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秀黎之死
“騙”這個字眼用得很微妙,衆人紛紛轉頭看了看于越。
一瞬沉默,司悟問道:“為什麽東方昆吾的人能找到穴工山?”
“不知。”念止幹脆回道。
沈景之咬咬腮肉,斟酌着用詞:“念止,你是怎麽死的?”
“我?”念止偏偏腦袋,似在認真回想,“擊退漯合軍後,在領軍回城的路上,遇長臨軍伏擊,死在亂箭之下。”
“長臨軍……”葉彰錯愕。
沈景之知道長臨軍,剛才在樓下于越說過長臨軍後來和他們帶去的軍隊合力鎮守東部,還說這支軍隊就駐紮在長臨城外。
他只知其一,或者說于越沒料到長臨軍也有問題,并沒有細說。念止的話剛說完,于越的臉立馬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狗皇帝!”
看他反應,不難猜出來,司悟擡眼,金眸冷厲:“長臨軍,直接聽令于皇帝?”
于越攥緊雙拳,眼睛裏迸射出滲骨的恨意:“我只道他處處打壓淳于家,孰輕孰重還是拎得清楚,沒想到他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不對。
還是不對。
沈景之攥住念止冰涼的右手:“你是不是記錯了了?你真的只是死在亂箭之下?”
念止古怪地瞅着他:“我怎麽死的,你能比我清楚?”
“那你說,你當時中了幾箭?”
“兩箭,射箭的人箭術不錯,第一箭射中這兒,第二箭是這裏。”她邊說,邊用手指了指心口和咽喉的位置,“然後,我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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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連于越和葉彰都覺得不對了。
“小将軍,你仔細想想,真的只中了兩箭?”于越走近一步,也蹲下身定定地看着她。
念止好笑道:“不然你們以為我是怎麽死的?”
于越說:“當時東部傳來的消息是你死于萬箭穿身,千瘡百孔,死狀極為慘烈。”
“或許是我死後,他們不解恨又射了幾箭吧。”念止輕描淡寫道。
“不對。”沈景之連連搖頭,“你死前的确萬箭穿身,但真正殺死你的,是最後的一槍穿喉,那一□□向你時,你還是有意識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
沈景之沒回答她,沉着臉繼續問:“你說懾東軍遭到長臨軍伏擊,你怎麽确定就是長臨軍?你看到他們的軍旗了,還是別的什麽?”
“我認得那兩支箭,銀制箭頭,紅漆箭身,黑色箭羽,箭身上刻有‘長臨’兩個小字,此箭每支都有特殊标號,記錄在冊,非長臨軍無法領用。”
“也就是說,你沒有看到對方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懾東軍最後是不是被長臨軍所滅?”
“兩箭射來我就死了,如何知道後面的事?”
沈景之眸光晦暗不明,垂着眼睑思索。司悟等人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麽,一時也沒有開口打擾。
等了近五分鐘,沈景之擡頭望向司悟:“現在再去毓秀山提陰魂,會不會破壞鎮魂印讓陰魂逃脫?”
“可能會。”
念止滑下床沿,赤腳站在地上:“不礙事,我與你們同去,封印若是有異,取我兩滴心血足以壓制。”
沈景之又改了主意:“不,司悟,先帶我去蒼無界。”
司悟想問他去蒼無界做什麽,卻聽師娘悠悠說道:“他不會見你的,不必自讨沒趣。”
“他不會見我,但肯定會見你。”
念止微怔。
“念止,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弄清楚,你就當幫我一個忙,你如果實在不想見他,他露面後你避開好不好?”
“……你到底想問他什麽?”
“不多。”沈景之把她抱起來,“就兩個問題,第一,他為什麽娶你,第二,他為什麽叛離天界,開辟第四界。”而後他面向葉彰和于越,“小師叔,越哥,我會盡快趕回來,在我回來之前,希望你們幫我盯住一個人。”
“誰?”葉彰問。
沈景之聲音裏透着冷意,說出一個名字:“邬源。”
他之前就表露過對邬源的懷疑,是以這個名字說出來,葉彰和于越并不驚訝,而是相當爽快地答應下來。
沈景之感激地沖他們笑笑,看向司悟:“走吧。”
司悟這回沒多問,直接催動心訣,開啓界口,帶着沈景之和念止進入蒼無界。
念止沒有靈力伴身,通過界口身體受了損耗,等他們在小竹樓前落腳,她已經軟綿綿地趴在沈景之肩頭昏睡過去。
沈景之心道這下麻煩了,念止這一睡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正自我安慰蒼無界靈氣充沛,她很快就能轉醒時,忽覺手臂一松,念止周身輕輕籠着幾圈白色光線,将她托住往屋裏移動。
他愕然擡頭,竹樓的屋門不知何時向兩邊敞開,屋內,寬袖白衣的男子長身玉立,等念止飄然停在他面前,他伸手,小心地将人抱在懷裏。
沈景之快速将人從頭到腳掃了兩圈,對方微微低頭,凝望念止蒼白的小臉,這個動作讓沈景之看不真切他的臉。
司悟回神,拱手行禮,喊了聲:“師父。”
這就是蒼無君。
沈景之看得更仔細了,從他們的角度,只能依稀看出對方皮膚白皙,睫毛濃密。沈景之忍不住邁步跨進屋裏,一門心思想看看這個在長臨城掀起驚濤駭浪的谪仙般的男子到底長什麽模樣。
蒼無并未擡眼,抱着念止在床榻上坐下,并起兩指點在她的眉心上,為她引入靈氣。餘光打量着那個冒進的年輕人,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
兩千多年了,還是這般莽撞。
沈景之在距離床榻兩米的地方停住腳,學着司悟的樣子,不倫不類地拱了拱手:“那個……蒼無君?”
蒼無并不擡頭,把念止的腦袋搭在臂彎裏,一手輕輕捏住她肉乎乎的臉頰,看念止嘴巴半張開,另一手的食指懸在她嘴唇上,白色的淡光劃過指尖,便有血珠凝結,一滴一滴滴入念止口中。
沈景之下意識開始數數,數到第十滴時,就見蒼無君移開食指,指腹上已經尋不到半點傷口。
蒼無動了,沈景之以為他要将念止放到床榻上躺着,下一秒卻看見他将念止扶坐在腿上,将她的腦袋輕搭在自己懷裏,然後雙臂環繞住那個小小的身子,緊緊抱住,下巴抵在念止柔軟的發頂上,有意無意蹭了兩下。
沈景之:“……”
他摸摸鼻尖,幹咳一聲:“那什麽,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蒼無溫和的目光淡淡掃過去,沈景之不期然和他對上眼,這才算真正看清蒼無君的長相。
膚色白皙,五官精致,卻沒有于越所說的男女莫辨,準确的說,是淳于凡黎說的。非但沒有一絲女氣,相反,他柔和的眉宇間隐隐透着一股淩人的英氣,叫人望而生畏。
沈景之不覺往後退了半步,側頭看司悟已經在門口跪坐下來,他琢磨了會兒,也就地跪坐下來。現在變成對方低頭看他,他心裏的負擔陡然卸了個幹淨。
蒼無挑了下眉梢,不很明白他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恭敬:“你想問我的兩個問題,希望我先答哪個?”
“你知道?”
難不成,他能洞知世事。
蒼無唇邊漾着淺笑,擡起左手,翻轉手掌,手指微微彎曲。沈景之一臉莫名地看着他的動作,忽覺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擡起,須臾,手腕上紅痕浮現,實質成一條紅線,飄入蒼無手中。
“是因為這個?”
蒼無不答,将紅繩捏進手心,手重新緊抱住念止,再問了一次:“你想先聽哪一個?”
沈景之心說先聽哪一個有什麽打緊,反正他今天是一定要把這兩個問題打探得清清楚楚,不過他問了,他就随便挑了一個:“你為什麽娶念止?”
“你覺得是為什麽?”
“……”我要是知道還用巴巴地跑過來問你嗎?沈景之內心咆哮,面上卻不顯,順着他的問題答道,“我猜,念止死過兩次。”
蒼無有些意外,看他的眼神裏多了一絲贊賞:“你确實聰明。”
沈景之可一點也不希望他的猜想成真,聽到他這麽說,心涼了一半:“是堕魔嗎?”
“你今日來,不是有事問我,該說有事找我确認更準确些。”
又中了!
沈景之心口直跳,大着膽子直視他的眼睛:“好,那我把我想到的都說一遍,你告訴我是對是錯。”
“嗯。”
“你作為天地共生的神明,能夠提前預知一些大事,比如有人即将成神,或堕魔,因為這種能力,你提前知曉秀黎死後會成魔,危害三界。天界不插手人界的事這種說法其實并不準确,應該是不插手人的事,如果有妖魔禍亂人界,神明會插手,不僅插手,還會讓這些禍害徹底消弭三界。而秀黎成魔後,所帶來的危害難以估量,或者說造成的傷亡會十分慘重,所以身為天界之主的你,親自來了人界,打算親手除了這個魔頭。”
沈景之停頓了下,觀察蒼無的反應,見對方沒有打斷他指出錯處的意思,繼續說:“雲水寺,不是你第一次見她的地方,你來到人界之後,一直躲在暗處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你發現,這個小姑娘并非想象中那麽惡毒、狠辣,她才十八歲,是個一心守衛家國,心系北陳百姓的小将軍。後來皇帝有意打壓,她為了家族,為了不把更多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交出了兵符,主動去雲水寺相看夫婿,你看到她的妥協和退讓,你開始懷疑,懷疑讓這樣一個小姑娘魂飛魄散真的是對的嗎?後來你心軟了,你決定救她,所以你娶了她,強改了她的命運,将彼時還是凡人之軀的秀黎帶到天界。”
“你是天界之主,衆神敬你畏你,他們憎惡魔頭,卻自诩仁愛凡人,所以他們能夠接受身為凡人的秀黎,秀黎在天界度過了還算愉快的兩年。可是中途出了岔子,或許你也沒有料到,有人能找到穴工山,重新将秀黎拉入人界,她為了懾東軍的兄弟,為了她的家國,瞞着你跟那人回到戰場。她打了勝戰,最後死在疑似友軍的箭下,所以她不甘心,她怨恨,一念成魔,在戰場上,她以魔身複活了,而這正中幕後人下懷,他需要一個強大的身軀,需要數目龐大的陰魂,達成自己重生的目的。”
蒼無依舊沒有打斷他,沈景之心裏的涼意開始向四肢蔓延,他深吸一口氣:“而且那個人,對秀黎有着近乎瘋狂的敵意,他不光要奪取她的身軀,還要誅她的心,第一次,他讓秀黎死在長臨軍的箭下,第二次,還是被長臨軍的專用箭萬箭穿身,最主要是最後刺向她的那一槍,那個出槍的人,秀黎認識,并且兩人關系不錯。如此一來秀黎的魔身也死了,原本她有機會重入輪回道,可是對方不肯放過她,将她的魂魄打散了。”
蒼無瞳孔微不可微地顫動了下,在聽到秀黎魂魄被打散時。
沈景之下意識握起拳頭,手心汗濕:“魂飛魄散,是秀黎本來的結局,可是你終究舍不得,所以你救了她,這件事,成為你與天界決裂的□□。當天界衆神知道你救了堕魔的秀黎,他們怒不可遏,同仇敵忾,甚至敢于頂撞他們素來敬重的蒼無君。你不肯妥協,于是開辟了新界,帶着秀黎和幾位好友長久地住了下來,自此不再過問三界諸事。”
他說得口舌發幹,吞了下口水,道:“這是我對于那兩個問題的猜測,看你的反應,我似乎猜對了大部分。”
“猜中了大半。”蒼無照樣語速徐徐,面色如常。
“那我沒猜中的呢?”
蒼無伸手,輕撫念止軟嫩的側臉:“我從未想過除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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