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不如不救
這是沈景之第一次看念止動手,她往日不是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就是有氣無力地靠在身邊人身上。
現在卻搖身一變,比起他夢裏那個殺伐果決的女将軍更加骁勇狠厲,笨重的青銅長.槍在她素白小巧的手上輕盈如羽,揮動自如。缺口的槍尖雖不複往日鋒利,但刺出去的力度和速度讓人望而生畏。
方才以一敵五不顯吃力的臨涯,如今被一個瘦弱的姑娘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沈景之一面緊張地觀望戰況,一面琢磨念止和司悟年紀相當,又都在蒼無君身側成長,修為應當是差不多水平,怎麽念止實力會如此強悍?
有念止壓制,司悟觑着空用黑色絲線将臨涯捆了個結實,這次不論臨涯如何掙紮,一時竟掙脫不開。
念止冷呵一聲,紅纓槍在手上轉動半圈,槍尖沖後,随手一揮将長.槍抛擲出去,只聽“叮”的一聲,槍尖直撞入煉魂爐鼓起的爐身,玉白小爐受力震顫兩下,忽地破碎成無數碎片,向四周飛濺開。
一時無數陰魂争相逃出,嗚嗚哽咽着在半空飛來竄去,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吓。
看着滿天的人形黑霧,沈景之沒有半點懼意,問旁邊的于越:“越哥,這些陰魂沒事吧?”
于越說不準,強撐着站起來的昆吾卻道:“它們沒事,收入煉魂爐不到半個時辰,魂魄并未受損。”
“不影響輪回轉生吧?”
“不影響。”
“那就好。”沈景之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系在那邊再次掙脫的臨涯身上。
念止收回紅纓槍,司悟默契地閃避到一旁,讓她頂上。一□□出,正中臨涯右肩,念止兩手緊握槍身,往上一挑,臨涯被挑飛在半空。念止身形微閃,下一秒出現在臨涯上方,稍作猶豫,騰出一只手,一掌擊在臨涯的胸口。臨涯重重砸在地上,接連吐了好幾口血,眼神陰森地緊盯着念止。
念止渾然不覺般,輕飄飄落到他身側,槍尖抵在臨涯的咽喉處。她并不多看臨涯一眼,将司悟叫到近前,揚手在他眉間停留近半分鐘,司悟身上的傷便愈合無痕,臉色也好看許多。
“多謝師娘。”司悟恭敬的拱了拱手。
念止不在意地搖了下頭,目光掃過不遠處面色各異的幾人,冷靜地交代司悟:“小龍,你且先幫他們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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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司悟又一拱手,并不耽擱,身形一閃來到沈景之面前,指尖凝着一點金光探上他的眉心。沈景之只覺身上有股暖流四處流竄,不多時腹部的疼痛感就消失無蹤,通體舒暢,神清氣爽。
等四人全部恢複如常,司悟又回到念止身邊,眼神詢問地望着她。
念止沉吟了會兒,道:“你且回一趟蒼無界,陰魂數目龐大,光憑你們幾人無法将他們全部送入輪回道,需得你師父和你父親他們出手,你回去将他們請來,若是明起他們幾個回界了,也一并請來,我不知自己能撐多久,你快去快回。”
“是。”司悟觀師娘神色不佳,當即開啓界口準備入界。
“等等!”念止喊住他。
“師娘還有何交代?”司悟急道。
念止擡擡下巴,指向旁邊站着的幾人:“将他們一并帶進去。”
“師娘!”司悟皺眉往她那邊走了兩步,被念止喝住:“快去!”
司悟沒動,沈景之幾人也明白她的意思,要是壓不住臨涯,他們留在這裏就是白白送命,能保幾個是幾個,她是想一個換四個。幾人也沉着臉,齊齊後退數步,生怕司悟上來抓他們似的。
一時僵持不下,念止明顯感覺身上的靈力在快速流失,又氣又急:“快去啊!”
司悟心一橫,三兩步上前抓住沈景之和葉彰的手腕,聲音微顫,看向另外兩人:“快抓住,早點找到師父,師娘或許有救。”
于越躊躇地望向搖搖欲倒的小将軍,欲言又止。
念止卻是對他扯了扯嘴角,輕聲說:“越哥哥,你說過無論如何都會聽我的話。”
于越移開眼,不忍再看那張秀美熟悉的臉,一手抓過身旁的昆吾,一手握住沈景之的胳膊,沉痛地閉上眼:“走吧。”
司悟心念一動,幾人分明沒有移動,周邊景象卻瞬間變幻,置身于雪白的花海之中。
現在俨然不是賞花的好時機,只是乍一看見這幅光景,葉彰三人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司悟一言不發,松開他們直奔林中竹樓,也不講究那些虛禮,撞開房門沖了進去。
屋裏沒人,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阖眼感應,俄而睜眼,從窗口跳出去,在屋後的臺階上見到坐着發呆的娘親。
“娘親!”他急步走過去,“師父呢?”
“方才走了。”爾岚看着遠處,目光幽深。
“去哪裏了?”
“毓秀山。”
“那就——”司悟的“好”字沒說出來,又聽他娘親說:“晚了。”
他愕然:“什麽晚了?!”
“晚了,你師娘被帶走了,晚了……”
什麽叫被帶走了?司悟擰緊眉心,蹲身與娘親視線齊平:“怎麽會被帶走?我們回來的時候,師娘還把臨涯制住了,師父和父親已經趕過去了,能救下師娘的,一定能救下她的!”
爾岚連連搖頭,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似的不斷滾落,眼睛一會兒就變得紅腫,只一個勁喃喃:“晚了,晚了,晚了啊……”
司悟看得于心不忍,伸手輕輕攬住娘親,一下一下撫着她的後背幫忙順氣:“沒事的,會沒事的,師父不會讓師娘有事的。”
他的安慰絲毫沒有奏效,反而讓爾岚哭得愈發厲害。
沈景之幾人聞聲趕來,見到這樣一幕,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只得沉默地站在四五米開外,各自垂着腦袋想自己的。
爾岚沒在悲傷的情緒裏沉浸太久,約莫過了四五分鐘,她忽然推開司悟,捏着輕紗衣袖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拉着司悟站起來:“走走,我們也去。”
司悟抿唇看了她一會兒,在她催促第二遍時,無聲地點頭應下。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幾人,他們立馬會意,快步靠過來,自發牽起手等待司悟開啓界口。
蒼無君,神啓君,盤黎,還有三個面生的。
沈景之一遍一遍地确認在場人的臉,每數一遍心就沉下去一截。
他們離開才幾分鐘光景,念止就不見了。
原來“晚了”,是這個意思。
沈景之幾個箭步沖上去,揪着領口把昏迷的盤黎提起半身:“王八蛋!你把念止弄去哪兒了?”
司悟按住他的肩膀,沖他搖了搖頭:“他不是臨涯。”
是了。
他怎麽會是臨涯。
臨涯要是還在這裏,念止怎麽被擄走的?
沈景之望着那張雙目緊閉的臉,喜也不是,恨也不是,最後只是撇開目光,将人交到神色緊張的昆吾手裏。
他站起來,遠遠地跑開。
司悟放心不下,提步想要跟上,被葉彰叫住:“他也許需要一個人靜靜。”
于越看着遠處那個把自己縮成一團的身影,贊同道:“小沈什麽都不知道,卻被拉扯到這些陳年舊事裏來,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我們都很難接受,更別說他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普通人。”
司悟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将沈景之就是凡黎的事告訴他們。他點點頭,沒去沈景之那邊,調轉腳步走到抽噎的娘親身邊。
神啓和幾位神君正聚精會神地助陰魂進入輪回道,不能分心。爾岚就是情緒險些崩潰也不敢上前打擾,只站在不遠處兀自傷心。
司悟走到近前,她也不搭理,捏着衣袖不住擦拭掉下來的眼淚。
“娘親。”司悟輕喊,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應,徑自将問題問出口,“您在界中,如何得知師娘已被帶走?”
爾岚這才抽空看他一眼,紅腫的眼睛不大能睜大,半眯着眼抽噎道:“你糊塗了不成?你師娘身上,有娘親的靈骨,本就可與她心生感應的,我方才在界中尋不到她的蹤影,一直凝神感應,起先還有微弱的感應,後來便突然斷了。”
臨涯舍棄了盤黎的身軀,憑一縷殘魂的狀态是無法帶走師娘的,司悟想了想,問道:“臨涯是占了師娘的身,控了師娘的心神?”
“多半是。”爾岚吸吸鼻子,“念止的肉身一直有君上的血氣供養,又有我們身上剔下的天生靈骨,即便出了蒼無界聚不住靈氣,卻是難得的絕佳軀體,臨涯此番,恐怕不止想要這三十幾萬陰魂,還是沖着念止的肉身來的。”
“他得了師娘的肉身又能如何?難道為他所用,便能在三界聚住靈氣?”
爾岚也納悶:“不知他在憋什麽壞水,只這厮詭計多端,從不作無用功,以後還要多加小心才是。”
司悟深以為然地點頭:“師娘身上既然有您的靈骨,便是被臨涯占去,理應能感應才是,怎會說斷就斷?”
“這便是臨涯的可怖之處,他甚而能切斷念止與蒼無界的聯系,何況是與我們呢。”
“那師父呢?師父上次能将師娘接回去,這次應當也能感應到師娘的所在。”
爾岚嘆息着搖頭:“君上他……”後面的話說不出,只化作沉沉的嘆息。
司悟看她欲言又止,胸腔裏積了一股無名火:“在師父眼裏,師娘的分量還及不上臨涯的一縷殘魂?”
“司悟,別亂說話。”爾岚驚恐地捂住他的嘴。
司悟扭頭躲開:“既如此,倒不如像師娘說的,當初就不該救她!”
爾岚驚道:“你師娘何時說過這話?”
“我很小的時候,師娘便與我說過。”司悟說着,望向面無表情的蒼無,語氣平平,“師娘還說,她活得不痛快,不如灰飛煙滅來得幹脆。”
“怎會?她怎會與你說這些?”爾岚美目圓瞠,“她那時,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的,怎會……”
“便是因為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知道,她才不得不往深處想,想得越深,便越不開心。”
司悟自小與念止非常要好,現在念止不見了,他着急,也生氣。
他氣恨臨涯。
若非臨涯,師娘怎會到今天這步?若說在她本來的命數裏,她會成魔,會濫殺無辜,那些被濫殺的人可會被打散魂魄拿去修煉邪術,可會需要在上古鎮魂印下鎮壓兩千餘年才能轉生?臨涯的所作所為,遠比她這個魔頭還要可憎。
他也氣師父。
既然決定要扭轉她的命數,就不該屢次讓臨涯有機可乘。便是後來改了心意,當初在東部戰場任由臨涯将師娘魂魄打散也好,可他又大費周折将人救了回來。到如今,臨涯緊追不放,他明明有辦法阻止,卻又由着臨涯胡作非為。
他看不懂,他也不想看懂。
在他心裏,念止是會拍着他的腦袋說“我最喜歡小龍了”的師娘,臨涯是死一萬次都不足以解恨的混蛋。在這兩人之間,他根本不必做任何選擇,臨涯從來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可他也清楚,臨涯曾與師父是數萬年摯友,在師父那裏,臨涯和師娘同在考慮範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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