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徐爸爸在從醫院回來的兩天後,去世了。

他走的時候,徐媽媽哭暈了幾次,徐清反倒是呆呆的,似乎沒有什麽反應。徐海跟我說,“阿寶她太累了,這一個多星期,她就沒好好睡過。妹子,你好好勸勸她,這個家,爸爸不在了,還有我呢!”

我點點頭,“我們都不能倒下。”

我勸不動她,也知道她心裏難受,便也不勸了。

一直到徐爸爸的葬禮辦完,入土為安後,徐清回到自己的房間,在裏面狠狠地哭了一場,實在是哭累了,才沉沉睡去,足足睡了兩天才醒。

徐正一直在等她。

徐清醒來直喊餓,腫着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我,說她要吃一頭牛。我心裏露出一絲欣然,還知道餓就好。活下來的人,當然是要好好吃飯的!

我端出早就熬好的湯,“一頭牛沒有,牛肉湯還是有的!你先喝一碗熱湯,我去給你下碗湯面。”

徐正進來的時候,徐清正埋頭在大碗裏吃面。

“吃着呢!”徐正在她身邊坐下來。

“嗯。”徐清沒有擡頭。

“香不香?”徐正又問。

徐清望他一下,“當然香。”

徐正點頭,“是挺香的。”

呃,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尬聊了吧……站在一旁的我想。

徐清繼續吃,“你老婆不做嗎?”

“她做的面,你又不是沒吃過。清湯寡水不說,還一坨坨的,她還狡辯說那是面疙瘩,明明就是煮過頭了。”徐正說。

徐清抽抽嘴角,“她廚藝是真差勁。”

徐正又望了望徐清的碗裏,擡眼看我一下,“小何,還有多的沒?給我也來一碗!”

我還沒開口,徐清搶先說,“就一碗,沒了!”

“別這麽小氣,再下一碗嘛!”徐正堅持。“我也好幾天沒好好吃過東西了。”

我扶額,這倆人真的是。“徐廳長,您等等,我去再給您下一碗。”

我去了廚房,他們倆人在客廳裏,也不知道是聊了什麽,還是什麽都沒聊,反正我端了兩碗面出來的時候,他二人各坐在桌子的一方,誰也不看誰。

徐正呼啦啦地吃着面,一邊吃一邊往裏頭灑辣子,“還是這麽吃過瘾!這都多少年沒吃這麽一口了。”這會兒他倒像個鄉下普通的吃面老頭了,一點兒也沒有電視上那個正襟危坐的派頭。

吃完了,他喊徐清去燒水,說再來一泡茶,就再好不過了!徐清看看他,又看看我,沒好氣地說,“你秘書呢?”

“他跟我熬了好幾天了,一會兒要開車,我讓他去打個盹。”

我知道他八成是有話跟我說,便順勢說自己也想喝一口新茶,只是不知道茶葉被媽媽放哪裏了。呃,剛開始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我自己的媽媽過世得早,這個稱呼我很生疏,不過叫了幾次就很習慣了,一口一個媽,喊得賊溜。

徐清去找茶葉後,徐正僅有的笑容立刻收了起來。他講話語速慢,帶着一股子上位者的姿态,“我不看好你們。”

“哦。”我說。你看不看好,我才懶得管呢,難道我們要在一起,還要你老人家簽字批個同意不成。

他見我半天沒動靜的樣子,輕咳一下,換了個方式,“你面做得不錯。”

“謝謝誇獎。”

“我的,我們徐清是一個的好苗子。不驕不躁,進退有度,謙虛謹慎,不像濤濤,給他母親慣得沒個樣子,毛毛躁躁的。可惜她不是個男孩子,她要是個男孩子,我敢肯定,她的前途一定能超過我。”

“不,您說錯了!”我說。

“哪裏錯了?難道她在何小姐心裏,還不夠優秀?”徐正露出有些不悅的神色。

“當然優秀。只是,您說錯了。她的前途如果不如您,并不是因為她是個女性,而是因為一開始,你們就把因為她的性別,把她放棄了。你們将她放在鄉下,而将兒子帶在身邊,所有的資源都押在兒子身上,最後,你還怪她不是男孩子,所以前途不夠遠大,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我有點激動,“同樣的兩棵樹,一棵梨樹,一棵蘋果樹,您老人家光對着梨樹施肥,等豐收了,再來怪蘋果樹,都是因為她是蘋果樹的緣故,所以她沒有結果,你說,這公平嗎?”

徐正皺眉望着我,沒有立刻接話。

我繼續說道,“徐廳長,你要是有空可以去下面走一走,看一看,現在的青山鎮與她來之前比,無論是治安還是自然環境,無論是基礎設施還是引進來的項目,都要好太多。雖然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追求的也不是短期效益,但我想,老百姓要的是一個希望,知道這麽幹下去,是一定可以有好日子的。而她,就是這個希望!”想了想,我又補充一句,“沒人施肥,也挂了果,難道還不能說明她的優秀?”

徐正哼一聲,“別話裏夾話,罵我老頭子不管她,任她自生自滅是吧?”

我笑起來,“我可不敢罵您。這次您在這裏待了這麽多天,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您在照顧她。”當一個人有了一定的級別,要照顧誰,并不一定要明面上怎麽樣,他只要往這裏一坐,他的影響力,就是在照顧你了。說直白一點,那些上頭的大領導小領導們都要過來吊唁的吧,過來一看,哎呦,這是廳長的親侄女,在鄉鎮上的,別說你有事要找他們了,就是沒事找,他們都恨不得來幫幫你。

“可惜了,你也是個女娃!”徐正嘆口氣。

冥頑不靈,簡直氣死我!我脫口而出,“女娃怎麽了,我要不是女娃,你閨女還看不上呢!”

徐正估計給噎得夠嗆,鼻孔直出氣。他原地踱了幾步,說道:“何小姐,我希望你的本事,不只是會下湯面而已。會下廚房,頂多是個廚子,一個廚子,将來拿什麽替阿寶保駕護航?我只說這麽一句,與其以後兩人玩兒膩了散夥,耽誤了阿寶的光陰,不如趁早斷了的好。”扔了這麽幾句話在地上,他就出門走上了秘書的車。

徐清端了茶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徐廳長的一個冒煙的車屁股了。

“他跟你說什麽了?”徐清問我。

我笑眯眯地接了一杯茶過來喝,“他祝我們倆長長久久!”玩兒膩了散夥,玩不膩的話,就長長久久,是這個意思沒錯吧?

徐清一臉不信,“真這麽說?”說完她又撇撇嘴,“你別放心上,反正随便他怎麽說,都不重要。”

我放下杯子走到她身前,從後面抱住她的腰,頭擱在她肩膀上。徐爸爸走得突然,對所有人都是一個打擊,尤其是徐清,她這幾天瘦了一大圈,本來就不豐盈的身體,骨頭架子都有點咯人了。

來日方長,我一定會将她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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