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淩雲志

有一天，謝夙卿正在和謝秋水講述着一些家長裏短的碎話，就聽見有人跑過來喊她。

謝夙卿皺皺眉道：“怎麽了？”

那人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二小姐，侯爺和夫人在後面等着你呢！”

謝夙卿一驚，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竟然這麽着急。謝夙卿連忙就走了兩步，跟着管家去了。

走了幾步，謝夙卿就有些不過放心了，回過頭來對着謝秋水道：“你當心着點，若是碰上了幾位夫人或是小姐，繞開了走便是，那些事兒不必想那麽多，難不成嫁出去了就不是謝府的女兒了不成？。”

謝秋水練練稱是，謝夙卿便放心地跟着管家走了。

然後就來到了書房，謝夙卿一看見房中還有大夫人的存在就知道多半是沒什麽好事兒了。她低着頭對晉安候和大夫人兩個人各自行了禮，然後道：“不知道父親母親喚夙卿來房中可是有什麽吩咐？”

晉安候面上帶着笑容道：“你馬上也要滿十六歲了，按理說也該是給你擇個婆家的年紀了，這裏有幾家人家，你看看有沒有哪家中意的人家？”

謝夙卿心裏咯噔一下，尚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聽得大夫人将手中的卷軸展開來，是每一家公子的畫像，只聽大夫人緩緩道：“這一家是颍川候家的二子，是個極好的青年才俊，聽聞是最擅長做詩賦的，想必你嫁過去之後兩個人是會有不少共同話題的；這一家是新晉的狀元郎，雖然現在還沒有什麽太好的政績，但是我派人去調查過了，他生活是極為潔身自好的，也并不是一位狷介之士，你若是嫁去了，不過三四年之後這位狀元郎想必就會青雲直上了；這一家則是尚書家的三子……”

謝夙卿聽着，心中湧起一些類似感動的感情，便笑着對大夫人道：“夙卿多謝大夫人用心了，這些人家雖然未必現在看上去光鮮，但是絕對是能夠讓夙卿嫁過去之後好好過活的人家。夙卿委實不知道怎麽報答大夫人這般的用心。”

大夫人立即便笑了，眼角的細紋幾乎是盛滿了慈愛的：“我知道你是最為聰慧的，想必是看得透我這般挑選的緣由的，現在看來我果真沒有看錯你，不愧是這幾個女兒裏最聰慧的。”

謝夙卿一笑：“說起聰慧，夙卿是絕對不敢自比姐姐的。夙卿自來就是個愚鈍性子，只是太過愚鈍，做事便不由自主地比旁人多了幾分細細思量，三思而後行，這才有夫人所言的聰慧了吧？這要細細說來，還是和父親、大夫人的教誨分不開的。”

大夫人聽得她這般說，不僅将自己的女兒誇了進去，在場的兩位長輩也沒有漏掉，便不由笑開了，果然是個懂事的孩子。

前一陣子她才因為謝秋水的事兒被老夫人和晉安候訓斥過教子無方，現在謝夙卿又提起是她大夫人的教誨才教得她如此懂事，大夫人自然是歡喜無比的了。

于是她将手中的卷軸往謝夙卿那邊推了一推：“既然是懂得我的苦心了，我也不多解釋，你便從中挑選一個吧。若是今日還挑不出來，改日便悄悄帶着你去看一看那些公子，從裏面挑一個便好。”

謝夙卿一愣，未出閣的女子是不能這樣随便抛頭露面的，但是大夫人竟然當着晉安候的面這樣說，顯然是已經得了晉安候的準許的，這樣的用心讓謝夙卿不由有些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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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麽多年來或許是僞裝或許是發自內心的懂事讓她常常以禮待人，好自然是好的，但是與人總是有着那麽幾分距離，不論與誰都是有着很遙遠的距離感的。

但是現在大夫人竟然為了她這麽一個沒根沒底的庶女考慮得如此周全，無論是在哪個府上的主母，都是沒有這般氣量的。

她下意識地往晉安候那裏看了一眼，得到的是晉安候鼓勵的眼神。謝夙卿驟然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這麽多年來，她都是端着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別人，這一時半刻裏竟然受到了前世所未曾享受到過的溫情，這讓她不知道應當如何應對才好，就像是一個拿着金子的小乞兒不知道應當如何安置才好。

但是萬般情緒只是在一瞬之間就被謝夙卿整理好了，她将桌上的卷軸往大夫人那邊推了一下，然後跪下來趴在地上對着大夫人道：“恕夙卿不能領受大夫人的好意。”

大夫人的臉色這下就不太好看了，她有些困惑也有些難堪地望着謝夙卿：“夙卿你這是什麽意思？是看不上我挑選的這幾個夫婿嗎？還是你心中早已經另有人選了？”

謝夙卿直起身子，望着大夫人和晉安候道：“夙卿的母親是什麽樣的身份，想必大夫人和父親心中都是有數的，夙卿也不願意多提及，府上的姐妹夫人憐夙卿是個身世可憐的，也不曾多提及，這讓夙卿漸漸就淡忘了夙卿的出身了。”

晉安候聽到這裏淡淡地道：“這你不必擔心，無論你的母親是誰，你都是我晉安候的女兒，誰敢欺侮你便是欺到晉安候府的頭上。何必如此多慮？”

謝夙卿笑着搖了搖頭：“父親一向是疼愛夙卿的，夙卿心裏知道。但是如今夙卿的選擇卻是和夙卿的生母有關的。母親當年也算是伊人紅粉，最終還是不過在匆匆年月裏凋零了容顏，門前冷落車馬稀了之後很快就郁郁而終。自然，夙卿是不能和母親當年一般的，但是道理不是一樣的嗎？夙卿不願意像母親當年一樣，将自己的青春年華都在沒有意義的地方耗費，夙卿想做一些讓自己年老色衰之後不會後悔的事！”

大夫人幾乎被這番話驚住了，她沒有想到一個不過十六歲的閨閣少女居然會想這麽多的事，即便是謝雲婧也不曾想過這種事，謝雲婧在婚事這方面一向都是非常的期待，充滿了少女的憧憬，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從謝雲婧的身上看出來少女的風姿。

但是謝夙卿比起謝雲婧還要小了那麽多，竟然就像個閱盡千帆的女子了，眼界竟然有這麽寬闊。

大夫人雖然知道謝夙卿不是平常的孩子，但是她的這一番話也是大夫人始料未及的。

而這些話對于大夫人來說卻是充滿了共鳴的，無論是哪個女子在年華消逝的時候都會對這樣的話産生同樣的悲戚，而大夫人也曾經迷茫過，不知道自己的這一世究竟都做了些什麽事，美好的年華就像是流水一般，一去不複返。

晉安候聽了也是有些震驚的，但是他不是女子，震動終究不如大夫人來得深刻，便沉吟了一會讓對着謝夙卿道：“那麽依你所言，什麽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呢？你想怎麽做才會覺得不後悔？”

謝夙卿擡起頭，目光直直地對着晉安候的眸子：“夙卿願以身報國，終身侍奉皇家！百年之後回首，即便是萬般歲月皆蹉跎，仍然可以對着自己說上一句，我的一生還是有所用處的！”

晉安候愣了一下，良久才長嘆道：“奈何吾家女生非男兒身啊！如今能有你這般想法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了，讀書人和士族公子多半是為名為權為利，只怕那些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也沒有哪一個敢拍着胸脯說自己是為了國家社稷而讀書的！吾家有子淩雲志，無奈卻是女兒身啊！”

謝夙卿這一番話是早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因此說出來格外的深情飽滿，也格外的從容不迫，但是她也沒有想到這麽順利就說服了晉安候。

晉安候一同意，大夫人那邊就好說了。但是大夫人還是要好好安撫的，不然她這麽用心地為謝夙卿挑選夫婿，得來的卻是她不當好心的拒絕，這樣任誰都是不能好受的。

因此謝夙卿便去了大夫人的院子裏請了一番罪，大夫人在理是不當怪罪謝夙卿的，但是心裏總歸有些膈應，因此即便是惱了也是應當的。

現在謝夙卿這樣誠心誠意地來請罪，大夫人倒也不好和一個小輩計較這些，況且大夫人雖然是玲珑心心眼多，但是還是有幾分氣量的，不然也不可能在主母這個位置上待這麽多年而很少受到老夫人的責罰的。

因此她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了謝夙卿幾句，然後便讓謝夙卿走了。

謝夙卿其實自己也很過意不去，沒道理別人給你費盡心思地找好婆家你卻是一句不願意便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好心的。

雖然自己這樣做從道義角度上來看是沒錯的，但是也不能這麽沒心沒肺啊。因此謝夙卿便隔三差五地給大夫人那邊送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兒小點心之類的東西，有給老夫人的便絕不會少了大夫人的。

之後晉安候便找了宮中的人，也呈報了皇上，于是謝夙卿就進入了預備女官的行列，開始學規矩和其他很多以後當了女官之後要學習的事。

這倒是給了謝夙卿不小的挑戰了。謝夙卿前世雖然是入了宮的，但是畢竟身份是低賤的，知道宮規之外便是宮女的規矩了，這一下要拗過來謝夙卿還有些不适應。而且還有許多她前世根本沒有涉及到過的東西，謝夙卿一時間就忙碌了起來，除了每天的課業還要加上宮裏的姑姑的教誨，謝夙卿忙的是腳不沾地。

出乎謝夙卿意料的是，當天跟着宮裏的這位姑姑下來的還有一道聖旨，裏頭好好表彰了謝夙卿的這種精神，還賜了不少東西，謝夙卿第一次收到自己的賞賜，頗為受寵若驚了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