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海上亡命者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伴随着時快時慢的馬達聲,船身不時左右晃蕩。雖然這晃蕩并不怎麽明顯,畢竟今天的浪并不大,而且船本身足夠大。但連續晃蕩兩三個小時之後,矢茵已經吐了四五次,胃都快翻出口腔了。

她躺在艙室那肮髒的床上,覺得自己像條瀕死的魚。艙室狹小,密閉,處在船身最下方,由船體密封艙改造而成。幾厘米厚的船板外就是大海,頭頂的艙門又只能從外面打開,一旦觸礁漏水,跑都沒地方跑。艙內只有一只五瓦的燈泡,随着船身颠簸打着旋地晃悠,實在照亮不了什麽。

唯一沒有讓她死過去的,是那臺三十四寸的液晶電視——話說船老板也挺懂得心理學,知道要偷渡者不絕望地爛在艙裏,就是給他們看高清的搜捕畫面,提振士氣。電視只有一個新聞頻道,翻來覆去的播報着今天上午發生的連環爆炸事件。

“……目前确認的爆炸共6起,造成16人受傷……另有44人因踐踏或吸入過量煙霧不适,其中5人傷勢嚴重,已緊急入院搶救……衛生署證實該黃色煙霧系普通煙霧彈所致,并沒有任何有毒物質,請市民不用擔心。有感覺呼吸困難的市民可就近就醫……警署宣布展開調查,懸賞10萬元給提供有效消息的市民……港署并再次提醒市民,此次爆炸威力不大,不需要無端驚慌,更不要過度聯想。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将加強以下地區的警戒安全……”

砰砰砰!

突然,頭頂的鐵板門發出沉悶的敲打聲。矢茵驚得一躍而起,随即眼前一黑——等她再次清醒過來,又躺回了床板,而阿特拉斯的臉就在幾尺之外。

他凝視着自己。燈光把他聳立的頭發勾勒出一道白色輝光,他的臉隐藏在陰影裏,沉重得活像在凝視一具屍體。矢茵被他的眼神震住,半天不敢開口。

“我必須承認,”過了半響,阿特拉斯開口說,“你是我這輩子佩服的三個女人之一。”

“那可沒什麽榮幸的。”

阿特拉斯眉眼漸漸展開,神色重新恢複平常,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如果你知道我這輩子見過多少女人的話,就會覺得實在是榮幸了……好吧,起來,喝點水。我看你餓得——呃,吐得差不多快幹了。”

矢茵咕咚咕咚一口氣喝空了兩瓶水,終于緩過勁來。阿特拉斯遞給她三明治,她搖頭拒絕——只要一開口,水好像就要自行噴出來。

“你寄存在酒店的包。”阿特拉斯順手将一個小包丢在她身旁。“只有證件、卡和一把鑰匙。你真有種,淨身出戶啊。”

矢茵默默收了包,艱難地指指電視。

“你看到了?”阿特拉斯得意地說,“6處爆炸,誤差不超過3秒,卻沒死一個人。這下夠執玉司的人解釋一陣了。你跳得也非常準,簡直太準确了。我一直以為你會摔死,真的,99%的人都不敢跳,剩下1%跳的人有99%的可能摔死,所以你是萬分之一的那一個。”

矢茵臉上沒有任何得色,反而更蒼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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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不可思議。只憑着一只音頻共振設備,只聽了幾遍協奏曲,跟我說了不超過50句話,就如此果敢的跳了出來。狗逼急了才跳牆呢,究竟是什麽把你逼成這樣?”

矢茵癟癟嘴巴,還是沒回答。她眼睛烏溜溜地轉了幾圈,敲敲船身。

“放心,警察被我引往內陸方向,執玉司也得到了錯誤情報。現在船差不多都要到公海了。船老大幹這行幾十年了——這個!”他豎起大拇指比了比。

“讓我奇怪的是你居然會相信他。”矢茵終于長出口氣。

“因為他是我的人。”阿特拉斯洋洋得意,“以後就會知道他的本事了。”

他莫名其妙地興奮得搓了半天手。

“好吧,那麽,呃……你看見的,是不是?”阿特拉斯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傾身向前,一眨不眨地盯着矢茵。

矢茵點點頭。

“我不信。你以前并沒有見過,而且這玩意兒的資料也絕對不可能流傳,你怎能肯定?其實那裏面什麽也沒有,對不?我可知道你那點兒小心眼兒。你身上單薄得連張紙片都藏不下。你老爹只是死得不甘心,跟大家夥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矢茵說:“我肯定。”

“哈!”

阿特拉斯又縮了回去,掏出根煙點上,腦袋偏向一邊,卻不時飛快地瞄矢茵一眼。過了一分鐘——簡直像過了一百年——阿特拉斯把煙狠狠甩出去,舉起雙手叫道:“好吧,好吧,我認輸了!我等不及了。你當然是拿到它了,對不對?可是,可是它在哪裏?被執玉司的人搶回去了?哦,不——看你的眼神……哦,是了,你把它藏起來了!告訴我,好姑娘!告訴我真相!”

“它,就在那裏。”

“那裏?哦,那麽是真的了。可是,該死!我還是不能相信!你能證明嗎?”

矢茵走到牆邊,用手沾了點水,在鐵皮牆面上畫了幾個符號。這幾個符號與西伯利亞神聖光輝軍團投射在石牆的上的字符類似,但又不盡相同。矢茵認真地寫着,畫着。她記得很清楚,每一個字符都記得很清楚。她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幾個小時之前,回到在銀行裏久久凝視它的那個時候……

眼前忽地變黑,身後的阿特拉斯站起身,遮住了燈光。他影子的形狀很古怪,像要舉起雙手撲上來,卻又弓腰駝背,不肯跨前一步。燈光搖曳,牆上的影子在瑟瑟發抖。

“別……”他突然說道,“不要再寫下去了,求求你!”

他的聲音極苦澀、艱難,聽得矢茵背脊一冷。她繼續默不作聲地畫着。

“求求你……你這可怕的家夥!”僅僅一秒鐘,阿特拉斯的聲音就變成了哭腔。他驚慌地連連後退,咕咚一聲,不知撞上什麽,摔了個四腳朝天。

矢茵遲疑片刻,用手抹去符號。她回頭看阿特拉斯,這個可憐的家夥已蜷縮成一團,背對她靠在牆角。他的腦袋低垂下去,從後面只看得到他高聳的雙肩。他渾身都在顫抖。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低聲說:“這就夠了。”

“你怕黑玉?”

“不,我只是覺得痛苦。”阿特拉斯嘆息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它讓我痛苦。”

“你不是樂滋滋地想要收藏這份文明遺物麽?”

“我他媽也不明白!”阿特拉斯怒吼一聲,臉漲得通紅。“這玩意兒就他媽讓我難受、難受、難受!”他雙手撐在牆壁上,大口喘息,半響才漸漸平複下來。

“那麽你是得到了……”他轉過身,神色恢複正常,向矢茵伸出手。“拿來罷。”

“我為什麽要給你?”矢茵兩只眉毛高高翹起,嘴角也往上翹。看阿特拉斯痛苦掙紮,她心情真是大好。

“你費盡心力,幫我逃出來,就是為了黑玉?難道不是為了我?”

“哧——”阿特拉斯失笑一聲。他揉着太陽穴疲倦地說:“好了,現在我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把它給我吧。你拿着也沒用,反倒危險——瞧瞧今天發生的事,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實話。現在你已經榮登每一個通緝榜的首位了,黑道白道都指着你吃飯呢。只有我能把你弄出境,到一個絕對沒人找得到的地方,你明白麽?”

“對,我很清楚。”

“我當然也可以就在這裏殺了你。”阿特拉斯唰地一聲抽出匕首。那匕首匕身極薄,僅兩指寬,乍一出鞘,矢茵頓覺面上一寒,仿佛冰霜撲面,禁不住坐倒在床板上。

阿特拉斯舉起匕首,匕身遮住燈泡,卻仿佛透明一般,發出逼人的寒光。在光芒之中,隐隐有條龍形,繞着匕身四周游走。

“為什麽你要那黑玉?”矢茵突然問。

“為什麽?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阿特拉斯小心地把玩匕首,似乎他也害怕這股寒徹透骨的刀氣。“我喜歡收集舊時文明……”

“你說謊。”矢茵打斷他,“你也想要窺探那後面隐藏的秘密。實話說吧,我對這個秘密并沒什麽興趣,但我一定要查出究竟是什麽奪走了我老爸的命。所以,我們很可能殊途同歸……”

咚!

匕首擦着矢茵的咽喉飛過,插入她身後牆上的一段木樁,要不是木樁後就是鋼板,匕首幾乎要整個穿透過去。

矢茵咽喉一哽,渾身爆出層冷汗。阿特拉斯欺身上前,揪住她的領子快活地說:“嘿,寶貝兒,我恐怕你沒能搞清楚狀況。你現在落在我手心裏,我只需輕輕一捏,就能把你捏得渣都不剩。或許你還想見識世面,你瞧,從這兒東不到六百公裏,我就能把你賣個好價錢。至于你是死在高檔夜舞中心,還是哪個貧民窟的窯子裏,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我沒有立即把你的衣服扒個精光,吊起來慢慢找,僅僅是因為我對你這個蘿莉身體一點也不感興趣而已,懂嗎?!”

“……懂了……”

“懂了就別廢話!”

“你不是說過,咱倆的關系是合作嗎?”

“合作?咱們不是已經合作,把那東西從層層包圍之中拿出來了嗎?我必須承認,那堪稱成功合作的典範!但是現在,我要它——別逼我對曾經的合作夥伴動手!”

“你弄痛我了。”矢茵眼圈一紅。阿特拉斯這才發現自己揪得太緊,領子把矢茵的脖子勒得發青。他冷哼一聲,放開了矢茵,卻又探手伸進她領口。矢茵尖叫一聲,他已經扯下戴在她脖子上的那枚鑰匙,收回匕首,徐徐後退。

“普裏斯銀行的鑰匙……我真蠢,第一次居然沒有認出來。密碼呢?”

矢茵摸着脖子,咽了片刻氣,才說:“你不該問秘密。問密碼也沒用,你得問‘能真正打開保險箱的東西’。”

阿特拉斯懶得跟她嚼舌頭,随口道:“好,好吧,管它是什麽,統統給我!”

矢茵站起身,在床板上默默地轉圈,轉圈,轉圈。

“我想我已經說過了,對你這種丫頭,我一丁半點兒興趣都沒有。”

“怎麽會?”矢茵驚訝地說,“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你可是為了看一眼而拼了老命呢。”

唰的一下,矢茵閃電般退開一步,但是刀氣還是把她胸衣的肩帶切斷了一根。矢茵狼狽地抓着帶子。“小心點,全天下就此一個,切壞了可就看不了了!”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阿特拉斯咆哮道,“再跟我玩花樣!你把它藏到哪兒去了?”

“我沒玩花樣,”矢茵委屈地說,“你還不明白麽?我只是看了幾眼,又把它放回了保險庫。然後讓銀行重新設置了我的指紋、眼紋、六段非關聯密碼,以及一份DNA樣本。普裏斯銀行另外提供了一組十六個單詞序列,我在三段背景音樂下分別錄制了讀音樣本,以保證絕對不可能通過語音模拟通過測試。他們說美國總統要解碼核武器也就是這個标準了,我不是太懂,只知道這項服務真是貴得吓死人……所以從今天開始,我,便是世界上唯一能開啓那只保險櫃,取得黑玉的鑰匙。請您向上、防潮、小心使用。”

過了足有五分鐘,阿特拉斯才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在耍我?”

“你可以試呀?”矢茵坦然迎上阿特拉斯幾乎噴出火來的眼睛。她幹脆走上兩步,昂着頭,把光溜溜的脖子亮給他看。“試試一刀切下去,這輩子你有沒有辦法從裏面拿出來。”

在她的逼視下,阿特拉斯閉上了眼睛。如果狂暴之氣可以換算成質量,這會兒船已經壓穿地殼,一直沉到地幔深處去了。

不過等他再一次睜開眼,已經露出了笑容。“說說吧。”他避開矢茵的目光,收了匕首,掏出煙點上,退到牆角的凳子上坐下,深深抽了一口。“什麽條件?”

“你這麽聰明,會不知道?”

阿特拉斯靜靜抽了一會兒。他掐滅了煙頭,整理衣服,把氣得翹起來的頭發梳理順當,誠懇地說:“我阿特拉斯,對天發誓,如果知道你老爸的死因而沒告訴你,活該一輩子死不了……呃,不、不。明天就天打五雷轟死!”

“但是沿着這些線索追查下去,就一定查得到。”矢茵說,“我矢茵也在此發誓,一旦你協助我查出真相,那只黑玉就是你的,絕無失言。”

“那麽說,咱倆還得合作下去?”

“當然。”

阿特拉斯把腦袋頂在鋼板牆上,用力深呼吸,說:“好。”

他走到牆邊,推開艙門,再次使勁點着頭,像對矢茵,更像是對自己說:“好!”

他縱身跳上去,探頭進來說:“你再耐心等幾個小時。”

“鑰匙還給我,那是我老爸的遺物。”

阿特拉斯丢還給矢茵,矢茵向他嫣然一笑:“你還真爽快。不要把我賣到馬尼拉就行了。”

“好!”

咚,咚,咚。阿特拉斯凝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矢茵還沒來及喘口氣,咚咚咚咚咚!這家夥飛也似的狂奔回來,一下撲在地上,半邊身體都探了進來。“嘿!嘿!”

“幹嘛?”

“你不會對那個家夥也要說同樣的話吧!”

矢茵從容把鑰匙戴在脖子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所以你的動作一定要快呀!”

阿特拉斯跳起身就跑,聽他在走道裏一疊聲的咆哮:“都他媽給我起來,你們這些死魚!快、快、快點!”

五號擡頭望天。

天穹之上星空燦爛,武仙座和天琴座挨得很近,其下暗淡的北冕座都看得清楚。也許是知道他們要潛游接近1海裏遠,今晚的大海很平靜。風很小,而且方向穩定;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船舷,節奏感非常好。沒有亂流的幹擾,水下推進器在5分鐘內就能把他們帶到對面那艘船頭。

不會再出錯了。已經下了格殺令呢。五號長長出了口氣。他再次舉起夜視望遠鏡,看一海裏之外的那艘船。

船在離管制區域10海裏左右的公海下了錨,艙外沒有懸挂任何燈光,這是典型的偷渡船的習慣。這些提頭賣命的家夥,才不會在乎有沒有船黑燈瞎火撞上來呢。望遠鏡側面一根線連在他身旁一臺雷達上,雷達一遍遍掃過船艙,他看得很清楚。

這是艘很普通的漁船,船身一共兩層,十來個人。熱量基本集中在第一層,第二層只有一個人——目标在狹小的艙室裏焦急地轉來轉去。五號按動望遠鏡側面的按鈕,計算機模拟的船艙三維圖慢慢旋轉,幾個主要的出口和舷梯被高亮标出。

一號一定也正焦頭爛額的轉來轉去。五號舔舔嘴唇,放下了望遠鏡。

嘩的一聲,一名水鬼冒出頭,向五號打出一切就緒的手勢。

“目标在二層,”五號低聲說,“靠近船頭的位置。一組負責清理第一、二層,二組跟我接收目标。”

“如果遇到抵抗呢?”有人問。

五號狠狠拍了拍那人胸前抱的槍。“除了目标,其他的自行決定。這裏是公海,我們也不是在收容難民船。動手要快,要狠。幹淨點。”

周圍幾個人都默默點頭。

五號深深呼吸一口,戴上潛水鏡,咬住氣管。他站起身,向身後漆黑的大海舉起右手。

4海裏之外,一艘艙外同樣沒有懸挂任何燈光的艦船上,一名觀察員大聲報告:“五號報告,一切就緒,請求開始行動!”

“準許行動。”

實際上五號并沒有等待這個命令。事到如今,誰都不會再猶豫了。他只是象征性地舉了幾秒,就立即蹲下,坐在橡皮艇的船舷上。他最後環視一遍參與行動的七人,身體往後一仰,落入海裏。

水下等待的人員将預熱好的推進器交到五號手中。他沒有等待,一馬當先向前駛去,其他特勤隊員有條不紊地跟上。這一片海域沒有珊瑚,他們貼着30米深的海床以雁形隊列向前,前面的推進器卷起細細的海砂,後面的則把海砂向兩側噴射出去。海水的通透度只有10米左右,但在夜裏燈光可透出幾十米,因此誰都沒開燈。海水的溫度也限制了輔助夜視鏡的效果,最初的十幾秒,他們幾乎是摸黑向前。

等眼睛适應了,就會發現星光、發光藻類和一些魚的螢光隐約照亮了大海。幸好這裏離漁場很近,動辄幾十萬條的大型魚群早已絕跡,否則一頭紮進去,沒幾十分鐘出不來。五號的夜視儀顯示出一根輔助紅線,指向目标方向。

4分鐘之後,前方出現了一條斷斷續續的亮線。那是前導隊員塗抹在錨鏈上的熒光液體。亮線上方,就是船體了。五號舉起右手,食指晃着圈,随即向前伸出兩指。隊員們立即停了引擎,抛下推進器,開始各自準備起來。

“第一批視頻傳來了!”

“放出來。”葉襄下令。大廳裏所有人都暫時放下手裏的活,一起擡頭看右邊牆上那面巨大的投影幕。

畫面一開始混沌一片,什麽也看不分明。接着開始有些光亮出現,不過仍然是些大塊的黯淡的顏色,看不出形狀。畫面顫抖着,不時跳躍、中斷。行動小組施放的一艘遙控船接近了目标,它上面的拾音器傳回聲頻信號。之前只聽得見海浪單調的拍打着船體,不過現在,偶爾能聽到咕咕的氣泡翻滾出水面的聲音了。

衆人耐心等待。誰沒有耐心呢?瞧瞧指揮臺上的一號吧。他雙手撐着下巴,面無表情。從半個小時前五號帶隊出發的時候,他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誰都能從他這靜谧的姿态裏,看出滔天的怒火。

“支援單位,報告情況。”葉襄發問。

“這裏是春霆號。懸停高度70米。沒有高能量反饋,沒有基于安蒂基西拉編碼的信號。10公裏範圍內沒有目測到船只信號燈光。”春霆號懸停在離目标4海裏之外的低空,與這艘船形成夾擊之勢。

“編碼組報告,沒有跡象表明該目标向外發送或接受有效信號。沒有試圖測試該目标的信號。第二、三、四聲納沒有發現水底目标。第一聲納檢測到行動小組的推進器動向。”

“天蠍號報告,距離目标1400米,高度230。需要降低高度增援麽?”

“暫時不要,就停在那個位置。”

“行動組已經攀上了右側船舷!”觀察員報告,“對方沒有察覺。三人在船尾,四人在船頭……等等……船艙內有人在移動!”

這個時候,投影幕上的畫面劇烈晃動,伴随着砰砰、咚咚咚的沉悶的聲音。等到稍微穩定下來,畫面比之前亮了許多,不過還是看不清楚。架設在特勤隊員肩頭的小型攝像頭拼命自動搜索着聚焦點,奈何該隊員不停變換位置,所以畫面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好在聲音聽得清楚。砰砰砰!砰砰砰!這是微型沖鋒槍的聲音。

啊……哇啊——…有人慘叫。

當當當——鐵皮船身打得亂響。

咣啷——有人敲碎了玻璃。

轟!

當小型壓力彈在狹小密閉的船艙內炸開時,許多人身體都忍不住一抖,控制員不得不調低音量。這一聲之後,基本上就再沒有槍聲了。

葉襄擡頭看牆上的時鐘,從行動組攀爬船舷開始,一個倒計時時間就被啓動,到現在剛剛52秒。通訊頻道吱吱響了兩下,五號的聲音傳來了:“一號,這裏是五號,我們已經控制局面。”

“報告情況。”

“擊斃1人,擊傷10人。我方沒有損失。”

“102呢?”矢理終于開口說話。

“我們搜索了第二層,沒有發現102。重複,沒有發現102。發現少量武器及毒品。”

大廳裏的空氣頓時凝固。幾秒鐘後,傳來八號的聲音:“這裏是春霆號,發現一艘中型漁船由東南方向駛來,預計3分鐘後将與目标船相遇。重複,一艘……”

“有第三層麽?”矢理手一揮,葉襄忙掐斷了春霆號的線路。

“沒有發現第三層,你們兩個去問他……”說到這裏,五號關閉了耳麥,不過拾音器裏卻傳來清晰的慘叫聲。被打的人破口大罵、繼而慘嚎連連,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分鐘,這些聲音統統消失了。

“發現第三層……在改裝過的密封艙內。我打開了……是毒品,重複,是毒品。”

葉襄突然說:“可能還有別的密封艙,全部打開搜查!”

“沒有發現門……”

“強行破開!”

又過了三分鐘,大廳裏的人早已偷偷散去,裝着很忙的做事去了。頻道裏再次傳來五號的聲音:“船體破裂,底艙開始進水,我們無法阻止。現在棄船,重複,底艙進水,現在棄船。請求支援!”

“明白了。支援船五分鐘後趕到。打開桅燈,等待救援。春霆號、天蠍號從空中掩護行動小組。通知海監局,撤銷之前的封鎖令,派艘船來接人。我們返航了。”葉襄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放下麥克風嘆道,“這次被徹底愚弄了,對方真是算無遺策,完全看穿了我們的部署。接下來怎麽辦?”

“接下來就拜托你了。”矢理站起身,摘下耳麥,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廳。葉襄看着他僵硬的後背,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嗨!怎麽回事?觸礁了嗎?”

“沒事!”一名特勤隊員頂着海風回答前來詢問的漁船。

“船在下沉!進水嚴重嗎?要幫忙嗎?”

“不用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裏遠離航道,除了晚歸的漁船,沒有別的船只通過!聽着,我不管你是做什麽的,我也什麽都不會問。”漁船突突突的靠近,有人站在船頭,作勢要把纜繩扔過來。

“我說過了,沒……”特勤隊員還沒說完,五號走上前一把推開他,手中的槍指向天空,砰砰砰地來了一梭子。

滾燙的子彈殼當啷啷地掉落甲板。漁船倉皇掉頭,船頭那人屁滾尿流地往回跑,被纜繩絆住,摔得山響。五號面無表情地盯着它轉向北方,加大馬力逃去,冷冷地說:“解釋個屁。快,把人押出來!”

漁船開出幾海裏之後,那艘即将沉沒的船已被漆黑的大海和天幕完全遮蔽了。一直趴在船頭的阿特拉斯慢慢坐直身體,籲了口氣。在他對面,矢茵從船艙裏探出腦袋。海風吹得她的頭發胡亂飛舞,千絲萬縷纏繞在她臉前。她的眸子幽幽發着光。

“瞧,”阿特拉斯說,“我說過我們很安全。要跟你的二叔說再見嗎?”

矢茵搖搖頭。

“你可真絕情。”

“我不想說再見。”矢茵說,“說了就不能回頭了。”

“哈哈,回頭!”阿特拉斯嘲笑道,“跟這玩意兒沾了邊的,永遠也別想回頭!你這個笨蛋,我等着你腸子悔青的那一天,哈哈哈!”

矢茵不理他的嘲笑,一手裹緊了身上披的毯子,一手按住紛飛的頭發,默默看着天穹。阿特拉斯走到她旁邊,靠着艙門,點了根煙。他惬意地吐出兩個煙圈,後面一個小的從前面一個大的中央穿過,他得意地哼哼兩聲。

“吸煙不好。”

“你是不能理解——有時候,我巴不得抽死呢。”阿特拉斯感慨。

矢茵四面看看,船員們都回到船尾艙室裏,只有大副還在頭頂的艙室內操縱船。她低聲問:“那天晚上,是你把我救出來的?”

“哪天?哪兒?”

“就是你那狗窩旁……話說回來,你狗窩修在下水道裏,還真般配。”

阿特拉斯像不知道被誰狠狠抽了一巴掌,尴尬中透着羞憤,羞憤中帶着迷茫,隔了半天才說:“真不是我,真的。而且我還不知道是誰。唉,那次算是認栽了。”他用力把煙頭扔出去。船身正在傾斜,紅色的煙頭似乎還沒落到船舷下方,就被看不見的浪頭吞沒。

“那就真是帝啓了……”矢茵露出同樣迷茫的神色。

“咚!”阿特拉斯回身一拳打在船艙上,喝道:“也不可能是他!”

“嗤,你不是不知道嗎?”

阿特拉斯冷冷地說:“你不信就算了。”

矢茵看他的臉,心中隐隐一動。他的神情分明在說,他的确不知道,卻又對自己的推論非常肯定。這模樣、這感覺……啊,是了!當帝啓說到那些他不知道、卻又堅信的事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這真奇怪,他倆堅信的東西,往往都是根本沒見過的……

她回過神來,不再追問,只嘆息道:“可惜你那狗窩炸上天了。雖然我不喜歡那些古怪的東西,不過你肯定收集得不容易吧?”

“哼,”阿特拉斯冷笑一聲,“我說其實一切完好無損,你信嗎?”

“不信。那麽大的爆炸,我親眼看見的呢,整個地道都炸上天了!”

阿特拉斯重新恢複了得色,靠牆又掏出支煙來,卻被矢茵一把抓過扔了。他居然也不惱,摸出一盒潤喉糖,問矢茵:“要不?”

矢茵搖頭。他自己含了一顆,低聲問:“你見過那面牆了吧?”

“見過,真是神奇。”矢茵從窗戶裏鑽了出來,跟阿特拉斯靠在一起望天。她說:“那面牆上的字,是不是安蒂基西拉的文字?”

“是。”阿特拉斯說,“或許根本不應該叫安蒂基西拉文字,只不過到目前為止,只在幾具安蒂基西拉機器上見過這種文字,才以此命名。安蒂基西拉是希臘的一個小島嶼,第一具安蒂基西拉機器于1900年在該島附近海底沉船裏被發現,由此得名。其實一千多年來,世界上發現了至少8具類似的機器,有些甚至還能使用。”

“就像你家那具?”

阿特拉斯一驚:“你發現了?”

“嗯。”

“那是現在能找到的最完美的一具,”阿特拉斯沒有惱怒,反而得色更濃。“雖然無人能操縱,但我相信它的功能是完整的、無損失的。”

無人能操縱……矢茵咬着下唇出了一會兒神。好吧,暫時還是不要炫耀的好,而且即使告訴他,自己能操縱,不被他笑死才怪。等哪天當他的面做一次,非活活吓死他不可。

“事實上,我那臺安蒂基西拉機器就安裝在那面牆背後。那牆,不可被破壞。”

“是啊,很珍貴,不該就這樣被炸了。”

阿特拉斯嘆口氣:“你根本沒聽懂。我不是說那面牆太重要而不可被破壞,而是說——那面牆不可能被破壞。我承認我沒能力用核爆做測試,但除此之外,當今世界還真怕沒有一樣東西能破壞得了它。”

他居高臨下地瞧了瞧矢茵張大的嘴。“你以為我把它安放在那裏是好看?是風水?是顯擺?還是某種神秘主義?錯了,那是我那狗窩最堅固的地方,與外界隔絕的最後一道壁壘。爆炸?哈,省省吧,也許連點痕跡都不會留下。爆炸只會讓地道坍塌,從而更加牢固地保護我那狗窩。至于水底下的通道,被炸掉确實可惜,不過能進去的路又不止一條,你說是吧?哈哈,哈哈哈!”

矢茵呆了片刻。不知為何,她真的相信那牆壁不可被破壞。牆上的字……那些字……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哎呀,那些牆上的字啊,一個個從腦子裏冒出來,就像安蒂基西拉機器上的金屬片一根根彈出來一樣,她明明不認識,卻偏偏熟悉得很!

“嗯?暈船了?”阿特拉斯問。

“……沒事。”矢茵深吸口氣,把這些怪異的念頭抛開,問他,“這些稀奇古怪的牆啊、機器啊,你從哪裏弄來的?”

“那可得講上幾天幾夜了。”阿特拉斯伸個懶腰。“要有紅酒,有音樂,有女人……哈哈,如此才能慢慢訴說的故事。”

矢茵癟癟嘴巴。“不講就算了,誰稀罕呢?接下來我們要去哪兒?”

“天空。”阿特拉斯走到甲板中央,重新倒下,張開雙臂伸了個惬意的懶腰。他腦袋枕在手臂裏,望着星空說:“看吶,高高的、藍藍的、一望無垠的天空啊。你看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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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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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無敵大宗師

英雄無敵大宗師

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