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徐正的人來喊阿姨他們過去。
我同他們一起到了辦公室門口,門口穿西裝的男人攔住我,“無關人士,不能入內。”徐清轉身過來,牽着我的手,面無表情地望着那個人,男人讪讪地往旁邊一退,讓我們進去。
裏面是徐正、院長、主治醫生,然後就是我們幾個,阿姨、徐海、徐清和我。
“我們現在都在這裏,鐘院長、張醫生,你們再将我弟弟的病情跟大家講一講,實話實說,不要遺漏。”徐正端坐在桌前。
于是院長再次将情況講了一遍,醫生在一旁做補充。
簡單來說,徐叔叔這個情況,如果離開重症監護室,一兩天就會去世,因為他無法吞咽和呼吸,離開儀器就會被感染,如果繼續治療,用上最好的醫療設備,大概能多活幾個月,也就是活着而已,他有意識,但沒有任何知覺。
徐正開口,“我們都是他的至親。”他看了我一眼,移開視線,“我們商量一下,做個選擇。”
我看到徐清咬緊了嘴唇,沒有血色的嘴唇被咬破了皮,滲出了血絲。
多麽殘忍的選擇!無論怎麽選,都是要結束一個有意識的生命。區別不過是主動去結束,還是讓他被動地結束罷了。
一時間,房間裏沒有一點聲音,每個人都沉默着。一個至親的生死,這樣的選擇,誰敢來做?誰忍心來做?
過了許久,徐正打破沉默,“他辛苦一生,誰知道老來竟然生了這個病。我的意思是,人生最後階段,我們好好待他。我找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資源,我打聽過,如果用上最好的設備,有的案例裏,病人甚至可以多活半年。”
徐清還是沒有說話。
“費用我來承擔,你們不需要操心。”徐正說。
阿姨和徐海都望向徐清,徐清開口道,“爸爸不會想要這麽活着的,他多麽快樂的一個人。你讓他就那麽躺在那裏,那麽多管子天天要在他身上插進去,又□□換新的,他不會說話,可是他能感覺到痛!第一次插進去的時候,他還能說話,痛得只喊我和媽媽的名字。每次拔管子,他都疼到抽搐,這樣的日子,你要讓他過幾個月,過半年,那不是讓他享福,那是在虐待他!”
徐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虐待他,要不是你們平時不多注意一下,稍微做個體檢就能查出來的事,至于現在他躺在這裏等死嗎!”
徐清的臉色更白了,阿姨抽泣起來。
我心裏疼極了,忍不住要替她說幾句話,“大家都是至親,叔叔的身體狀況,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言下之意,你徐正也一樣!
徐正揮揮手,“這裏輪不到你說話!你出去!”
徐海說,“大伯,她是阿寶的女朋友,爸爸非常喜歡她。”
徐正瞪他一眼,徐海沒敢再吱聲。
“既然你們都沒意見,那就這麽辦吧。我聯系醫院,将他轉到省軍區醫院去。高翔的母親,是這方面的專家,一定會好好治療的。高翔是個好孩子,你打電話跟他聯絡聯絡。”徐正揮揮手。
“我不同意!”徐清堅決地說。
“你就眼睜睜看着你叔叔死?”徐正提高聲音。
“不,他是我爸爸!”徐清說。
徐正的身體微微發抖,我估計,是氣的。
兩人僵持不下,阿姨和徐海又沒有什麽主意,最後兩人越吵越激烈,誰也不讓誰,誰也說服不了誰。
直到駱掌櫃和徐清的姨媽趕過來,徐媽媽和姨媽抱頭哭了一場,我将裏頭發生的事情,跟她們講了一遍。
駱掌櫃搖搖頭,推開門走進去,朝裏頭的人喊了一嗓子,“都別吵了!”
徐正和徐清停下來望了望他,駱掌櫃說,“我說,你們徐家人這麽做事情的嗎,要生要死,難道都不問一下他本人的意思嗎?”
“駱姨,他說不了話了。”徐清沙啞着聲音說。
“意識清醒嗎?”
院長回答,“病人意識是清醒的,能聽到聲音。”
“那不就得了,都去陪陪他,跟他說說話,在這裏吵什麽。”
徐正問院長,“可以安排嗎?”
院長點頭,“可以是可以,但時間不能太久,而且只能出來這一次。”
才不到一個星期,徐叔叔變得幹瘦,如果不是熟悉的面容,我差點兒認不出來他來。徐清、徐海還有阿姨,摸着他的臉,他的手。他不能說話了,看不見了,只能微微搖搖頭。
徐清撫摸着他,一字一句,輕言細語地将他的病情告訴他,“爸爸,你要是想回家,就搖兩下頭,要是不好,就搖一下頭。”
徐叔叔微微搖了搖頭,又搖了一次。
徐正問他,“老弟,你跟我去省裏吧,我來想辦法。”
徐叔叔搖了一下頭。大家等了一會兒,一直沒有動靜。
大家知道了他的答案,病房裏又響起了一片哭聲。
徐清拉了我的手,覆在徐叔叔的手背上,哽咽着說,“爸爸,這是歡歡。”
我輕輕地喊了一聲,“叔叔,是我。”
徐叔叔突然艱難地搖一下頭。
徐正瞪了我一眼。
我沒理他,望了望徐清,俯下身去在他耳邊又喊了一聲,“爸爸,我是歡歡,我來看你了。”
叔叔微微搖頭,又搖了搖頭。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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