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入魔
會是他想的這樣嗎?
沈景之說不準,他随手撿起一朵荷花,試探着往司悟身後扔去,花沒有沉進湖水,而是在湖面上滾了幾圈,滾出去兩三米的距離。
“那是結界外吧?”他問。
司悟看了眼停止滾動的花朵,道:“是。”
那就是能扔出去了。
沈景之又撿起一朵荷花,跑到離臨涯最近的花語君旁邊,用力将花朵抛出去,砸在臨涯的右肩上,荷花受力彈開,落到湖面上。臨涯偏了偏頭,莫名地望着他。
“你快滾吧,蒼無君不會見你的!”沈景之叫道。
花語詫異地看向他,卻沒說什麽。
臨涯雙目微縮,眸中的驚怒轉瞬即逝,并不搭理他。
沈景之抿了抿嘴唇,腦子飛速轉動着,很快又說:“他把你趕出臨涯閣之後,你應該嘗試過很多次吧?他哪次出來見你了?他因為什麽把你趕出臨涯閣的你心裏沒點逼數?這麽多年你非但沒有半點悔改,還對人家老婆下黑手,他沒滅了你都是他心善,你還指望他來見你?白日夢也沒你這麽做的。”
臨涯不語,靜靜地看着他。
沈景之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幹咳一聲繼續激他:“你以為,你死在他手上,他就會一輩子記着你嗎?我告訴你不會!你活着的時候他沒把你放在心上,你死了他更不會把你當回事,他靈智清醒以來,見過多少妖魔神人,經歷過多少生離死別,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你以為自己多特別能得他另眼相看?”
“你在他身邊才呆了多少年,論感情深厚,神啓君,花語君他們誰不比你深厚?更何況是他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秀黎,你多大臉啊敢和人家放在心尖上的人比,比不過就使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別說蒼無君不待見你,就是我們這些局外人看着都覺得你惡心透頂!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不能讓他愛你一輩子,就讓他恨你一輩子,你是不是覺得,只要能在他心裏占下一丁點位置,不管正面負面你都願意?”
臨涯眸光閃了閃,情緒晦暗。
沈景之本來只想用話激他,看他反應驗證自己的猜想對不對,現在臨涯沒跳腳,反而把自己說生氣了:“你還真他媽是個王八蛋啊,你怕把話挑明了說遭他厭棄,難道就沒想過幹出抽骨煉魂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照樣為他所不容嗎?”
臨涯還是不說話,面無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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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語沖沈景之搖搖頭,低聲提醒:“結界能擋住兇魂,不一定能擋住臨涯。”
“擋不住就不擋!”沈景之無所謂地一揮手,“左右他也殺不死咱們,無非是過程痛苦了點,到時勞煩幾位神君動作快點,麻溜擒住他,我們也少遭點罪。”
“你倒是想得開,你可知道兇魂噬骨是什麽滋味?”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爾岚夫人這一去,能不能請動蒼無君不好說,要是那位遲遲不露面,臨涯那瘋子不知道能幹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反正都要遭罪,打不過,他總要過過嘴瘾。被臨涯折磨了這半年,沈景之心裏憋着天大的火氣,僵持着也是僵持着,不趁此機會往臨涯心上紮幾把刀子他意難平。
眼珠子轉轉,他蹲身撿起一朵盛放的粉荷,咋舌:“你還不知道吧?這萬荷湖,不是蒼無君心血來潮弄的,是因為秀黎喜歡,他才辟了這麽一片湖泊。這裏的每一株荷花,都是他親手栽種的,沒用一絲一毫的靈力,就用他那雙金貴的手,一株一株種下去的。”
他把花湊到鼻尖,裝模作樣地嗅了嗅:“蒼無界你應該是第一次來吧,估計你也沒來得及好好逛逛,我告訴你,在栖龍山腳下,還有一大片梨樹林,梨花終日盛開,雪白雪白的煞是惹人喜愛。你好歹跟在蒼無君身邊幾萬年,他喜不喜歡梨花你應該很清楚,我和他不熟,倒是不知道他的喜好,可我記得秀黎曾經和我說過,她最愛就是梨花,她夢想着有一天能和心愛的人一起,在梨樹林裏建一座小竹樓安穩度日。哦,忘了說,蒼無界的梨樹林,恰好就有那麽一座竹樓,蒼無君和念止就住在那裏。”
臨涯沒有反應,頭頂的兇魂卻是反應強烈,撞擊結界的力度越來越大,嘴裏的怒吼振聾發聩。
它們惱怒了,指使它們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沈景之學着臨涯之前的樣子,咯咯笑了幾聲,要多欠扁有多欠扁:“秀黎這次去人界,第一次見海豚,回來和蒼無君說她喜歡海豚,你猜怎麽着?沒過幾天,梨樹林外圍就多了一條河,河裏注了海水,裏面養着的,可不就是海豚嗎?蒼無君每天要陪秀黎在河邊坐兩三個時辰,兩千多年過去了,夫妻倆感情還是這麽好。我還是凡黎的時候一直瞧不上蒼無君,總覺得他配不上我們秀黎,現在才知道他是真心實意的待秀黎,有這麽個妹夫,我還有什麽可挑剔的,你說是不?”
他突然嘆了口氣,狀似惋惜:“你說說你,當初那麽好的機會,身邊又有明起君和花語君這樣的例子,你怎麽就沒想着把話和他說清楚?那時候沒有秀黎,蒼無君待你應該也不錯,你說了,說不定他就答應了呢?再不濟也就是被趕出臨涯閣,等他氣消了,想明白感情的事難以自持,說不定還會原諒你,時不時和你見一面。你非要選一條不能回頭的路,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一只兇魂迎面猛沖過來,撲在結界上沖他厲聲嘶喊,沈景之下意識後退一步:“看來你也知道自己用錯了法子,一步走錯了,你不想着回頭彌補,反而一錯到底。你不敢和他說真話,說明你心裏都清楚你們之間沒有可能,鬧到現在,連朋友都沒得做,你滿意了?牽連了這麽多無辜的人,你開心了?”
“收手吧,臨涯。”沈景之緩下語氣,“現在還來得及。”
臨涯微微睜大眼,目光複雜地望着他。
他語重心長道:“毓秀山和萬足山的陰魂已經送入輪回道,養魂燈的這些妖魂魔魂,我看也養得差不多了,将它們也送去轉生吧。那些沒長好的就繼續養着,等哪天養好了也都送走。你回你的毓秀山,那裏靈氣充沛,有助于你重新長出新魂新魄,反正你是天生神明,百萬年千萬年都等得起,你禍害了這麽多無辜的生命,權當是對你的懲罰了。”
“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蒼無君或許會因為親手殺了你記住你一百年,一萬年,然後呢?他可是與天地同生共滅的神,時至今日恐怕連他自己活了多少年都記不清了,你還指望他能記住你一輩子?他的一輩子,你賭得起嗎?”
“閉嘴!”臨涯終于開口,眼神陰冷無比,“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少用那種說教的語氣和我說話。”
又紮中一刀。
沈景之沒指望能勸服他,能看到臨涯氣急敗壞他心裏就舒坦:“我只是提個建議,我他媽巴不得你去死,像你這樣的攪屎棍,死幾百次都不能消我心頭之恨。我只恨自己實力不足,不能親手手刃了你。不過我剛才的話也不是惺惺作态,你要實在放不下他,那就活着,蒼無君命長,保不齊再過個千萬年,他徹底忘了臨涯這號人,到時你應該也脫胎換骨了,說不定能再站在他面前,和他說上兩句話。在一起就別想了,這家夥只能是我妹子的男人。”
“我讓你閉嘴!”
“好吧好吧。”沈景之聳聳肩,“說幾句實話你還不愛聽,我也是随便說說,蒼無君來不來還不一定,你進來有些時候了吧?你看他理嗎?”
臨涯低下頭,再次沉默。
花語卻有些一言難盡,見沈景之頗有點洋洋自得,忍不住道:“別說臨涯,我都有點想打你。”
沈景之嘿嘿一笑,還想說點什麽,聽身後傳來葉彰的聲音:“秀黎,感覺怎麽樣?”
花語手結着印,一腳踹在沈景之小腿上:“快去看看。”
“哦哦。”
念止眼周布滿血跡,左眼被半幹的血液黏住,不大能睜開。沈景之沾濕袖口,反複替她擦了幾遍:“還好嗎?”
念止有氣無力地靠在葉彰懷裏,聲音嘶啞:“不好。”
“我看你也不是很好。”沈景之重新探了她的鼻息,比昏迷時候強了點,暗自松了口氣,“回來也有一段時間了,靈力恢複沒?”
“回來?”念止迷茫地轉了轉腦袋,視線在不遠處坍塌的湖心亭上停了停,氣若游絲,“這是……萬荷湖?”
“是萬荷湖,花都被臨涯那畜牲毀了。”
念止哂笑:“臨涯……他連花都看不過眼嗎?”
沈景之心說他哪是看花不順眼?分明是嫉妒你夫君對你疼愛有加。臨涯的心思念止八成不知道,目前發生的一切已經夠讓她糟心的了,沈景之體貼地選擇隐瞞。
“你靈力要是恢複了,先把血給止住,剛才越哥給你療傷,沒起作用。”
“越哥?你怎麽喊他哥哥了?他比你還小兩歲呢。”
沈景之想問她怎麽知道的,轉而明白過來,那天在竹樓的談話她聽到了:“他幾千歲的神了,我下個月才二十二,年輕着呢。”
念止彎起眉眼:“那你豈不是要叫我姐姐?”
“我不一直叫你姑奶奶嗎?”沈景之将袖子泡進水裏涮了涮,擰幹水分擦掉她重新流出的血液,“你快試試靈力恢複沒,血流成這樣,怪瘆人的。”
“就讓它流吧,反正也死不了。”
葉彰從他們的對話裏尋摸出點信息,對沈景之說:“你是凡黎。”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于越聽了這話,也轉頭看向沈景之。
“你沒告訴他們?”念止訝異道。
“不是你說的嗎?讓我除了司悟不要輕信任何人。”
“你倒是聽話。”她掙紮着坐起來,葉彰小心地扶着她的後背。念止本想站起來,側首看到葉彰緊張的神色,一瞬恍惚,眯了眯眼,試探地喊了一聲,“章須哥哥?”
葉彰表情凝滞片刻,低低嗯了聲。
“原來是你啊,難怪……”
難怪會豁了命的保護她。
事到如今,感慨這些也沒意思,念止适時住口。借力站起來,身形虛浮地晃了兩下,先擡頭打量遮雲蔽日的漫天兇魂,再去看結界外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的男子。
“臨涯?”她不大确定,“還是大哥?”
“臨涯。”沈景之回。
“難怪站在那兒就讓人渾身不舒坦。”念止輕輕掙開葉彰和沈景之,步子有些踉跄,歪歪斜斜地往結界外走。
“念止!”
“秀黎!”
沈景之和葉彰想追上她,剛邁出去兩步,腳像灌了鉛一般,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念止步伐很慢,腳落在水面上,激起幾圈水紋。她背對衆人,沈景之他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臉上的傷口在急速愈合,素白的臉上幹淨無暇,沒有一絲血痕。
花語卻是正對着她,将她身上的變化全部收入眼中,他怔忡地看着念止血紅的雙眼,嘴巴張張合合,愣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是……魔化?!
花語用力眨了兩下眼,念止平日黑黝黝的大眼仁,現在确确實實血紅得駭人。
“念止?”他輕喊。
念止對他笑笑:“在這蒼無界中,能殺生的不止蒼無。”
說話間,已經走到結界之外,右手擡起,将紅纓槍召入手中:“臨涯,可還記得,當日你是如何殺死我的?”
鏽鈍的槍尖迅猛擊出,直刺向臨涯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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