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明昧和矢茵沿着一條已經幹涸的熔岩河溝,盡可能地俯低身體跑。跑了幾十米,矢茵猛的剎住,前面不遠處,熔岩再次擋住去路。
兩人茫然四顧,不知該往哪裏跑。明昧爬上一塊岩石四處張望。忽聽矢茵問:“你們從哪裏進來的?”
“從洞穴上方的一個洞口。”
“一個洞口!有沒有看見鐵籠之類的?”
“有個摔得變形的鐵籠,裏面空無一物,不知道是不是你指的那個。怎麽?”
“我好像看到阿特拉斯在裏面。”矢茵撒謊道。
明昧先是一驚,而後立即平靜下來。“籠子是空的。”
“逃走了?”
“也許,不過更有可能被從洞口下來的神聖光輝軍團劫走了——噓,我好像聽到槍聲!”
“神聖光輝軍團?”矢茵想起那漆黑的下水道,和那塊能反射安蒂基西拉編碼的石壁,覺得腦殼越來越大。“他們怎麽又摻和進來了?”
“誰知道呢?他們的情報如此準确,要說執玉司裏沒有內奸,我是怎麽也不會相信的。那邊有個洞口,槍聲似乎是從裏面傳出來。”
“呃,”矢茵對光輝軍團的冷酷變态仍心有餘悸。“要不要避開?”
“不行。現在我們必須借助他們的力量,才能對付那東西。”
“可是……”
“而且阿特拉斯很可能在他們手裏呢。我們得救他,是不是?”
是帝啓。矢茵咬着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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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來吧!”
洞穴的門被塑膠炸彈炸開了。光輝軍團那幫家夥不知被什麽東西逼瘋了,用了大量塑膠炸彈,将岩壁都炸塌了一大塊。門口到處散落着彈殼,丢棄的背包和槍械,以及好幾十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如果在十個小時之前,矢茵看到這些血肉,一定吓得尖叫。但是現已經說不出有多害怕了。她甚至躲在明昧身後近距離觀察一具屍體。
“不像是侍衛?”
“這是另一種人。”
“什麽意思?原住民?”
“比你想的更怪。我一時也說不清楚。”
明昧說:“有時間再說。快,我又聽到槍聲了!”
進了洞,兩人沿着一段螺旋狀的階梯往上跑。這裏的階梯明顯比之前的要大得多,幾乎有兩倍那麽高,但也粗糙得多,臺階、洞壁根本沒有打磨,完全由岩石胡亂堆砌起來,有點地方凸出的石尖甚至能輕易劃破人的肌膚。風陡然增大,好似上面有臺巨大的抽風機,吹得兩人必須抓緊洞壁才能站穩。
“該死的六十一,這又是建的什麽?”
“六十一是誰?”
“就是島主凰王的正式名字,你根本想不到他有多變态!”
“你對他的印象真的很糟糕啊。無論如何,光輝軍團的人拼死往裏打一定有道理的,我們必須上去瞧瞧。”
階梯上到處是血,一些洞壁明顯被密集的火力攻擊過。兩人心中真是糾結,又怕光輝軍團還太強大,又怕重武器不多了,不夠抵抗金屬蜘蛛。
走着走着,槍聲近了。有時零星幾槍,間或又會突然爆豆子似的響個不停。槍聲間歇,能聽到有人用俄語大聲呼喊。
“在指揮……進行包圍……”明昧頂着風聲聆聽,邊聽邊說,“上去兩個人……要幹掉那大家夥……”
轟!
槍榴彈爆炸聲震耳欲聾,随之而來的是岩石嘩啦啦的崩落聲,卻沒有聽到任何人聲。“沒人受傷?”明昧奇怪地說,“如此猛烈的攻擊都被躲過了?”
她探頭出去,看了半響,說:“活見鬼。”
矢茵趴在她背上也朝裏面張望,她擡起頭,再往上擡,再往上,一直仰到脖子發痛才停下。明昧說得不錯,真活見鬼。
小時候,矢茵曾跟着一群小屁孩翻進廢棄的鋼鐵工廠玩耍。小屁孩們一哄而散,她落了單,全然不辨方向。只記得血紅色的夕陽從一側院牆後投射過來,照得她頭暈目眩。她躲避着那光芒,跌跌撞撞地跑進了一棟陰暗的建築。她就像現在這樣擡頭看,幾乎要仰躺在地了,才發現自己跑進了一根煙囪底部。
煙囪對一個五歲的小孩子來說太高、太大了——長大後,她曾經回去故地重游,發現煙囪至少高五十米,底部直徑超過二十米——黑褐色的、粗糙的內壁仿佛一直延伸到大氣層之外,卻又像是從四面八方向她壓來,壓得她無處可逃。
從那以後,煙囪就成為她為數不多的噩夢元素之一。此刻,矢茵腦子裏一陣暈眩,恍然間時光倒退,再一次站在煙囪底部,茫然向上遙望……
不、不,完全不對。這可比煙囪大太多了。這是一個底部略呈圓形、直徑超過一百米的豎井似洞穴,高度更是無法估測,在目力所及的最高處,被不知名的灰褐色的煙塵籠罩,不知其上還有多高——即使以煙塵為最高點,也至少在四百米以上。豎井底部中央,一個直徑十米左右的熔岩湖發出橘紅色的光芒,熔岩不住翻騰、湧動,不時有劇烈的氣泡爆發,将火紅的岩漿噴向四周。熔岩湖周圍由此越堆越高,形成漏鬥狀地形。
豎井的內壁與那片沿海的石壁一樣,塌陷得非常嚴重,大概由于岩石被熔岩加熱,又被地下水侵蝕。千萬年來冷熱交替,岩石來回膨脹、收縮,導致岩壁極其規律的沿垂直方向破裂,形成一根根巨大的、如同人工雕琢的石柱。
底部的侵蝕遠超過頂部,許多石柱承受不住,向下墜落。有些筆直的插入底部,有些則歪倒斷裂,相互交錯支撐在一起,仿佛史前巨人搭建的積木,又被随意地推倒。人站在下方的感覺,與螞蟻站在雅典娜神廟那些永恒的柱頭下一般無二。
前方三十米左右,神聖光輝軍團正在一根橫躺的巨大石柱後建立陣地。正前方十來人用火力壓制,另有三人把AK74班用機槍擡到左後方一塊岩石上,建立火力壓制點。戰鬥暫時停止,洞穴內只有風呼嘯的聲音。
奇怪,以他們的重火力,還需要堅守麽?對面石壁隔得太遠,明昧朝右首指了指,矢茵會意,弓着身體,消無聲息地跑到靠近石壁的一堆岩石後。
石壁旁斷裂塌落的石柱堆得老高,她倆沒費多大勁就繞過了神聖軍團,前進到離對面石壁不到四十米的地方。現在看清楚了,有人在那片石壁上鑿了一條通道。
那片石壁由四根石柱組成,突出于整個山壁約二十幾米,寬約三十米,高度超過兩百米,罕見地沒有發生斷裂。通道開鑿在石壁內側,繞着四根石柱螺旋狀向上延伸。
這四根石柱雖未斷裂,但內部已經侵蝕得很嚴重,通道每隔一段距離就露出一個大洞,有些看得出人工痕跡,大概是考慮采光;有些則完全是自然脫落,向下貫穿了兩三層通道。光輝軍團的火力集中在離地面不太遠的一段石壁,石壁長不超過二十米,兩側均是巨大的窗體。窗體裏露出十幾具屍體,果然是那些似人非人的家夥。
明昧觀察石壁,矢茵則焦急地觀察光輝軍團。沒有看到帝啓,那他應在石壁後方了。他醒了麽?那些非人生命要把他挾持到哪裏去?是六十一下的命令,還是另有其人?她完全摸不着頭腦。她的那點本事,也根本無法在槍林彈雨中施展,怎麽辦?
“不好辦吶。”明昧自言自語。
“帝……黑玉也許就在那些人手裏!”矢茵差點脫口說出帝啓,轉念一想,對明昧來說什麽也沒有黑玉有價值,便說,“六十一的老巢被光輝軍團攻陷,他肯定命人把黑玉帶來這裏隐藏了。我們得想辦法上去!”
“這種火力,怎麽上?”
“可是……”
“耐心點,事情不大對勁呢。”明昧縮回來,長長松了口氣。“光輝軍團還是很給力,剛才那家夥上來,大概能頂得住。”
“可要是那種東西有很多呢?”
明昧聳聳肩。“那就等死好了。但我才不信那玩意有很多呢,否則這世界早就……”
一聲突如其來的怒吼打斷了她,兩人都是渾身一顫,因為這一聲如同虎嘯一般,在洞穴內來回掃蕩,震得人耳朵隐隐作響,絕對不會是人類發出。嘯聲中充滿某種赤裸裸的野性的狂怒,更是讓人背脊發涼。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光輝軍團的槍聲驟然大作,打得對面的石壁稀裏嘩啦又開始往下迸裂。槍聲之外,有人大聲叫喊,說得又快又急促,這種混合了斯拉夫語系與中亞突厥語系的方言,明昧聽不明白,只能大致猜到是在指揮調整衆人的射擊方向。
兩人小心地往外看。光輝軍團的射擊目标仍是那片石壁,子彈在石壁兩側的窗口附近來回掃射,似乎要阻止某人從窗口露出腦袋。奇怪,如果他們要狙擊對方,不是應該将人放出來再打麽?
明昧正奇怪,忽聽又是一聲咆哮,從石壁的窗口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影。
那怎麽能算是人呢!矢茵和明昧同時一聲驚呼——窗口高逾三米,然而那人竟然必須得佝偻着身體才勉強露出。它的肌膚呈青黃顏色,有點像太陽暴曬下的青苔,遠看上去青一塊黃一塊,比皮甲犀牛的皮膚還要粗糙堅硬。它的肢體龐大,一只手比矢茵和明昧身體加起來還粗,臉與其說像人,不如說更像山地大猩猩,特別是向上翻起的鼻孔、凸出的下颌,未進化特征非常明顯。
它一探出身,光輝軍團的子彈立即全數向它傾瀉——原來他們在此建立陣地,就是為了防它。明昧想起那具被巨大的力量活生生插入石筍屍體,看來便是這東西所為。
它雖然巨大,也頂不住子彈疾風驟雨般的攻擊,發出既痛苦又憤怒的咆哮,奮力将手裏一塊石頭扔出,又再次縮回石壁。
那石頭在它手中握着時,并不覺得有多顯眼,直到扔到光輝軍團的陣地,将一個躲閃不及的人砸成一灘爛泥,才看出它的巨大。那人的肉醬血漿四處亂飛,光輝軍團的隊員們紛紛閃避。
列普辛柯吼道:“停!停止射擊!”
他跑到一名狙擊手面前,拿過他的狙擊槍,大聲下令:“聽着,不知道裏面還有多少這樣的怪物,從現在起必須節約子彈!薩爾諾夫斯基,斯托克維奇,你們倆個帶上手雷,從下面包抄。其他的人掩護,注意壓制對方,不要讓它們逃走!”
列普辛柯說完背起狙擊槍,跑到身後的石壁,開始往上攀爬,力求找一個最佳位置。薩爾諾夫斯基和斯托克維奇把兄弟們遞過來的手雷背好,各自做了個上帝保佑的手勢,貓着腰往對面石壁摸去。
剩下的人反而是最危險的,他們必須盡可能吸引那怪物的注意。有人大聲招呼,指揮衆人盡量分散,找到可以遮蔽的岩石。
剛才那巨大的怪物出現時,矢茵腦子裏突然莫名的閃過六十一不經意說過的一句話:“五個按照計劃出生;五個是半成品;還有三個變異體。”
當時她根本沒留心這句話的意思,此刻卻赫然開朗:如果侍衛、侍女們是按計劃出生的,那麽點燈人——百萬分之一和帝啓都認為其不是人——便是半成品,而這怪物肯定就是變異體!在這與世隔絕的海島上,在厚厚的火山山體內部,六十一正是利用這些成品、半成品和變異體的後代,一點一點開鑿出了屬于自己的世界。毫無疑問,他的确是他們的神!
他的力量來自哪裏?黑玉嗎?還是別的舊時之物?如果他一定要自己做那可怕惡心的事,這些人是不是拼死也要抓住自己?矢茵心口怦怦亂跳,手裏全是汗水,正茫然間,被明昧拉着往前跑。她掙紮着問:“去哪裏?”
“趁現在進入通道!阿特拉斯在裏面,是不是?”
“我……”
明昧在矢茵肩頭猛的一拍。“現在要逃跑,都已經不行了,只有往前!你懂麽?”
她倆借着岩石的掩護,沒多久就來到通道入口出。
不料入口處堆滿了屍體,幾乎将洞口堵住。這些屍體統統朝洞口的方向撲倒,幾乎應該是往洞裏跑的時候,被光輝軍團的人從後面掃射打死的。離洞口十來米遠,有一名光輝軍團的隊員死在亂石叢中。他的身體同樣被插入并不太尖銳的石柱。大概光輝軍團認為在狹窄的洞穴內危險太高,會有其他埋伏,才轉而采用遠距離狙擊射殺。
明昧當先從屍體堆上往裏鑽,矢茵轉身欲嘔,可是剛才在面對六十一的幹屍時就吐光了,什麽也嘔不出來。
“快!”明昧用力踢開最上面的屍體,向她伸出手。“我拉你!”
矢茵發瘋的抓扯頭發,猶豫了兩三秒鐘,終于鼓起勇氣往上跳去。她踮着腳沖過屍堆,眼看就要抓住明昧的手了,突然踩到鮮血腳下一滑,重重摔在一具屍體上。
青灰色的屍體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由于驚恐過度,矢茵一聲也發不出,瞪圓了眼跟他對視。那人的眼睛,多麽澄清的眼睛啊。他雙手一合,緊抓住了矢茵的手臂!
噗!明昧手中的匕首紮進他胸口。矢茵放聲狂叫:“不!”
“進來!對方聽見了!”
矢茵只需輕輕一掙,就可掙脫那人的手,她卻一動不動。那人朝她笑笑,嘴巴翕動着想說什麽,但是喉嚨裏咕嚕嚕地響,鮮血源源不絕地往上湧,已經發不出聲音。他用最後的力氣慢慢托着矢茵往上送,送了一半,手就松開了。
明昧剛把軟成一團的矢茵死拽進通道,就有一輪子彈打到屍堆上,打得血肉橫飛。不過光輝軍團只以為有人沒死透而補槍,随即又轉向了其他目标。
矢茵身上全是血,明昧匆匆看了一遍,還好,都不是她自己的。她捧起矢茵的臉,見她面色慘白,安慰道:“沒事,他死了,他傷害不了你了!”
“不是。”矢茵虛弱地搖頭。“他認出了我。他曾經帶我走出洞穴的……他、他只想幫我……”
她捂住嘴巴,眼淚掉線似的往下掉落。
“六十一說他們是殘品,沒有人格,是怪物。其實他們一直都看得很清楚……他們只是……只是不懂得人類的奸詐……”
明昧随口嗯嗯,她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好了,起來,我們走!”
“我沒有力氣了……”
明昧嘆口氣。“那你在這裏待着,別亂動。我去前面。”
她順着通道往前跑,剛跑出十幾米,後面啪啪啪的響,矢茵像一道風沖了過來。她的眼睛還紅彤彤的,淚水卻已被抹去,只是手上全是灰,在臉上留下了幾道黑黑的痕跡。她沖到明昧面前,小臉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握拳,渾身顫抖着說:“混蛋!”
“好吧,你打算怎麽辦?”
“我要阻止他們!”
明昧把腿上綁的兩把匕首解下,遞給矢茵一把。“這就是咱們僅存的武器了。你打算用這些跟下面的槍炮硬來?”
矢茵握着匕首不說話,額頭前的碎發一根根翹起,活像只舒展開來的刺猬。明昧于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來吧。”
她倆順着通道往上爬。通道是就着山體內原有的洞窟開鑿,極其粗糙,到處是凸出的尖銳棱角。時而往山體內鑽進十幾米,時而與外面的豎井只有一牆之隔,甚至完全坦露在山體外。大多數地方都是斜斜地往上,以螺旋狀向上延伸。但也有幾段平直,到了盡頭卻突然拔高數米,需要徒手攀爬。通道內也有油燈,但沒有燈臺,只是利用岩石的孔洞草草做成。
攀岩對兩人來說毫無困難,難的是需要時時防備從下方射來的子彈。一開始她們離那投石的人還很遠,只偶爾有流彈從頭頂飛過。随着高度上升,石壁上傳來的被子彈擊中的砰砰聲震耳欲聾,這些聲音在通道內回蕩,幾乎沒有停歇。
拐過一個彎,兩人同時停下。前面是一段約五米高的幾乎垂直的石壁,石壁上淺淺地鑿出幾個坑,權作攀爬落腳處。石壁上方匍匐着兩具屍體,側面沒有岩壁,熔岩散發的暗紅色的光投射進來。從位置上看,再往前應該就是剛才光輝軍團火力阻擊的那段石壁,而剛才那巨大的怪物一定還在裏面。
但是上面火力猛烈,光輝軍團朝投石者還擊時,對這段石壁絲毫沒有放松。子彈打得上方的岩壁啪啪亂響,不時有碎屑飛濺下來。
明昧說:“我要過去。”
“啊?怎麽躲過子彈?”
“跟着我。”
明昧推開一具屍體,從屍體與石壁之間的間隙慢慢爬上去。她整個身體都緊貼在石壁上,側身,只有一側手臂用力往前爬。保持這個姿勢,下方的光輝軍團是絕對看不到的。
矢茵咬咬牙,也學着她的樣子爬上石壁。敞開的洞口長約十五米,對面的通道內光線很暗,影影綽綽地似乎有許多人,但無法看分明,更無法辨別帝啓在哪裏。事到如今,只有爬過去了。
那具屍體被子彈打得血肉模糊,矢茵只能面朝石壁才有膽氣從屍體旁爬過。她忽地打個寒戰,原來地上被黏糊糊的血漿完全覆蓋。她從血漿上爬過,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顫抖,牙關咯咯咯的響。血漿還留存着一點溫度,卻更讓人毛骨悚然,因為這意味着有人不僅失去了溫度,更失去了生命。她爬了幾步,緊張得四肢僵硬,再也爬不動分毫。
她擡頭看明昧。明昧匍匐得很低,動作卻很流暢,快速從幾具屍體旁爬過,好像只是路過一堆原木。她那雙細長的腿上全是血漿,裙子被血漿浸濕緊貼在肌膚上,更勾勒出讓人心驚肉跳的曲線。
她很快就爬到了對面,隐隐有幾雙手伸出來,将她拉了進去,霎那間也變成了那片模糊影子中的一個,看不清了。
矢茵揉揉眼——眼花了嗎?剛才那一瞬,仿佛看見帝啓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她再定睛看,卻依然只是一片影子而已。
“茵!趴下!”
身體突然一跳,但立即就完全麻木,耳朵裏只有一種低沉的、急促的嘯聲,仿佛罩了一只海螺。矢茵有些茫然,覺得身體輕了許多,好像一放手就會離地飛起。左側光線被什麽東西遮住了,矢茵眼角撇了一眼,只看見滿天的血珠兒,劈頭蓋臉向自己砸來……
嘎——
阿特拉斯推開沉重的木門,慢慢走進漆黑的大廳。他抽抽鼻子,他媽的,一股子墳墓的味道。阿特拉斯掏出限量版ZIPPO打火機,打燃了,舉起來四處打量。
“這是什麽玩意兒?”
微弱的火光隐隐照亮了一個巨大畸形的人形的影子。但也僅此而已,ZIPPO的火光實在太微弱了。阿特拉斯四處轉悠,走到窗邊,點燃了一幅窗簾。幹燥的簾子不一會就熊熊燃燒起來,将整個大廳照得一片紅火。
阿特拉斯站在那團醜陋面前,仔細打量半晌。他喃喃地說:“這他媽的可不好猜。你想表達什麽呢?嗯?被抛棄的絕望?被閹割的快感?”
這會兒,火已經不受控制地燒到了大梁上,左側所有的簾子和窗戶都燃燒起來。轟的一聲,跟着噼裏啪啦的亂響聲中,一排窗格和牆向外倒塌。煙塵和熱浪滾滾朝裏面翻湧而來,阿特拉斯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機槍,走到離雕像更近的地方。
“嘿,”他再一次喃喃自語,“果然在這裏呢。”
整個大廳都燃燒起來了!火光沖天而上,這座三層的建築在烈火中瑟瑟發抖,離徹底崩塌已經不遠了。阿特拉斯戴上從光輝軍團身上找到的簡易呼吸器,繼續耐心地站在雕像面前等。他回頭看,覺得場面還是太小。
他記得不久之前——呃,确切地說,518年前,也就是公元1492年。那時候,伊比利亞半島比現在熱得多,陽光明媚,土地肥沃,葡萄鮮美。可惜長期處在穆斯林統治之下,美人們都藏在層層面紗之後,讓人扼腕嘆息。
那一年的一月,卡斯蒂王國軍隊攻占格拉納達,信奉伊斯蘭教的奈斯爾王朝末代蘇丹艾布·阿蔔杜拉投降,西班牙從此結束長達八百年的穆斯林統治。
作為趕走異教徒的重要儀式之一,國王陛下下令屠殺所有非基督教徒,以維護基督教的神權地位。這項命令被執行得如此徹底,以至于後來連胡子稍微長一點的、腦門上纏了白布的、甚至長相乖張一點的都被殺掉。一月二十四號那天晚上,城內的三百六十七座清真寺被同時點燃了。
當時自己在哪座寺內?對了,科爾拉多大清真寺。大清真寺其實沒有完全燒毀,後來殘存的部分被改建成了卡斯蒂第一隐修院。那晚的火光多大啊,仿佛一直燒到了天上。整個天空都染成了紅色,當然,那也可能是被幾十萬被屠殺者的鮮血染紅……
啪!
一根橫梁突然斷裂,帶着大片瓦礫轟然倒下,離阿特拉斯不到十米遠。阿特拉斯退後兩步,搖搖腦袋。上了年紀了?怎麽最近老是回憶一些久遠的過往?
他把注意力重新轉回來,轉到那團惡心的雕像上。現在,煙塵更大了。炙熱的濃煙從上方像黑雲一樣朝雕像壓下來,然而雕像背後卻明顯比前方的煙少得多。他走到雕像後,毫不費勁就看到了那個如同煙囪一樣,吞噬大量濃煙的洞穴。
阿特拉斯縱身上了洞穴。洞內的煙濃得什麽都看不到,不過風很大,他只需跟着風的方向。走出幾十米,就在簡易呼吸器就要失去作用時,阿特拉斯跑出了洞穴。
濃煙滾滾而上,已經升到了幾百米的空中,凝成一柱,好似狼煙一般。可惜島上已經沒有幾個活人能看見了。阿特拉斯仔細打量棧道盡頭的繩橋。
丫頭們——盡管以阿特拉斯的眼光來看,明昧和矢茵連胎兒都算不上——已經過去了。在靠近繩橋的地方,有人用利器匆匆在岩石上刻出“過橋”的漢字,應該是心思細密的明昧幹的。雖然剛從那致命的濃煙裏出來,阿特拉斯還是點了根煙,使勁嘬了兩口——媽的,在明昧面前,就怎麽那麽心虛,連煙都不能抽?
繩橋大概通過了許多人,已有點松散。阿特拉斯小心翼翼過了橋。等到進了洞穴,看到滿地屍體,阿特拉斯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勃然大怒:他奶奶的,敢情老子趕了個早場,現在卻排到了最後?
狗娘養的光輝軍團的雜碎們,逼着老子炸了自己一半狗窩,這會兒又搶到了前頭!阿特拉斯眼睛發紅,發瘋似的往前沖,沒多久就沖進了大廳。
大廳裏除了一具光輝軍團的屍體外,什麽也沒有。阿特拉斯慢慢向大廳中央的洞口走去。還離着二十來米,突然心有所感,嘩啦一下将槍對準洞口。
嗡嗡,随着一陣低沉的聲音,有個小小的腦袋從洞口升了起來。腦袋飛快轉來轉去地四處打量,幾乎垂到腰間的長發跟着亂甩。她一開始背朝阿特拉斯,直到大半身體都已伸出了洞口,她才轉過頭,看見阿特拉斯,立即放聲尖叫。
“是你?”
“啊——啊——啊——”
“好了好了!我不會再弄你了——你一點靈氣都沒有,根本無法通神。”隔着這麽遠的距離,阿特拉斯都被瑪瑞拉特有的高亢聲音刺得耳膜生痛。他放下槍朝她走去。“你是來選秀的?你腦袋秀逗了?”
“不要過來!”瑪瑞拉尖叫。她繼續向上升起,臉漲得通紅,雙手緊捂在胸口。她的衣服不知為何被切成一條一條,亂七八糟披在身上。布條幾乎沒有寬過三厘米的,根本遮不住瑪瑞拉曲線誇張的身體。這些切口極其整齊,可以想象當時切開之時,對方的刀刃有多鋒利,速度和力度拿捏得多好。
這是島上奇怪的儀式?難道這丫頭已經成功把自己嫁出去了?阿特拉斯一頭霧水,繼續往前走。
瑪瑞拉慘叫得更厲害了,她使勁地喊:“下去!給我下去!你聽見沒有?傷不起!傷不起!”
“什麽?”阿特拉斯越走越近。瑪瑞拉囧得就要瘋掉,她不得不躬下身,勉強遮住裸露的身體,叫道:“混蛋!給老娘下去!”
“下面是誰?”
“傷不起!傷不起!給老娘下去!”瑪瑞拉的整個身體已經露出地面,她不得不背轉身,背部光溜溜的,屁股在地上摔紅的印記都清晰可見。
“嘿,”阿特拉斯說,“一段時間沒見着,怎麽屁股又翹些了?發育中的女孩子真不可思議。”
“混蛋!”瑪瑞拉回頭破口大罵,“閉嘴!”她擡起腳,猛地往下一踩,咚!地下傳來金屬聲音。阿特拉斯下意識地加快腳步:“下面是什麽?”
咚咚咚!咚咚咚!
瑪瑞拉也顧不得被阿特拉斯看見光屁股了,雙腳不停亂踩。她的身體一頓,接着開始迅速往下沉去。
“等等!矢茵呢?下面是什麽?”
“王八蛋!”瑪瑞拉又羞又怒,卻又露出一點得意的神情,故意挑逗地舉起雙手,任憑頭發垂下遮住胸口,小蠻腰一陣亂晃。“你想知道,就自己下來看呀,看老娘不撕碎了你,哈哈哈哈!”
阿特拉斯疾奔到洞口往下看,十米厚的石壁末端是另一個洞口,瑪瑞拉擡頭看他,哈哈大笑,不提防腦袋撞上石壁,頓時抱着頭狼狽蹲下。她腳下是什麽?一個散發金屬光澤的圓盤,帶着她迅速離開,消失在洞壁後面。
接近一百米深處,紅色的熔岩河緩緩流淌,把洞壁都染紅。這可真像進入地獄的通道。阿特拉斯拉扯了扯固定在地板上的繩索,還算牢固。他翻檢光輝軍團留下的背包,找出手套,當即抓住繩索,飛快地滑了下去。
他一口氣滑到洞穴底部,立即陷入各種岩石的包圍之中。瑪瑞拉那死丫頭呢?有正事的時候她來搗亂,當初就該把她真的做成木乃伊!阿特拉斯爬上一塊較高的岩石,四處張望,看見了那具光輝軍團隊員的屍體。真是活見鬼了,自己到底錯過了哪些好戲?
阿特拉斯走到屍體前,倒抽了口冷氣。這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幹出來的事,究竟是誰?阿特拉斯繼續沿着血跡和各種彈痕往前,邊走邊喊:“喂!茵丫頭!喂!二當家的?都跑哪去了?喂!那個什麽瑪瑞拉!”
仿佛為了回答他,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一連串叮叮當當的聲音,數不清的金屬刀刃彼此相撞。聲音極其清脆、幹淨,讓人不禁聯想到發出聲音的金屬不知有多堅硬。阿特拉斯背上的汗毛豎立起來,該死,這聲音——多麽熟悉的聲音!
他赫然轉身,嘩啦一下,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從岩石後騰起二十米高,在瑪瑞拉放肆得意的狂笑中,轟然落在阿特拉斯面前。它的四只光學眼、兩只射燈一起聚焦在阿特拉斯身上,舉起兩只刀鋒一樣鋒利的前肢,咣咣咣來回切了十幾下,才猛地分開,露出坐在它那圓形頂端的瑪瑞拉。
她上半身亂七八糟的布條被扯下來,在胸前纏繞着打個蝴蝶節,頓時煥然一新。一頭長發披散下來,到末端稍微卷曲,随着她身體的晃蕩而不停跳躍。瑪瑞拉意氣風發,纖手一指阿特拉斯,喝道:“還不跪下受死!”
阿特拉斯猛盯着蜘蛛,特別是它身上的那些文字。“第十三區特別執行委員會……這是什麽?”
“呃?”
阿特拉斯臉色煞白。“這是什麽?為什麽我讀得出這文字?”
“你說啥啊?”瑪瑞拉不高興了,“叫你跪下受死呀,聽見沒有!”
阿特拉斯一拳狠狠打在頭上,頓了頓,忽地疾風驟雨般敲打自己的腦袋,狂叫道:“出來!給我出來!他媽的!”
他痛苦得在地上翻滾,瑪瑞拉看傻了,呆呆地說:“你沒事吧?”
阿特拉斯怒道:“有事!我他媽的恨不得掐死自己!”
瑪瑞拉拍拍蜘蛛,蜘蛛無聲無息地收起八只腳,将身體降到地面。瑪瑞拉跳到地面,問阿特拉斯:“你怎麽了?”
阿特拉斯把腦門死頂在地上,額頭蹭出鮮血也不管。他喃喃自語:“為什麽我讀得懂出這些文字,為什麽就是他媽的記不起20歲之前的事?”
“你認識這些字?”瑪瑞拉指着蜘蛛上的各種标識。“這是什麽?”
阿特拉斯飛快的瞄了一眼。“警告:內部封閉态,非101級授權禁止開啓。”
“這個呢?”
“第三次深空回收體——達倫波爾系統第三獨立探空單元。”
阿特拉斯說完,更加痛苦地抱住腦袋。“為什麽除此之外的,我就完全不知道呢?他媽的為什麽!”
瑪瑞拉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心口像有小鹿亂撞,氣都出不順了。
天啊!天吶!天!瑪瑞拉,你這個笨蛋!
瑪瑞拉也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心中對自己狂喊:“你不能嫁給帝啓,但這兒可有個跟帝啓大人一樣的存在!你真是瘋了,竟然沒想到!這張臉,這胸肌,這怎麽也比凰王那老妖怪要強一萬倍啊,一萬倍!”
兩個人同時陷入頭暈目眩的狀态,老半天,阿特拉斯才突然一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