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秋天來了,很多果樹開始挂果。
街邊賣橘子的、賣柿子的,用背簍背着,用竹筐裝着,金燦燦的。
徐清的狀态總不太好,本來話就不多,愈發地顯得少話。有時候一個人坐在窗戶邊,坐上很久很久,喊她也沒有回應。夜裏睡覺,睡到一半,她也時常驚醒,摸一摸她的後背脖頸,都是冷汗。
她總是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疏忽,才導致徐爸爸的突然發病,心裏的坎一直過不去。某天,她不由分說地,将徐媽媽和我都拉到醫院裏去做了全身檢查,結果除了我有點兒胃病,徐媽媽有點兒風濕,徐清自己有點兒神經衰弱以外,其他指标都很好。徐清還是不放心,電話裏又逼着徐海一家三口去,徐海挺無奈地去做了體檢,他身體倒是沒啥事,但嫂子查出來,懷了二胎!
徐清将她哥哥罵了一通,自己老婆懷孕了都不知道,多虧去體檢!有你這麽當爹的麽!
新生命的出現,總算是給家裏添加了不少的喜意。
這個周末,天氣不錯,還有點兒微風,我眯着眼睛望着遠處天邊的一片雲,怎麽看都像一條紅燒魚尾。徐清笑我,想吃魚可以去釣啊。被她這麽一提,我才記起來,我似乎很久沒有去釣魚了。
心裏頓時又有了點兒沖動,于是麻利地收拾了漁具,勸說徐清同我一起去。哎,這姑娘最近老不出門,我都害怕她宅出毛病。一開始她不肯,好說歹說的,又許了她各種好處,這老人家才終于點頭跟我出門。
去了河口上游,果不其然,看見那蘇老頭已經蹲在那裏,把最好的位置早早地占了去。
這個蘇老頭是個怪人。孤家寡人,和孫女相依為命。他酷愛釣魚,尤其去年孫女上大學去了,他就愈加放縱了,天天釣魚,風雨無阻,晚上要是不下雨,他還會帶上很老舊的煤油燈去釣,也不管蟲子咬不咬人,自己帶上一包燒雞,喝一兩口白酒,一個人過得好不快活!
我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一來,我向來就喜歡有點癖好的人,不是有個古話嘛,“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二來,他有個孫女要上學,他又不種田種地,也不伸手等靠要,天天吃魚買酒,可見也是個有點兒本事的人。
我以前與蘇老頭本來各自釣各自的,見的次數多了,就互相點個頭。大概一年前吧,他主動與我攀談起他那個孫女兒蘇小鯉,小鯉眼看着要高考了,卻突然不想考試了,想跟人去外頭創業,蘇老頭怎麽都勸不聽。
小鯉那會兒特迷戀一個網紅,給我看手機視頻,說那個到處旅游、出書、做演講的年輕女孩是她偶像,她告訴我那個女孩兒是個純草根,要學歷沒學歷,要能力也不咋地,照樣能有那麽大的大舞臺,這就說明,讀書沒多大用處,不過是耽誤青春,這個世界機會這麽多,低學歷的成功率也是很大的!
我當時就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咱國家人口這麽多,就來了這麽一個網紅,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麽!這恰好說明了沒有學歷,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低,這小網紅的經驗,根本不具有普遍适用的意義。唉,這麽傻的,擱平時我一般都懶得理睬,不過蘇老頭将人都帶來了,我只好耐心地做了她許久工作。
後來小鯉還是參加高考然後念大學去了,蘇老頭挺感謝我,回回釣了魚,必定将個兒大的優先留給我,偶爾還網了石爬子,也不忘兜一網子帶到店裏來,他不收錢,我便送他一點兒好酒。
蘇老頭見了我,沖我打招呼,“小鯉發視頻來了,歡歡,你快來瞅瞅!”
我湊上去瞅了一眼,小鯉在那頭直擺手,“歡姐好!”
聊了聊幾句近況,小鯉問我,“歡姐,你說我把頭發染成黃色,會不會很拉風啊?等放假回去,我就是鎮上最酷的崽!”
蘇老頭不同意,“好好的染成黃毛幹嘛,黑的好看!”
小鯉倔起來,“我就想染黃毛怎麽了!”
小鯉這丫頭的叛逆期,來得好像比別的小姑娘有點晚,蘇老頭真是把她寵壞了。我沖鏡頭喊道,“好不好看,咱另說。你說,你要是全染成黃的了,老師上課點名,你怎麽逃課啊?”
小鯉拍了拍腦袋,“是呀,這麽打眼,老師點名肯定記得我,不行不行。”
挂了視頻,蘇老頭朝我直豎大拇指,“還是你有辦法收拾她!”
我和蘇老頭說笑了幾句,蘇老頭看到一旁的徐清,“今天帶了朋友來啊?”
我笑着拉過徐清,得意地跟蘇老土介紹,“省裏來咱鎮上的,徐書記!”
蘇老頭轉頭一看,跟想到了什麽似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看了徐清好一會兒,“姓徐?”
“是啊。”我随口應道。
“徐正家的吧?”蘇老頭的眼神看起來很銳利,像一把閃着寒光的刀。
徐清直直地站着,回望着他,“是的,蘇老。”
蘇老頭哼一聲,利利索索地把魚竿漁網都收了,然後,走了……
可真莫名其妙!我跟徐清說,“這老頭就是這麽怪,你別介意,走了好,他這個好位置留給咱了!”
徐清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開口說,“他是不想見我呢!”
我停下手裏要穿的魚餌,有點驚訝,“你們怎麽了?認識?有仇?”公衆號YuriAcgn
“算是吧。”徐清将我們帶了的兩個折疊小椅子拿出來打開,我們坐在樹蔭下,聊起蘇老頭的八卦。
“蘇老頭的身份,你真不知道?”徐清側頭問我。
陽光透過樹葉,剛好漏了一點在徐清的臉上。真好看!
我瞟一眼四下無人,飛快地湊上去親了一口,“聽別人道聽途說過一點點。說以前是個大老板,老威風了。”
徐清擦擦臉上的口水,不說話,繼續似笑非笑瞅着我。
我趕緊舉手投降,“好好好,我說我說,不止那聽說的一點點。蘇大風,曾經大曲酒業的董事長,風雲一時,後來彎道翻車了,被判了二十年,兒子跳樓了,老婆病死了,他後來多次減刑,在裏頭待了十來年吧,出來都快七十的人了!”
職業習慣吧,以前搞銷售,但凡有點兒客戶信息,都要去翻一翻,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反正知己知彼嘛。如今做了民宿,整天柴米油鹽的,偶爾遇到感興趣的了,也會順手了解了解。
徐清帶着一副“我就知道的”的表情,轉過頭去看水面的浮标,“嗯,差不多吧,他當年是因為經濟問題被查的。不過,你可能不知道,他那個案子,當年是徐正辦的,轟動一時,徐正立一大功,後來被提拔到廳裏去了。”
我張了張嘴,“哎呀,這麽大的仇啊。”
“也不能怪徐正,本來就是依法依規,職責所在。”徐清說。
邊聊八卦邊釣魚,不知不覺就太陽西沉了。
這裏的魚八成是被蘇老頭釣精了,一下午我和徐清都沒什麽收獲,網兜裏就兩尾小鲫魚,還不夠塞牙縫的。趁徐清将它們放生的間隙,我跑到不遠處的溝渠那,摘了一大把金黃色的野菊花。
我背手放在身後,故意神神秘秘地走到徐清身邊,突然将花拿出來,吓了她一跳。
徐清接了花過去往我身上拍,“幼稚!哪有送人菊花的!”
“好看呀!不喜歡啊,那你還我!”我上去要搶。
她趕緊抱着花跑了,那菊花很大一叢,被她抱在懷裏,看上去很擠很熱鬧。
我們笑鬧着,收拾了漁具,在夕陽裏往回走,田間小路上,落下點點金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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