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有悔

“念止!”沈景之大喊。

那人是臨涯,可也是淳于盤黎。

沈景之忘卻前塵,和盤黎沒什麽手足情深,但秀黎是記得的,于越是記得的,如果念止真的能在蒼無界殺人,她今天這一槍下去,殺得了臨涯,也殺得了盤黎。

“你看清楚,他是你大哥。”他提醒道,“他和昆吾為臨涯幹了不少缺德事不假,但你這一槍下去,我怕以後後悔的還是你。”

槍尖刺入半寸,臨涯的脖子上開了個小口,有血流出。

他不躲不避,也不反擊,甚至沒動一下,保持着方才的站姿,被下了定身咒一樣。

念止冷聲問他:“你是自己出來,還是等我把你揪出來?”

臨涯這才擡頭,對上她血紅的雙眼。

“這麽看着我?不認識了?”念止似笑非笑,槍尖往後退了退,擡起他的下巴,“你一點都沒變,縱然宿在我大哥的軀體裏,我還是能嗅到你身上散發的惡臭,令人作嘔。”

“臨涯。”

她鄭重地喊他的名字,問他:“走到今天這步,你可有悔?”

臨涯無喜無怒的臉上陡然浮現一抹嘲諷的笑:“這句話,誰都可以問我,唯獨你不行!”

“你想聽誰問?”

臨涯不語。

念止心念一動,輕阖上眼,不多時睜開,眸色已黝黑如常。她收回紅纓槍,左手愛憐地撫過槍身:“蒼無,出來。”

簡短的四個字,讓臨涯瞪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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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了?

亦或,一直都在。

看着淳于秀黎光潔無暇的臉,他終于意識到什麽,自嘲地低笑出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蒼無,你夠狠!”

哭了?

沈景之匆匆一瞥,沒看清楚臨涯就幻出一柄長劍,向念止襲去。

蒼無君在附近?

臨涯的原來如此是什麽意思?

他一頭霧水,感覺腳上一輕,嘗試着動了動,果然能走了。他走到沒回過神的花語跟前,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花語君,花語君?”

花語條件反射地腦袋後仰,臨涯現在無暇操控兇魂,兇魂在半空漫無目的的飄蕩,他手上放松,沒再結印,一巴掌拍開沈景之的手:“幹嘛?”

“臨涯剛才那話,什麽意思?”

“怎麽回事?念止入魔了?”明起從後面走來。

其餘人聞聲,也都圍攏過來。

司悟皺眉道:“方才,我也感應到一陣強烈的魔氣。”

花語被團團圍住,梗着脖子嚷道:“都來問我,我哪兒知道?”視線越過衆人,看到神啓攜爾岚緩緩走來,“問神啓去,那老妖怪近來行事詭異得很,他肯定知道。”

“不用上去幫忙嗎?”于越找了個說話的間隙,指了指打得難舍難分的念止和臨涯。

陸坤搖頭說:“不必,現在的臨涯不是念止的對手。”

“可小将軍的身體……”

“她身體沒事了。”陸坤道,“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念止确實再次入了魔。”

“可師娘的三魂七魄無法融合,如何能入魔?”司悟詫異道。

“融合了,就在方才。”

沈景之頭大如鬥:“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說話間,神啓和爾岚已來到近前。花語一個箭步沖上去,揪着神啓的衣領:“好你個老妖怪,這麽大的事竟然瞞着我們!”

神啓面不改色地撥開他的手:“我說過了。”

“你那叫說過嗎?”花語重新揪上去,“你只說你有法子,讓我們不要着急,你也沒說是這麽個法子,說!你們怎麽知道念止能重新入魔的?”

“蒼無說的。”

“他怎麽說的?”

“只要臨涯宿進念止體內,念止的魔性就可能被重新激發出來。”神啓沉着嗓,将蒼無的語氣學了個十成十,“他就是這麽說的。”

葉彰不明白:“魔性被激發出來會怎麽樣?”

“會成魔。”

葉彰:“……”

沈景之:“……”

他們聽不懂,花語他們卻是清楚其中關系的:“得魔身,聚魂魄。”

司悟仍有不解:“可師娘用的還是原來的身子。”

“她現在的肉身本就有一半屬魔身,足夠支撐她驅動靈力,待她身死後,可入輪回道,人或魔,由她自己選擇。”

司悟微怔。

成功了。

師娘如師父預想的那樣,可以重入輪回道。

他還什麽都沒做,沒幫上什麽忙,就這樣成功了?

沈景之大致捋了下思路,蹭到司悟旁邊:“是不是說,念止以後和我們一樣可以投胎轉世了?”

司悟回神:“是。”

“操,這是好事啊,你們一個個板着張死人臉?”

“是好事。”司悟長出一口氣,淺笑道,“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念止不能再死一次。

這個念頭簡直像個魔咒一直盤踞在沈景之心頭,現在終于拔除了,他有種走在大路上被餡餅砸中的驚喜感,又因為這餡餅來得突然被砸得暈暈乎乎。

“逼出來了。”陸坤忽然開口。

沈景之緩過暈乎勁兒,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盤黎仰面躺在湖面上,雙眼緊閉,像是沒了意識。念止反手将紅纓槍斜刺下去,槍尖穿過模糊的黑影,将其釘在破碎的荷葉上。

那就是臨涯……的殘魂?

一直以來把他們耍得團團轉的,就是這麽個缥缈的虛影?

沈景之有片刻的失神,眼神重新聚焦,卻見念止面前多了個白衣男子。

那黑影立時停止掙紮扭動,腦袋動了動,似乎在努力向上擡起。他沒有臉,沒有五官,可沈景之覺得他在看蒼無君,看得十分專注認真。

“呵,你還想保他?”念止冷笑。

“我與他說幾句話。”蒼無說。

念止哼聲,槍尖抽離,那黑影搖搖晃晃地漂浮起來,飄到和蒼無君差不多高的位置,定住不動。

兩廂沉默。

良久,那黑影怯怯地嗫嚅:“君上……”

“你千方百計想要見我,就為了說這個?”蒼無問。

“自然不是。”說完這句,臨涯又陷入沉默。

念止沒耐性聽他扭捏,提着紅纓槍走遠。蒼無的目光穿過半透明的黑影,直到念止決絕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才轉回臨涯身上。

“你果真如沈景之說的那般,把淳于秀黎放在心尖上了。”臨涯聲音飄忽,聽不出情緒。

蒼無不置可否,而是問:“這麽多年,你可有悔?”

“我有!”臨涯加重語氣,“我後悔當日在毓秀山,沒能徹底除掉淳于秀黎。”

蒼無輕輕搖頭,淡然評價:“執迷不悟。”

“我執迷不悟?”臨涯圍着他竄了兩圈,極不甘心,“你說我執迷不悟!若是別人我定不會如此,為何偏偏是她?你告訴我,三界之中喜人的女子那麽多,為何你偏偏挑中了那個魔頭?”

“她因何入魔,你不會不知。”

“我太知道了!”臨涯呵呵苦笑,從半空飄落,頹然地跪坐在湖面上,“就是因為知道,我才容不下她。”

蒼無抿唇不言。

“念止怎麽招他了?”沈景之曲起胳膊肘,拐了拐旁邊的花語。

花語莫名地搖頭。

“蒼無,蒼無……”臨涯語氣急促起來,他跪直身,伸出雙手,猶豫了幾秒,輕輕攥住蒼無的袍角,“你不要趕我走,我以後一定乖乖聽話,我保證再不傷害無辜,再不打擾淳于秀黎,求求你,別趕我走,我什麽都聽你的,我發誓!”

“你帶我回臨涯閣,我們還像從前那般,你教我寫字作畫,同我一起游山看水,我每日為你泡上一壺清茶,為你彈奏你最愛的曲子。你記得嗎?你說過我彈的《萬花調》最是好聽,你還說我是你最得意的徒弟,你曾答應過我,若我喜歡,可以永遠留在臨涯閣,這些,你統統都忘了嗎?”

說着說着,聲音裏帶了哭腔:“我知道你怪我,怪我自私地将惡念轉移到那個無辜的孩子身上,我是沒辦法,我沒辦法才那麽做的。蒼無,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我若留着那惡念,遲早有一日會不受控的,你向來不喜為非作歹之徒,到那時,愈發不會正眼瞧我了。我做這些,無非是怕你厭棄了我,要趕我走,我不貪心的,我只求能留在你身邊,留在臨涯閣,能日日看着你陪着你便好。”

蒼無蹙眉,隐有不耐。

臨涯似有所覺,立馬松開了手,哀哀戚戚地垂首癱坐着:“你說我急功冒進,誤入歧途,将我逐出臨涯閣,我不怪你。可你為何要插手淳于秀黎的事,她命該成魔,為禍蒼生,她本該和我一樣,被你所厭棄。你為何要娶她?甘願違背三界法則,強改她的命數?”

“她的命數,因你而改。”

“是,我将惡念轉到她身上,讓她催生心障,棄神堕魔,是我強改了她的命數。我是自私自利卑鄙無恥的小人,我為了一己私欲無視三界法則,我也甘願承擔一切後果。你呢?你是三界無雙的第一神明,你一向尊崇順遂自然,不插手三界諸事,你和我不一樣,你怎麽能為了她,為了那個合該千刀萬剮的魔頭違背自己的原則?”

聽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

棄神堕魔。

秀黎本可成神,全因臨涯将惡念轉到她身上,才生了心魔,命數扭轉。

“臨涯這狗雜碎!”沈景之啐了一口,氣不打一處來。

蒼無輕嘆,有些無奈:“她本就是我的妻。”

“她不是!”臨涯大聲反駁,“她不是的,她只是一個魔頭,你素來敬而遠之的魔頭,她不是你的妻,蒼無,她不是……”

蒼無再度搖頭,不願繼續與他争辯下去:“你走罷,莫要再做錯事。”

“不不,我不走,蒼無,帶我回臨涯閣,求你。”臨涯撲上前,欲抱住蒼無,蒼無身形一閃,遠遠地站在湖岸邊,臨涯跌跌撞撞地飄飛過去,“不要走,蒼無,別再丢下我,帶我回臨涯閣,我想和你一起回臨涯閣。”

“蒼無,蒼無!”

“你回來啊,蒼無,你回來……”

“我們一起回臨涯閣……”

湖岸邊,已無半個人影。

臨涯崩潰地大喊大叫,天上的兇魂被他的叫聲所吸引,迷迷瞪瞪地飄向他。上萬兇魂圍着臨涯打轉,烏壓壓一片分辨不出哪個是臨涯。忽地從兇魂中爆出一聲高亢的吼叫,兇魂像是得了指令,怒喊着向中心俯沖而去。

而後是臨涯撕心裂肺地慘叫。

足足持續了十幾分鐘,兇魂四散開,又恢複了混沌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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