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再見邱赫

謝雲婧勾了勾嫣紅的嘴角,笑容帶着說不出的疲倦:“有什麽好不好的呢?你也知道,自打前藺陽候過世,夫君就接過了這幅重擔,事情只會多不會少。”

藺陽候過世的時候,謝夙卿也穿了九個月的大功服,那個時候謝雲婧守着孝,忙裏忙外地主持喪事,不施粉黛一身白衣确實是平時難以見得的麗色,但是也憔悴得不行,白皙的臉龐上眼下有兩抹青玉,來來回回地穿梭在穿着不同孝服的客人之間,笑容裏都帶着幾分憔悴。

現在,謝雲婧的孝期未滿,鬓角還簪着一朵小白花呢。

謝夙卿回過頭來深深望了她一眼:“你撐得住,我信你。”

謝雲婧倒是愣了一下,仔細地觀察起自己這個冤家一般的妹妹。

她的身量拔高了不少,比起十四歲的時候修長了很多,但是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瘦削和修長,連聲音都是清清冷冷有如碎玉的。

她着了一身青黛色的宮裝,層層疊疊的裙擺硬生生給她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來,但是連這股子韻味都是帶了說不出的遙遠意味的,謝雲婧竟然生出了一種從未靠近過這個人的感覺。

随即謝雲婧就忍不住嘲笑起自己了。她何曾靠近過這個在自己青春歲月裏充當了自己嫉妒的化形的妹妹呢?她們從一開始就沒有靠近過,無論是身還是心。

謝雲婧忍不住笑了:“是麽?你倒是相信我,我自己都覺得快沉不下去了。”

“夫人生性聰慧,又是心思最缜密的,這種小事對夫人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吧?”謝夙卿走在前面,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微微低下的臉上露出一縷微笑來。

謝雲婧嗤笑一聲:“什麽小事一樁?你倒是說得輕巧。”

但是謝雲婧畢竟沒有自爆艱難處境的習慣,這種事說出來博人同情的話倒是大可不必,因為一旦說了出來大概就是自找的嘲笑吧?這世道,人情薄如紙,有些苦只能是打落了牙和血吞,并且臉上還得挂上最燦爛的微笑來。

謝夙卿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她相信今日一言,日後謝雲婧在藺陽候府上站穩了腳跟,是不會忘了她這個還在深宮之中掙紮的妹妹的。

到了承乾宮的前殿,謝夙卿将謝雲婧引了進去,行了禮便要退下,只聽得謝雲婧慢慢地行了禮,然後太後娘娘就開了口:“謝家的老二,你且也留下吧。”

謝夙卿身形一頓,回過頭來,恭敬地對着太後低眉順眼道:“是,太後娘娘。”

然後太後給謝雲婧賜了座,并且也給謝夙卿賜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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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夙卿哪裏敢受這個座?謝夙卿不過是個女官罷了,如何能夠和藺陽候的夫人平起平坐呢?若是自己今日當真這麽沒有眼見力地坐在謝雲婧的身邊,只怕自己這個不懂事且不知好歹的名聲就得坐實了。

于是謝夙卿果斷地往地上一跪,雙手按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太後娘娘厚愛,奴婢惶恐。奴婢身份卑微,斷斷不敢和侯夫人坐在一起,還望太後娘娘體恤。”

太後的眸中閃過一絲笑紋,随即就道:“怎的就不敢坐了呢?你姐姐沒出嫁的時候是你姐姐,如今除了嫁便不是姐姐了麽?你這小蹄子未免迂腐過頭了。”

謝夙卿堅持不肯起來:“太後娘娘說的是極對的,侯夫人确實是奴婢的姐姐不錯,但是禮儀是斷斷不可廢了的。侯夫人坐在這裏是代表藺陽候府在接受太後娘娘的問候,但是奴婢草芥一般的人,豈敢和藺陽候府坐在一起?太後娘娘厚愛,奴婢感激不盡,卻不敢領這個情。”

太後笑笑:“哦?這話說的,這麽說來,原來哀家竟是個不知禮的?”

謝夙卿連忙又磕了個頭,心想這太後娘娘還真難伺候,但是語速絲毫不減慢:“太後娘娘是心地仁慈,才會讓奴婢和姐姐一同敘敘舊的。太後娘娘自然是仁心善厚的,但是奴婢卻不能廢了宮裏的規矩。”

謝雲婧出言道:“太後娘娘,臣妾家這個妹妹啊從小就是這麽個刻板的性子,還望太後娘娘海涵。”

太後一笑,保養良好的臉上連皺紋都很少見,肌膚雖然比不上二八少女來得柔潤白皙,但仍然是光滑的。她笑道:“瞧你這孩子說的,哀家何曾怪罪她了?謝家老二,你且起來吧,老這麽跪着,膝蓋可疼了吧?”

謝夙卿又磕了個頭:“謝太後娘娘,給太後娘娘行禮是奴婢的榮幸,不敢言苦。”說罷謝夙卿才慢慢地站起來,站到了謝雲婧的身側。

太後掩着唇笑道:“還真是個唇上抹了蜜的呢,這孩子還挺乖的。”

謝雲婧也笑着說:“回太後娘娘,舍妹從來都是古靈精怪的,還望太後娘娘看在她年紀尚幼的份上,多多包涵舍妹逾距之處。”

太後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輕輕撚着自己流光潋滟的袖口,面上的笑容慈祥無比:“這是自然。對了,藺陽候家的,這些日子在府上可還過得順心?”

謝雲婧端上規規整整的笑容道:“回太後娘娘,臣妾有幸嫁入藺陽候府,豈有不順心之說?人間之事常常十有八九不如意,臣妾自知事以來便是盼着嫁入藺陽候府的,如今天随人願了,臣妾豈會還不滿足?”

太後滿意地道:“如此便好。只是你嫁入藺陽候府之前在家中是備受寵愛的,才嫁過去就要處理這麽多事,想必是累壞了吧?”

謝雲婧道:“有太後娘娘的關懷,臣妾便是萬死也不枉了。謝太後娘娘關懷,侯爺對臣妾自然是極好的,臣妾在娘家的時候也是受過母親教誨的,自然不會受了這麽些苦就受不住了,更何況有侯爺疼愛,臣妾就是忙碌些,心裏也是甘甜的。”

太後的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如此甚好,瞧你們小兩口過得如膠似漆,哀家心裏也開心啊。若是府上缺了什麽短了什麽,切莫與哀家客氣,只壯了膽子提便是。”

謝雲婧哪有不應允的?當即就道:“是,太後娘娘。如今臣妾在府上還算得上是萬事順利,若是當真有什麽缺了短了,臣妾定然馬上向太後娘娘求取!”

太後笑了笑,便和謝雲婧又聊了聊一些家長裏短的事,好半天兩個人的對話才算了結了,太後掩着唇道了一聲乏,便讓謝夙卿和謝雲婧都退下了,謝夙卿便引着謝雲婧又出了宮,一直到宮門口,看着謝雲婧上了馬車才算是完了一天的任務。

典贊的工作其實是非常枯燥無味的,不是每天都有人要入宮見皇帝,謝夙卿沒有工作的時候就是在宮中跟着姑姑們學禮儀。

姑姑們教得盡心,謝夙卿學得用心,謝夙卿很快就取得了比在自家要更加快的進益。

其實禮儀二字說起來輕輕巧巧,但是卻是要人在一言一行之中将自己的精氣神都練好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擡起頭下颚的弧度是有講究的,對着宮中貴人們的時候微笑是有講究的,站在那裏身子要站幾分直、下巴要低幾分都是有講究的。

謝夙卿學得自然不是宮女們那般低微的姿态,其實宮中的宮女舉止行為都是帶着宮外人所沒有的氣度的,但是宮女畢竟是宮女,服侍人久了便不由地帶出了幾分卑微進塵埃的意味。

但是這一世謝夙卿并不想再做宮女了,她向宮裏專門教人規矩的姑姑學習,為的就是提高自己的身價,以後能夠嫁一個不錯的人家。

但是這樣平靜無波的日子并沒有過多久,她就碰上了邱赫。

這一日她引着命婦見了皇後,要回去的時候竟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謝夙卿一愣,便轉過去道雜物房裏看有沒有傘,但是老天非常給面子地沒有留傘給她,謝夙卿無奈,就在她打算淋着雨出去的時候,她就看見邱赫出現在她的面前。

謝夙卿一愣,前世的記憶很快就如同潮水一般湧來。

前一世她們的初遇就是如此,在一個下着雨的清晨,天色是灰蒙蒙的,雨絲宛如水晶一般落下來,點點滴滴潤濕人的心肺。

當時的謝夙卿也如同現在一般因為沒有傘而被困在了宮殿裏不得出去,正打算硬着頭皮出去的時候就碰上了拿着傘的邱赫。邱赫啊邱赫,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嗎?

同一樣的時間,同一樣的地點,可人卻不再是原來的人了,她謝夙卿畢竟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謝夙卿了。

邱赫眼角餘光裏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就留了謝夙卿的一卷殘影,他是宮中侍衛,按理說是不該和宮女甚至是女官有所沾染的,甚至最好是形同陌路永不相識,但是他偏偏就看見了謝夙卿,偏偏就對着謝夙卿有着別樣的關注。

邱赫的腦中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回過頭去了,對上了那名穿着青黛色宮裝的女官的目光。

這名女官身量并不太高,但是有着出離的瘦削,臉頰是白皙而缺乏血色的,像是長期呆在陰暗處不見日光一般的白皙。

她有一雙晶亮黝黑的眼睛,是水潤深黑的,此時正無辜地望着他。邱赫有些愣住了。

宮中的女子并不少,這雨天裏冒雨前行的宮女也不少,他本來可以裝作沒看見的,但是對着這女官的眼睛,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裝作看不見了。

于是邱赫心軟了,将自己手中的傘遞了過去,并且低低道:“姑娘,天寒雨大,若是不嫌棄,在下的傘倒是可以給姑娘一用。”

謝夙卿深吸一口氣,饒是再怎麽是夢中反反複複出現的場景,一旦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謝夙卿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般的從容不迫。

她緩緩勾起唇角,姣好的眉睫是清爽的模樣:“多謝這位侍衛大人了,只是奴婢身份低微,是斷然不敢接這位大人的傘的。多謝大人擡愛,奴婢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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