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3)
一抖,呆了半響,等回過神來,阿特拉斯已背着凰王走遠了。她深吸口氣,舉起兩手,狠狠給了自己兩耳光。傷不起兩只光學眼轉過來看她,不明白主人在幹嘛。
“前肢。”
傷不起一怔,瑪瑞拉用力敲了敲它的腦袋,它趕緊伸起一只前肢,伸到她面前。瑪瑞拉把前肢拉得更近,凝視着光亮的金屬表面反射出的自己的臉。原本乖巧伶俐的臉,就這兩天時間,折騰得雙眼紅腫,頭發淩亂,額頭和臉頰還有多處擦傷和紅腫。不用看,也知道身上的傷痕更多。
“瑪瑞拉,瑪瑞拉,”瑪瑞拉對着自己的影子說,“凰王已經成灘爛泥了,死不死活不活的。帝啓大人雖然肯幫我,但要跟他……是絕、絕、絕不可能的!現在,你要再弄丢了阿特拉斯,你這輩子就等着像娘一樣後悔死吧!走,傷不起!”
瑪瑞拉駕着傷不起追上阿特拉斯,繞到阿特拉斯身前,向他伸出手:“上來!”
“走開!”
“來嘛!”
阿特拉斯血紅着眼睛繼續走。瑪瑞拉心中一跳,他的神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絕望,一種從靈魂深處、從骨髓裏爆發出來的絕望。
他,也會痛苦,也會絕望?是為凰王而痛苦,還是為自己?是為不能長生不死而痛苦,還是恰恰相反?
瑪瑞拉沒時間想那麽多,吹聲口哨,阿特拉斯忽然舉得身體一輕,被傷不起擡了起來,放在自己屁股後的平臺上。瑪瑞拉在前面大聲呱噪:“好!走哦!跟他們拼了,哈哈哈!”駕着傷不起快速向前跑去。
阿特拉斯放下凰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你活了多久了?”
“八千年?……還是九千……我……我已經……”凰王右手的手指幾乎掐入阿特拉斯的肌膚裏,掙紮着問,“你是……是代理體……還是……觸發……”
“我不懂。我他媽完全不記得。”
“真……幸運……”凰王嘆息着。“明了透徹總是讓人……絕望……”
傷不起猛地跳下一塊高大的岩石,劇烈的颠簸中,凰王又失去了一部分肌體。現在他整個顱骨都露了出來,左邊眼球終于頂不住颠簸,滾出眼窩,在傷不起的背上彈跳着飛走了。他的右手也啪地一聲斷裂,前臂軟軟地垂了下來。阿特拉斯撿起他的右手,想要接上。
“不……”凰王舉起前臂擋開他的手,輕聲說,“我就要自由了……求你,放我走吧……”
Advertisement
這當兒,傷不起跑到了一處岔路,左邊一條路上血跡斑斑,不遠處躺着幾具屍體。右邊一條路一直通向熔岩河流。凰王低聲說:“右……”
傷不起載着三人蹦蹦跳跳往前跑,瑪瑞拉雖然不敢回頭看凰王,但一叫個不停得。他們跑下一道斜坡,離熔岩河流不到二十米距離。這裏的空氣又熱又幹,有時風吹得猛了,像滾燙的刀子劃過皮膚。瑪瑞拉忍受不了,叫得越發大聲。偶爾岩漿地下氣體爆裂,炸得通紅的熔岩四處飛落,瑪瑞拉更是吓得屁滾尿流。
傷不起的感應器纏繞在她腰間,精确探測她脊柱內的三十一條神經,因此不用瑪瑞拉開口,就能提前探知她腿部運動而調整方向。另有一組感應器則是探測她的植物神經系統,要是瑪瑞拉體內激素暴增,它跑開的速度就以幾何級數提高。它一邊跳啊跑啊,一邊暗自納悶。內測系統剛剛發回第一個小時的反饋報告,它還沒有在瑪瑞拉的皮下埋設感應器,與她的整合度竟然就不可思議地達到87.63%……是這呱噪的性格太般配了?
好在道路并沒有真正沖進熔岩河,沿着河道走了幾十米,又轉而向上。轉過幾個大彎,他們逐漸逼近了洞壁。這個時候,瑪瑞拉叫道:“啊!我耳朵好麻!”
傷不起發出吱吱的聲音,停下腳步,六只眼睛飛快的四處張望。阿特拉斯也感到耳朵一麻,随機側耳傾聽——這是一種頻率極高的聲波,超越了人類聽覺極限。不過波紋撞擊産生熱量,在全身體溫最低的耳垂變現得尤為突出,同時産生酸麻刺痛的感覺。
“終于……它……也不得不重新融合了嗎……”
“什麽?”
凰王艱難地咽了口氣,沒有說下去。他劇烈咳嗽,咳出一些白色漿狀物質。阿特拉斯冷冷的看着他,心想:“他已經沒有呼吸了,就只剩下上半段身體。看來肺和心髒有特殊保護措施。只是這維持系統還能堅持多久?”
瑪瑞拉拍打傷不起,叫道:“快走快走!瞧前面有個洞,咱們走對了沒有?”
凰王點點頭,閉上眼睛,不再動彈。阿特拉斯說:“對了,走吧。”
瑪瑞拉聽他聲音溫柔了許多,回頭對他嫣然一笑。阿特拉斯望着她的雙眸,眸子裏仿佛有水波。淡藍色、淡青色的水無聲無息的蕩漾開來,一瞬間,水變成了透澈的藍天,那個美麗得一如蘭花的女子……
“啊呀!啊!”瑪瑞拉慘叫一聲,“你抓痛我了!”
唰——
“不要!”她顧不上痛,更加大聲叫道,“別碰他!”
傷不起咕嚕兩聲,慢慢收回已經切到阿特拉斯脖子處的前肢。阿特拉斯也收回手,冷冷地說:“再對我使誘惑之術,我就廢了你的招子。”
瑪瑞拉痛得眼淚花花,手臂上留下五個深深的手指印記。她低聲說:“我只是想讓你看看真正的我而已……”
不等阿特拉斯冷嘲熱諷,瑪瑞拉轉過頭。他們在沉默中繼續前行,不久進入一個洞穴內。這段洞穴直徑超過二十米,洞壁上雖然附着許多雜物,但整體相當有規律,像人工開鑿出來似的。洞內沒有光,傷不起兩只光學眼發出藍色光芒,照亮了前路。
洞穴一路往下,有時坡度甚至超過50℃。傷不起載着三個人,再加上八肢光滑,走這樣的路實在勉強,只能側着身體,一點一點往下蹭。瑪瑞拉揪緊了心,似乎覺得傷不起的六只眼睛都不夠用,一個勁地提醒它左轉右轉。當當當,洞穴裏不時回響起金屬與岩石相互撞擊的聲音。
“它從深空回來……已經超過九千三百年沒有融合機體了……”
“呃?”阿特拉斯轉頭看凰王,見他不知何時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焦點,茫然地望着黯淡的洞穴頂端。“你說什麽?”
“它是……第一批深空探測單元……僅存的單元……有記錄顯示,最遠的幾乎就要到達薩爾邊緣……也就是你們人類所稱的……奧爾特星雲……”
奧爾特星雲是荷蘭天文學家奧爾特提出的假設:假設太陽系形成時,有一圈未被吸引而生成行星的殘留物質,在廣漠宇宙中漂流,被太陽系的微弱引力吸引。如果它确實存在,離太陽差不多有一光年遠。雖然理論上它環繞太陽運行,不過以人類的眼光看,它應該算是恒星際空間裏的東西。目前為止人類最遠的探測器,已經抵達太陽系激波邊緣的旅行者一號飛船,要飛到奧爾特星雲還需要至少一萬兩千年的時間。阿特拉斯打起精神,聽他究竟要表達什麽。
“它失敗了……真可惜……進入大氣層的姿态不理想,穩定器又産生非線性搖擺,沒有時間做調整……它……墜毀了……墜毀事件只被定為二級,但由于它涉及最核心任務……被抛棄了……進入删除程序……這個時候,它選擇了植體……”
“九千三百四十七年……它……與我共享生命……九千三百四十七年,它……肆意操縱我的生命,讓我一次次重生,又死去……九千三百四十七年,我……我一直在死與活之間掙紮……”
“它的編號。”阿特拉斯說。他陷入暴怒之前的沉靜狀态,沒有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問“它是誰”,而是編號。
凰王一怔。他本想拒絕,可竟然完全無法拒絕這句話、這個詞、這個命令。
“編號……達倫波爾系統第一批次第六十一號一級深空測試單元……”
稍早之前。
他們加快了步伐,一方面是因為身後的槍聲越來越近,另一方面,坡度越來越高了。
點燈人顯然在這樣的洞穴裏生活了很久,坡度越陡峭,他們的速度反而越快。有些地方,他們像土耳其山羊一樣敏捷,在山石間蹦跳着,瞬間就下落十幾米距離。
帝啓仍然是不可觸碰的。他在腰間系上繩索,一些人在岩石間快速安裝支架和滑輪,另一些則将他小心翼翼地吊下去。沒有任何人說話,更沒有指揮的人,但一切卻井然有條,而且效率極高。
是演練純熟的結果?矢茵見過這些點燈人,過着極其原始的生活,要他們熟練的操作滑輪,實在讓人不敢相信。除此之外,就只有另一個可能了——
帝啓,或者,這個被操縱的帝啓,始終在某個看不見聽不着的層面上,控制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就像工蟻,只是按照指令做事,根本沒有自己的想法。
洞穴越來越深,也越來越窄。其中一段長達五十多米,幾乎垂直的插入山體深處。他們無法同時搬運三個人,只有先将帝啓垂下,再用繩子送被捆得死死的矢茵下去。
下降了二十幾米,矢茵擡頭看,洞口光線昏暗,已看不清楚人的模樣。往下看,洞穴內黑漆漆的一片,只在幾十米下方,才有一人舉着火把。火被風吹得忽大忽小,根本照亮不了什麽。這洞穴下方似乎有水源,岩壁濕漉漉的,長滿了青苔。
矢茵趁着繩索晃蕩不定,使勁掙紮。這些繩索捆得一點也不專業,漏洞百出,她沒花多大的勁就掙脫出一只手。
突然間,身體往下猛地墜落,好像上面的繩索斷了。矢茵駭得魂飛魄散,手在石壁上一推,讓身體豎直地靠向另一邊的石壁,雙腳亂蹬。可是石壁濕滑,她怎麽也站不住身體,反倒被石壁劃破好幾道口子。她身體再一次向前傾,就要掉落到洞底摔得粉碎時,繩索又猛地拉直,把她吊在空中晃悠。
繩子幾乎勒進她的肉裏,矢茵痛得一聲也叫不出來,在這漆黑無人之境,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她擡頭往上看,仍然看不清,但繩索一直在顫抖着,有時忽然拉高一兩米,有時又飛速往下降一段距離。
聽着,想着,矢茵逐漸明白了——明昧在打人。
像是為了證實她的想法,頭頂忽然一黑,随着一陣沉悶的撞擊聲,有個人從洞口掉落下來。矢茵大驚,腰部用力,身體橫了過來,腳尖在對面石壁一蹬。她的身體剛蕩開,那人就呼的一下掠過。他的身體與岩石相互撞擊了無數次,早已斃命,像團爛泥落到洞底,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明明已經摔死了,偏偏此時那人才發出哎喲一聲,不像呻吟,倒像是在嘆息。
矢茵張口欲嘔,又死咬緊牙關忍住。現在可沒時間感慨了,繩索晃悠得越來越厲害,她又拼命扯出另一只手。洞穴內壁非常淩亂,恰是攀爬的好地方。矢茵先找塊岩石站穩了腳跟,飛也似的解開腰間的繩子,開始慢慢往下爬。
她爬了一段,忽聽有人大喊着自己的名字,聲音在洞穴的石壁上來回沖撞,傳到耳朵裏時已變得模糊。她仰着頭喊:“明昧!”
“你還——好——嘛?”
“好!你就在上面別下來,我去找帝啓!”
過了片刻,只聽呼呼聲響,明昧順着繩子快速滑了下來,低聲道:“快!光輝軍團終于攻上來了!”
矢茵吓一跳,她全部心思放在帝啓身上,都忘了光輝軍團了。明昧掏出一柄匕首,在繩索上刀刃上繞了幾圈。兩人一邊借助繩子,一邊在岩石上攀爬,不一會下到洞底。剛才跌落那人血漿濺得到處都是,血腥味中人欲嘔。矢茵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只能站在一塊岩石上。
明昧對屍骸視若無睹,赤腳站在血泥之中似乎也毫無感覺。她把繩索在手上繞了幾圈,用力拉扯,想拉斷繩索。沒想到繩索比預料的還要堅韌,她扯了幾下都沒扯斷,繩索反而劇烈搖晃起來,不用看也知道光輝軍團的人正往下攀爬。
她低聲說:“你不來幫我,咱們時間就要少很多。”
矢茵知道她說的是實情。雖然扯斷繩索,光輝軍團依然會想辦法下到底部,但時間上就會寬裕至少一刻鐘。她咬咬牙,跳到明昧身旁,腳趾踏入血肉的那一剎那,她簡直要昏厥過去,腦子裏一片空白。手卻已經抓住了繩索,兩個人一起繃緊了,明昧說:“一、二、三!”
兩人一起往下猛拽,繩索繃了片刻,終于一松,往下墜來。只聽上面光輝軍團的人發出憤怒的叫聲,有人往下開了幾槍,子彈在岩石上到處亂彈,兩人早已跑了。
之後的通道變成了傾斜向上,通道更加狹窄,有時僅容一人側身而過。兩個人沒有火把,也沒有油燈,完全憑借摸索前行。但走了一陣後,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才發現周圍其實并不是一片漆黑。洞壁到處都有散發着極微弱綠色光芒的晶體,不知是火山熔岩的結晶體,還是某種放射性礦脈。此刻也顧不了會不會被輻射了,只要有空隙,兩人就拼命往前鑽。
好在這樣一來,光輝軍團的速度被極大限制。斯拉夫人牛高馬大,又背負着沉重的槍械彈藥,要鑽這樣的洞實在太困難。明昧與矢茵只穿了薄薄一層絲質衣服,再狹窄的地方也能輕易鑽過。兩人越鑽越有信心,看來帝啓也是如此打算,才選了這麽一條艱難的路。
不,也許這根本是個陷阱。前面的路特別寬闊,會讓入侵者放心大膽帶着重型武器進來。等走到這條通道內,進不可進,要後退也需要爬上那段垂直的洞穴,頓時陷入兩難的尴尬之中。即使退出去找到別的路徑,帝啓想要做的事一定早就完成了。只是他沒有料到,會有兩個身材嬌小的丫頭一路跟來。
往上爬啊鑽啊,不知爬了多久,矢茵手足酸軟,快要走不動了。道路愈加潮濕,有幾段通道,山體內滲出大片水,嘩啦啦地往下流,形成一個個水道。她們不得不趟過冰冷的水前進。矢茵惱火地說:“好冷!這地方不是盛産溫泉麽?還是個活火山呢!”
“這不是溫泉的水,”明昧嘗了一口,“沒有硫磺之類的礦物。這是山體外滲進來的雨水。你信不信?也許我們離外面只有幾十厘米的距離呢。”
矢茵嘆口氣:“我信。我什麽都相信,這地方其實最盛産的是變态,連山啊、水啊都這麽險惡。啊,累死了,累死了!”
明昧一面爬,一面說:“你早就知道,阿特拉斯和帝啓是兩個人,對不對?”
“什麽?”矢茵一聲怪叫。
明昧輕輕一笑:“你別大驚小怪,我其實昨天就知道了。”
“什麽?”矢茵的叫聲更怪了,“你昨天才知道?你們執玉司不是什麽都清楚麽?我以為你們早就知道了呢!”
明昧頓了片刻,老老實實說:“确實不知道。”
“哈!”矢茵一下精神好了許多,趕緊幾步跑到明昧前頭。“這可真奇怪!我那奇怪的老爸當年不是知道麽?還是帝啓告訴我的!你們……”她腦子裏突然閃過“叛徒”兩個字,頓時住了口。
明昧不緊不慢地說:“你不要亂想,你父親要做的事,也許根本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說實話吧,雖然執玉司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但由于滿清朝時的執玉使都由皇帝本人親任,所以辛亥革命後,執玉司就此中斷。直到1977年後,才由你父親一手重新創辦。2004年那一次,你父親帶着執玉司絕大部分精英南下,從此消失。現在執玉司大部分人,包括我在內,都是2005年後才跨進這圈子的。所以,很多事我們真的是從頭開始摸索。呼,真熱!”
洞穴內的溫度好像有五十度,而且濕度極大,兩個人像從水裏鑽出來,從頭到腳都濕透了。即使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層絲綢,緊貼在皮膚上,也實在讓人難受。在這樣的環境裏行走,體力消耗特別大。兩個人都氣喘籲籲,腳步越來越沉重。
明昧問:“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猜帝啓也不可能走太快。”
矢茵不答話,把手舉得高高的,片刻,她說:“我感到有風……”
兩人于是繼續硬着頭皮往上爬。爬了十幾米,忽的一陣涼風從上方吹來,頓時吹得兩人精神一振。她們奮力又爬了一段距離,拐了一個彎,前面突然大亮,照得她們适應了黑暗的眼睛發痛。
但只是一閃,四周立即又陷入黑暗。兩人默契地躲在黑暗中不動。這裏的氣溫和濕度明顯比剛才要低很多,風挺大,不知哪裏有個風洞,嗚嗚地響個不停。
真奇妙,矢茵莫名地想,如果是以前,在這樣漆黑的地方聽見風聲,自己一定怕得不得了。可是現在,她卻只覺有意思得緊。
不久,洞裏又是一閃,這次兩人都驚異的叫出聲來。矢茵幾步跑到前面,探手出去——竟然探出了山體!
原來這通道與外面真的只隔着薄薄的一層石壁,石壁坍塌,就形成了一個個窗戶似的孔洞。兩人趴到孔洞前,把腦袋伸出去深深呼吸,覺得肺裏說不出的清涼,陡然間竟有隔世之感。
她倆緩過氣來,才仔細觀察外面。這裏已經到了東島山體中間偏下的部位,論海拔大概有三百米左右。想來剛才與光輝軍團戰鬥的那道煙囪似的洞穴,頂端應該還在之上。這裏面向西島,探頭出去看,四面八方全是陡峭的絕壁,沒有任何攀爬之處。明昧以遠處的西島輪廓做參照物對比,覺得那段繩橋大概就在下方某處。
不時有長長的根狀閃電在遠方閃現,照亮了天穹頂那延綿幾千公裏的厚厚的雲山。剛才照亮洞穴的就是閃電的光芒。閃電離此還遠,還聽不到雷聲,不過看那些雲山滾滾湧來,一場大暴雨是遲早的事。從西島方向刮來的風正面撞上石壁,發出慘烈的嘶叫,又兜頭往下沖去。下方的密林在狂風中起起伏伏,敲打着石壁,又呼啦啦地翻回去,如同浪濤一般。
兩天來,奇怪的、恐怖的、惡心的、匪夷所思的事一樁接着一樁,幾乎沒有時間停下腳喘兩口氣。這會兒,世界仿佛真的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明昧覺得頭痛欲裂,矢茵覺得全身酸軟無力,都不由自主地躺下,彎彎腰,伸伸腿,讓自己徹底放松。
“你真勇敢。”半響,明昧低聲說,“勇敢得讓人忘了你的年齡。”
“有什麽辦法呢?”矢茵老着臉皮承認勇敢,“都是社會逼的啊。嘶,真痛!”她摸到腳底,打出的水泡又被磨破,繼而流血,現在連血都幹了,形成一個個硬殼。之前逃命趕路一點感覺都沒有,此刻才覺得又痛又癢,忍不住呻吟起來。
明昧無聲地咧了咧嘴。她身上的傷痕不比矢茵少,不過在外人面前,一丁點兒怯懦都不肯表露。她揉着幾近僵硬的小腿,一面深呼吸,試着把力量重新聚集起來。。
“喂,你有辦法呼喚執玉司的人麽?我知道他們肯定在附近,你有辦法找人來麽?”
“我是獨自前來的。”
“哈!別騙我了。你們的行事方式我早就摸透了,沒有幾架直升機、幾十把槍在屁股後面跟着,才不會出頭呢!大姐姐別玩了,咱們等會說不定得把帝啓擡出去才行。”
“……你什麽意思?”
“如果我猜的不錯,他應該已經陷入深層昏迷了。”矢茵鄭重地說,“現在的他,很可能只是一個被操縱的傀儡。我們即使能夠救他下來,恐怕也得找人擡回去才行。”
明昧幾根指頭在岩石上無節奏地敲打,片刻才說:“擡回去之後呢?”
矢茵嘆了口氣。從洞外吹進來的風吹瞇了她的眼,她閉着眼把散亂的頭發理一理,輕聲說:“我以前想得很好,可以憑自己的力量,查清楚老爸究竟死了沒有,死在哪裏。現在……唉,現在才知道,事情太大,太龐大了,遠遠超過我的想象……我想,我必須借助別的力量才行了。”
“但,”明昧一雙眼睛亮幽幽的盯着矢茵,“組織可不一定信任你。你知道原因——你的父親。”
矢茵毫無懼色地回視明昧:“現在誰信得過誰呢?只不過我知道的一些事,而這些事你們說不定會感興趣。”
“比如?”
“比如——”矢茵故意頓了片刻,等明昧終于忍不住傾身向前,才像倒豆子一樣一口氣說道:“植肢體、代理體、觸發體、維持系統、寄生系統、高階代碼……”
“好!”明昧截斷她,“好了,夠了。你想怎樣?”
“如果你能幫我把帝啓弄回去,并且保證不囚禁他,我會考慮跟你們合作。畢竟,借助組織的力量,很多事要容易得多。如何?”
明昧探出石璧,右手啪的拍在左手手背上,再把左手伸到外面,捏緊拳頭用力甩了甩。她抽回手,幹脆地說:“好。最遲半小時後,就有增援到來。”
“你确信?”
明昧一拍她的肩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