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以魂制魂

萬裏晴空下,萬荷湖粉綠交錯,荷香沁鼻。

亭亭的女子玉立在湖面上,左手握着青銅紅纓槍,右手捏着一朵嬌嫩的粉荷,眸光淡淡的,若有所思。

司悟站在涼亭頂上,冷眼看着她。

女子呵呵冷笑,右手收攏,将半開的荷花捏碎揉爛,沾滿黏膩花汁的右手一擡,滿湖的荷花和綠葉從中間斷裂,掉落進青碧的湖水中。

司悟幻出墨鱗鞭,身形一閃去到她身後,用力揮出一鞭,沒想到對方不躲不避,硬生生接下一鞭。司悟無暇驚訝,趁機欺身上前,掐住她纖細的脖子把人提起,猛地飛身回到湖心亭中,将她按在雕花木柱上。

臨涯咯咯地笑,眼神陰恻恻地盯着他:“這副殘破不堪的身子,你盡可以毀了!”

司悟怒不可遏,漲紅了眼咬牙恨道:“臨涯!”

臨涯笑得更歡,嘴角的血液滴落在司悟的手背上:“呵呵,怎麽?下不了手嗎?呵呵呵呵,還是,要我來幫你啊?”說罷,手掌聚氣,狠狠拍在心口,嘴裏立時吐出一口血,手上重新聚氣,欲再打一掌。

“住手!”司悟大喝,墨鱗鞭牢牢捆住臨涯的雙手,“若師娘有什麽好歹,你以為你能全身而退嗎?”

臨涯目光森森,喉嚨裏不斷發出詭異的怪笑聲:“這不是你來了嗎?”

**

沈景之認識司悟半年以來,不是沒見過他受傷,傷成這樣,卻是頭一遭。

他被神啓從半空扔下來,落在花葉雜亂堆積的湖面上,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麽能浮在水面上,視線逡巡一圈,落在被紅纓□□穿心口釘在木柱上的司悟身上,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沖了出去。

于越沒看清形勢,只聽到長劍出鞘的響聲,就見沈景之拔了他的劍朝涼亭奔去,直刺向背對這邊的小将軍。

“小沈!”

沈景之哪能聽得進去,那一劍直劈向臨涯的脖頸,嘴裏怒罵:“癟犢子,敢動老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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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沒落下去,腰上一緊,被墨鱗鞭拖到一旁。

司悟忍着疼,聲音有些發顫:“別打,師娘會死。”

沈景之自也知曉念止情況特殊,在他還不了解詳情之前,念止不能再死一次的念頭就深深紮根在他腦海裏。現在站在臨涯對面,看清那張熟悉的臉,不由一陣後怕,自己那一劍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司悟轉向臨涯,金眸冷厲:“我已答應你,定會做到,你最好也說到做到。”

臨涯桀桀發笑:“會的。”

沈景之預感不是很好,瞠大雙眼:“你答應他什麽了?”

司悟只是虛弱地笑笑,冰涼的指尖撫過他的側臉:“沒事。”

“什麽沒事?給老子說清楚!”

“別擔心,會再見的。”

“什——”

司悟不再多言,眼神一凜,反手揮動墨鱗鞭将他抛向葉彰衆人,臉色陰沉地怒視臨涯:“來吧!”

“司悟!”沈景之大喊。

爾岚掙開神啓的手,向湖心亭跑去:“小龍!”

“爾岚,回來。”神啓喝道,飛身将爾岚撲倒在湖面上,死死壓住她不讓她再有逃脫的機會。

爾岚用力掙紮,目光一刻沒有從亭子裏移開。

念止身上傷痕累累,新傷舊傷交錯縱橫,肩上一道深長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不多時,便有絲絲縷縷的黑色煙霧從傷口滲出,扭曲蜿蜒着向司悟飄去。

“不!不要!”爾岚崩潰地大喊,“小龍!小龍啊!”

神啓一手緊摟着她,一手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亦是移開了眼,不忍再看。

沈景之摔在葉彰身上,不等別人攙扶自己一躍爬起來,紅着眼又往亭子猛沖。

一道黑影快速竄入涼亭,待衆人反應過來,亭子裏赫然多了個人。

念止的傷口不再往外冒黑煙,她兩眼一閉往地面倒去。司悟眼疾手快地拔出心口的紅纓槍,接住師娘飛身躍出涼亭,身形不穩,抱着人在水面滾了數圏勉強停下。等他單膝撐地跪起,才看清替他擋下臨涯的人是昆吾。

變故突生,沈景之沒有盲目往裏沖,及時剎住辨認這一進一出的人分別是誰,看清後懵着臉跑向司悟和念止。

在蒼無界中,念止恢複了成人模樣,沈景之接過她時有些吃力,被葉彰扶了把胳膊才沒摔下去。

于越也跑過來,和葉彰一左一右攙住念止:“交給我們吧,你去看看司悟。”

“行。”沈景之也不堅持,放開念止就去扶司悟。

司悟借力站起來,寬慰地沖他勾了下嘴角:“我沒事。”

“混蛋,你剛剛到底想幹什麽?”

“不重要。”司悟搖頭道,為免他再追問,沖湖心亭擡了擡下巴,“他是怎麽回事?”

“我哪兒知道。”沈景之嘀咕着,倒也真沒追問下去。眼下情況一團糟,俨然不是算賬的好時機。

昆吾并起兩根手指,迅速點了幾個穴位,腿腳發軟地癱坐在地上,背靠木柱大口大口地吸氣喘氣。

臉色幾經變幻,一會兒怒不可遏地說:“昆吾,又是你!”

一會兒又說:“臨涯,今日,我便與你同歸于盡。”

“憑你?”

“憑我,和你教給我的本事。”

他猛然擡頭,對亭外的盤黎喊道:“盤黎!”

盤黎早早做好準備,他一喊完就将一盞玉白色的琉璃燈抛向半空,嘴裏念念有詞。不多時,只見琉璃燈綻放出彩色的光芒,破裂崩碎,湛藍的天空頃刻變成烏壓壓一片,無數黑影噴湧而出,在上空盤旋怒號。

沈景之喃喃:“這是……陰魂?”

“是妖魔的魂魄。”花語飄然落到湖面上,擡頭望着萬數恨意滔天的魂魄。

明起足尖輕點水面,恙開一圈圈漣漪:“讓我們留他一魂,原來是這個意思。”

他們倒是一臉恍然大悟,沈景之聽得雲裏霧裏:“是哪個意思?”

“剛才那是養魂燈?”司悟問。

“是。”花語側身,避開一只胡亂沖撞的妖魂,“這些妖魔的魂魄,應該是臨涯開始走邪路修煉以來殺害的所有妖魔,當日被我和明起撞破時,他口口聲聲說自己留了它們一絲殘魂,日後放入養魂燈中,待養齊魂魄就送它們進輪回道,我們還當他是說謊诓我們的,沒想到竟是真的。”

沈景之聽他那語氣,好像這樣臨涯就情有可原似的,他哂笑道:“他要是只害了一只妖,你們将他打得只剩一絲殘魂那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你們擡頭看看,這滿天上飛來轉去的魂魄,少說也得十萬起步。他臨涯的修為是修為,這些妖魔就活該在養魂燈裏待成千上萬年,然後送入輪回道從頭再來?”

花語苦笑道:“我沒這個意思,你這小友怪會胡亂給人扣帽子。”

“你是人嗎?”

“我……不是。”

沈景之氣哼了一聲:“別以為有盞養魂燈就能洗白,你們別忘了念止變成今天這樣是誰害的,他當初能把念止的魂魄全部打散,保不齊背地裏打散了多少呢,就他那種無良神仙,死十次都不夠謝罪的。”

他不提這茬明起還沒想起來,他納悶地對花語說:“當初打散他魂魄的是我和你,把他趕出臨涯閣是蒼無,念止和他無冤無仇,他何故對念止下如此狠手?”

“你問我,我問誰去?那怪胎,我和他向來八字不合。”

“這話說的,好像誰和他八字很合一樣。”

沈景之微眯起眼:“不對吧?不是說他和你們蒼無君是數萬年的至交好友嗎?”

花語連連點頭:“對對,除了蒼無,他對誰都愛答不理的,他脾氣古怪,別人也不稀得搭理他。”

“……”

“……”

兩人面面相觑,腦子裏同時跳出一個大膽且離奇的想法。

花語咽了下口水:“不,不會吧?”

陸坤不知何時站到他們身後,冷不防插一嘴:“為何不會?你和明起,不就是那種關系?”

沈景之乜斜着眼:“原來你們神仙也……”

花語同樣斜眼看他:“神仙怎麽了?你一個人還和我們小龍勾搭上了。”

“說什麽勾搭啊那麽難聽。”沈景之摸摸鼻子,先看了看涼亭裏表情痛苦的臨涯,再看了看葉彰和于越攙着的念止,“我覺得很有可能就是我們想的那樣,臨涯當初靈智未開,誤闖臨涯閣之後被蒼無君點醒靈智,然後還給他賜了名字,在沒人願意搭理他的時候,蒼無君從不拿異樣的眼光看待他,甚至收他為徒,對他照顧有加。他倆一個屋檐下住着,蒼無君又長那麽好看,時間一長,難保臨涯那孫子不生出點旁的心思。”

明起倒吸一口涼氣:“不至于吧,他要是有那心思,依蒼無的臭脾氣,能留他在身邊幾萬年?”

陸坤道:“多半就是因為知道蒼無的性子,他才不敢表現得過于明顯。”

沈景之深以為然:“是啊是啊,你們想想,他在蒼無君身邊待了幾萬年,心裏那點小九九藏不好很可能就要被趕走,可是念止呢,念止一出現,說要嫁人,蒼無君二話不說就給娶回來了,還寵愛得不得了,臨涯可不懷恨在心嗎?兩千年前殺一次不夠,憋了兩千年還要再殺一次,原來都是因為蒼無君那個藍顏禍水!”

嘶——

越想越有可能,越說越覺得有道理。

沈景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正想和他們商量商量要不要去找蒼無君出來露個面,涼亭裏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滿天的陰魂停滞了幾秒,忽然調轉方向,朝亭子裏的人猛沖過去。

數以萬計的魂魄争相湧進昆吾的身體,他面目扭曲,咬緊牙關苦挨着,牙龈裏滲出血絲。陰魂湧入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幾欲目眦盡裂,雙眼竟流出血淚。

沈景之看得頭皮發麻:“他在幹什麽?”

陸坤淡淡吐出四個字:“以魂制魂。”

“什麽意思?”

“這些妖魔均死在臨涯手上,對臨涯可謂恨之入骨,昆吾将臨涯的殘魂困在體內,引兇魂入體,蠶食臨涯的殘魂,直到它徹底消散為止。”

“這……”昆吾的叫喊聲愈發慘烈,沈景之雖然不待見他,此刻也免不了生了恻隐之心,“昆吾會死嗎?”

“他既決定這麽做,定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那到底會不會死?”

陸坤一本正經道:“可能會,可能不會。”

問了等于白問,第四界的人,果然很難溝通。

兇魂全部湧進體內,昆吾禁不住嘔出兩口血,按着心口的位置,在地上難耐地翻滾嗚咽。

良久,湖心亭裏安靜下來,亭外的人、神、妖俱是探究地望着沒了動靜的昆吾,半響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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