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同生共死
“想跑?”絲線重新幻出墨鱗鞭,司悟握着鞭子就要追上去。
被念止喊住:“小龍勿追!”
司悟雖有不解,仍是聽話地停住腳,走到沈景之旁邊:“你可有事?”
沈景之搖搖頭:“我看你比較有事。”
“無礙,修養兩半便好。”司悟安撫地朝他抿起唇角,随即看向念止,“師娘怎會在此?”
念止拂袖,幾人只覺一陣微風拂過,漫天的血雨驟然停息,皚皚白骨消失不見,周圍雜草叢生,樹影搖動,轉眼已恢複山林野景。
“我不來,誰救你們?”她按壓着眉心,神情困倦。
于越扶起葉彰,将他架在肩上,看到他肩上血如泉湧的窟窿,猶豫了會兒,看向女子纖秀的背影:“小将軍……”
念止轉身,黑黝黝的大眼仁兒看過來,于越目光閃躲,不敢和她四目相對:“他傷得很重,小将軍可有辦法?”
念止靜靜看了他幾秒,移開眼,落在已經陷入昏迷的葉彰身上:“我一到人界便靈力微弱,卻是不能為他療傷了,小龍——”她面向司悟,眼見着司悟靠在沈景之身上,一副随時會睡過去的模樣,抿抿嘴,“先離開此處,暫且用人類的法子給他止血吧,待明日小龍靈力複原了,再幫他療傷。”
這荒郊野嶺的,去明春苑也要兩個小時,不知道葉彰能不能撐住。
沈景之尋思要不要在這裏先簡單處理一下,再開車把人送去醫院。
于越卻說:“可以先去我的住處。”
“你住哪兒?”沈景之問。
“毓秀區,熙春園。”
“熙春園?離這裏倒是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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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人無法開啓移位門,若合司悟之力,應該可以将我們五人一齊送到熙春園。”于越擡眼,看念止正看着他,馬上又低頭看地,“我那裏有很多傷藥,止血治傷效果很好,後院裏有一處藥浴,可幫大家盡快恢複靈力。”
沈景之扶着司悟,提出異議:“小師叔這傷得去醫院吧?”
司悟說:“不用,最多兩個時辰我便能為他療傷,他只是暈過去了,并無性命之憂。”
念止贊同點頭:“此法可行,就照辦吧。”
司悟和于越颔首應下,一起催動心訣,開啓了移位門。于越扶着葉彰先進去,沈景之扶着司悟跟在後面,步子邁出去又齊齊縮回來,讓念止先進。
念止再看了一眼光芒漸漸暗淡下去的鎮魂印,面色嚴肅,不知道在想什麽,沈景之再催促了一遍,她才提步邁入移位門。
沈景之忍不住也回頭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麽端倪,扶着司悟跟上。
熙春園在北陳是和明春苑齊名的別墅區,于越的住處和邬源那兒有些異曲同工的地方,裝修都偏古典雅致,房子周圍都種了一片梨花。
于越種梨花他想得通,畢竟自小和秀黎一起長大,又随她征戰沙場多年,感情自然深厚。種一片梨花思念故人在情理之中。
邬源住處的那一片,沈景之特地問過葉彰是不是他種的,葉彰說不是,他入住明春苑時已經在了。
沈景之擰幹毛巾,對折之後頂在頭頂上,雙手一架搭在身後的暖石上。偏頭去看司悟,他閉着雙眼,端端正正地坐在旁邊。
他在聚氣,加速靈力的恢複。
沈景之沒敢出聲打擾,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等于越下水的聲音傳來,他才驚覺自己又看司悟看呆了。
于越靠坐在他對面,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沈景之被看得不太自在,幹咳一聲,右手在水裏攪了攪:“水溫還挺合适的。”
“那就好。”
沈景之又咳了一聲:“小師叔怎麽樣?”
“血止住了,還在昏睡,等天亮我和司悟情況稍微好轉就能幫他療傷。”
“念止呢?”
于越微愣。
沈景之哦一聲,改口:“就是秀黎。”
“我知道,她睡着了,你們下來沒多久就睡了。”于越輕笑,“我沒叫過她念止,有點不習慣。”
沈景之表示理解:“畢竟你們認識的是秀黎。”
“秀黎,念止,都是小将軍。”
“小師叔說,你已經成神了,為什麽不入居天界?”
于越但笑不語,學着他的樣子,拿手在水裏攪動。
沈景之算看出來了:“也是為了秀黎?”他站起來,走到于越身邊坐下,“越哥,你是不是有點害怕秀黎啊?在毓秀山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根本不敢看她眼睛,和她說話也小心翼翼的。”
于越的笑容淡去,眼神黯淡:“不是害怕,秀黎是很好的孩子,怎麽會讓人害怕呢。”
“那是愧疚?”
于越沉默地點頭。
“為什麽愧疚?”
“我本也是懾東軍一員。”
一句話,沈景之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把毛巾從頭頂拽下來,浸到水裏,一下一下兜水澆到身上:“你活着,秀黎高興還來不及,哪有怪你的道理?你活着,懾東軍總算還有一人生還,這是好事啊。”
“她自然不會怪我,只是我過不去心裏的坎。”于越靠着暖石,擡頭看着滿天星辰,“我曾答應過她,要與她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私定終身?
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如果秀黎真和于越有男女之情,那當初皇帝意欲給她擇選夫婿時她就不會找一個“樵夫”,直接和于越成親豈不兩全其美。
“什麽意思?”他還是選擇問一問。
于越沒有隐瞞:“章須告訴過你,我是淳于家的家生子。我父親是長勝老将軍的長随,我母親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母親生我時難産虧了身子,沒出月子就去了,父親癡心追随,當天夜裏自缢而亡。夫人心慈,将我抱到主院,與同日出生的秀黎一同養大,将軍念我無父無母,孤苦無依,便認我做義子,悉心栽培。恩重于山,就是要我豁出性命我也心甘情願。”
他停頓片刻,像是想到什麽高興的事,臉上浮現淺淡的笑意,沒一會兒又消失無蹤:“秀黎自幼喜愛舞刀弄槍,十三歲随父兄上陣殺敵,在北陳是家喻戶曉的女将軍,十五歲東部漯合來犯,她主動請纓,領兵出征。那是她第一次挂帥領兵,十來歲的小姑娘,其實心裏也是忐忑的,有天她來我帳中飲酒,喝醉了才敢說出自己的隐憂。我當時就答應她,不論成敗,不論生死,于越必一生追随,既同生,何畏同死。可是後來秀黎死了,懾東軍沒了,我卻活着,活着?活着有什麽用?還不是只能眼睜睜看着淳于家沒落,我真是,一無是處……”
“你是神,早就參透了輪回法則,生離死別清貧富貴應該看得更開。而且當時那個情況,你能怎麽辦?我小師叔還是皇帝呢,都沒能保住淳于家。”
這麽說也不對,章須想保住的也許只有秀黎,淳于家最終還是動了反心,他身為東方皇族,身為一國皇帝,到底站在淳于家的對立面。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于越偏頭看了眼二樓亮着的窗戶:“當時很多證據直指淳于家謀逆,朝臣每隔幾天就會參一本,都被章須壓下來了,是小慎多疑,看不懂章須給他的機會,他以為章須這樣做只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再伺機對他下殺手,所以一時糊塗,竟謊稱有密報上奏深夜入宮,欲行刺當朝皇帝。饒是這樣,章須都沒殺他,命他自請辭官,帶領家眷遠離都城。”
“那淳于謹呢?他也跟着走了?”
“沒有,小謹留在軍中,論行軍打仗,他并沒有先輩的将才,卻自命不凡,認為是皇族有意打壓淳于家才不委他重任。他多次上請領軍出征,章須始終只肯讓他做副将,他便在朝堂上出言不遜,當着衆多朝臣的面說出東方一氏忘恩負義、北陳氣數已盡這樣的混賬話,章須再保不住,只能讓他北上歸鄉。”
沈景之唏噓:“這是自己作死啊,怨不得人。”
“這些事情說不清楚。”于越身上的傷口開始愈合,他翻過手臂看了一眼,又将手放入藥湯裏,“如果不是安成帝步步緊逼,淳于家的擔子不會落在這兩個孩子身上,再往前推,如果不是□□皇帝慧眼識将,哪有淳于家的幾代輝煌。好與壞,成與敗,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原來你們神仙也信這套。”
“神,人,妖,魔,精靈,游魂,只有壽命長短,靈力高低的差別,有些事情,即便是與天地共生的蒼無君也是沒辦法的,該發生的,終究會發生。”
沈景之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忍俊不禁:“看吧,你明明看得這麽透徹,何必因為那段過往耿耿于懷。”
于越也笑:“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的道理,向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嗎?”
後面于越要靜坐養神,沈景之又坐回另一側,百無聊賴地支着下巴,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瞅瞅那個。
也不知過了多久,腦袋一歪靠着暖石睡過去。
再醒過來人已經躺在被窩裏,身後暖洋洋的,身前卻是一片冰涼。
他掀眼一瞧,入目是繡了金色紋路的領口,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下颌。
沈景之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厥過去,似是察覺他醒了,攬着他的人微微低頭,金眸平靜地掃過來,裏頭漸漸積起笑意:“醒了?”
“……”
“怎麽不說話?還想睡?”
“……”
司悟伸手在他腦門上輕探,确定并無異常後神色一松,掀了被子下床:“你睡吧,我去看看師娘和葉彰。”
等他走到門邊,床上的人才羞憤欲死地大喊:“你他媽給老子滾回來!”
司悟因他不雅的用詞微微蹙眉,沒走回去,也沒離開:“何事?”
沈景之鑽進被子裏,再三确認自己身上的大褲衩子花色沒變,逆流的血液冷卻下去,裹着被子翻身背對他:“沒事,你可以走了,咳……下次遇到這種事,直接叫醒我就行。”
“嗯。”
門被關上,沈景之拉下蒙頭的被子,偷觑一眼又捂進去。
乖乖!
驚出一身冷汗。
幸好司悟沒有貼心地幫他把褲衩子換了,不然二十多年的清白不得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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