只是八成不樂意告訴我們。”
他撥開念止額前的碎發,寬慰他們:“總算臉色還算紅潤,睡得也安穩,比起之前,還不算太糟,不是嗎?”
沒人搭理他。
沈景之咂咂嘴,無奈道:“我知道你們着急,我也急,只是這事着急沒用。毓秀山那邊不知道念止的血能壓制多久,萬足山陣眼的小印又被破壞了,我師父莫名其妙被打傷昏迷,那家夥的實力一天比一天長進,念止又是這麽個情況……這些事情沒有一件省心的,想解決可是我們從哪兒入手都不知道,急有什麽用?”
沉默持續了數分鐘,于越嘆息着起身:“先出去吧,別打擾小将軍休息。”
沈景之心說現在哪怕在她耳邊敲鑼打鼓她都不會醒,卻也依言跟着出去了,他還有事要問于越。
**
蒼無界,梨園竹樓。
爾岚推門進去,床榻上空無一人。
她邁步進去,将手裏的梨花插入桌上的琉璃瓶,轉身欲走,走到門邊停下腳步,複又折回去,在榻邊的木地板上跪坐下來,纖纖素手探入軟枕下,收回時手心多了一對耳墜。
那耳墜以純銀制成小鈎,下端有個針眼大小的小圈,圈裏有細細的紅線穿過。紅線約有一寸長,線的下端穿過一顆晶瑩的青玉圓珠,圓珠下面則是一串長長的紅色流蘇。念止帶上它們時,紅色的流蘇就垂落在肩頭,若是配上她與君上成婚時所穿的嫁衣,再合适不過。
心愛之物到底是不同的,即便忘了,也是喜歡的。
好比這對流蘇耳墜,好比屋外那片盛開的梨花。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爾岚不回頭也知道是誰,将耳墜放回枕下:“夫君,念止走了。”
來人一襲玄袍,長發墨黑,眸色淺金,乍一看與司悟有七分相似。他負手站立,垂首看着妻子跪坐的床榻前的小巧背影,聲音低沉醇厚:“有些事,她遲早會知道。”
“那本該是她知道的事情。”爾岚微惱,過會兒又委屈地問,“君上還會讓她回來嗎?”
“蒼無從未阻止她回來,回不回來,看念止自己。”神啓撩袍,也跪坐下來,将爾岚的右手執在手裏,“你說得沒錯,那本該是念止知道的事情,既然她想知道,就讓她自己去尋找真相,只願她找到後,不要後悔。”
“她想知道,我告訴她便是,何苦讓她到人界去受苦?若是她……”爾岚說着就要掉眼淚,哽咽着聲,“念止不能再死一次了啊,君上怎麽舍得?”
“這是念止自己的選擇。”神啓語氣淡然。
爾岚甩開他的手,在他微訝的目光中站起來,憤憤地瞪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提起裙擺跑出小屋。
直到那抹鵝黃的身影消失在梨樹林深處,神啓才收回眼,掀開軟枕,凝望着那對交纏在一起的耳墜,突然開口問道:“她做好選擇了,那你呢?”
竹屋裏只有他自己,但他知道蒼無就在附近。
良久,他聽到一聲輕微的“嗯”,意外地看向窗外。白袍男子站在廊上,背對着他,不知臉上是何表情。
“你不去追嗎?爾岚似乎很傷心。”
神啓反問:“念止悲痛欲死,你不去追嗎?”
蒼無沉默不語,就在神啓欲離開讓他獨自清淨時,他忽而問:“神啓,我當初是不是做錯了?”
“無所謂對錯,你只是做了你的選擇。”神啓站起來,身形一閃和窗外的男子并肩而立,“爾岚她年紀還小,又素來與念止交好,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不必放在心上。”
“念止在生我的氣。”蒼無遙望一片雪白的梨花,眼裏暗含罕見的迷茫,“我讓她失望了。”
神啓微怔,不知該說點什麽,只能蒼白地擠出幾個字:“她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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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