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如履薄冰

一開始謝夙卿還有些擔驚受怕的，但是皇帝似乎并沒有對她投去過多的關注，就好像這裏站着的不是他用那樣侵略性的目光看過的女人一樣。

謝夙卿自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自己真的得到了皇帝的關注，但是皇帝當時看她的眼神也确實讓她感到了非同一般的壓迫性。

謝夙卿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但是帝王之愛她是不敢奢求的，就像是绾妃和眉嫔做出的表率一般，她知道帝王之愛是多麽淺薄而易逝，随着女子的花容月貌的離逝的速度相比起來只有更快沒有更慢。

後來幾天，皇帝好像是不怎麽經意之間和謝夙卿聊了幾句，謝夙卿規規矩矩地答了，但是也并沒有表現出谄媚姿态。

謝夙卿也知道現在自己對于皇帝而言是個什麽樣的角色。

一個無趣的時候用來調劑的小玩物，一個沒有什麽威脅的、看起來很順眼的、可以随喚随到的女伴，一個也許還有那麽幾分聰明的用于解悶的交談對象。

作為女官，本來就是皇帝随叫随到的床伴，或許連床伴都算不上，只要皇帝願意，想對她做什麽都可以。但是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自以為是了，她的地位只會變得更低，在年齡到了之後也沒辦法出宮，只能在宮中老死，并且也不會有絲毫的名分尊位。

謝夙卿對自己這樣的身份轉變有些焦急，她可沒什麽興趣當皇帝暖床的工具，沒有一點人權地過上一輩子，她原本的打算是在宮裏撈上一個不錯的身份，然後接着在宮中發展出來的靠山嫁給一個不錯的人，不管那個人身份好不好，只要她有強有力的靠山就不怕自己以後還會被人欺侮。

謝夙卿雖然心中焦躁，但是畢竟也沒辦法違逆皇帝。

好在這幾天裏皇帝的态度雖然對她冰冷冷的，也沒有做什麽為難她的事，也沒有什麽過分靠近的舉動，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是一個很好的主子和奴仆之間的距離。

但是謝夙卿還是過得如履薄冰，不管做什麽都不敢有絲毫疏漏，更不敢有哪裏和之前的女官的動作不同，唯恐在皇帝面前讓他注意到自己。

…………

一日，她給皇帝取來羹湯的時候，無意之間碰上了邱赫。

邱赫還是如往常一樣穿着一身侍衛服，窄肩長腿，一舉一動之間皆是挑不出瑕疵的優雅漂亮。

但是他望着謝夙卿的目光不知道為何，好像染上了幾分難以看清的神色，他對着謝夙卿張了張嘴，然後好像想到了什麽一樣，還是沒有說出來。

倒是謝夙卿看見他這樣子，邊走上去對着他打了個招呼：“邱侍衛，好久不見了啊。”

邱赫點點頭，臉上勉強笑起來：“聽說……你在皇上身邊當差了？”

謝夙卿點點頭，覺得他的精神好像不太好，心中一動。

他對待謝夙卿的态度好像和上一世一樣開始有些變化了，是不是一樣的原因呢？

謝夙卿不知道，也猜不透邱赫究竟是因為什麽變化的，于是開口道：“邱侍衛臉色不太好啊，可是發生了什麽事？若是有什麽一下子沒辦法解決的事，邱侍衛不嫌棄，可以和我聊一聊。”

邱赫看了她一眼，謝夙卿清晰地看見他黑沉沉的眸子裏有一些亮晶晶的東西陡然出現，又很快沉了下去。邱赫搖着頭笑了笑：“謝禦侍可不能這麽說了，現在禦侍大人您已經是從二品的禦侍了，和在下這個小小的三品侍衛是不一樣的，在下又怎麽能這樣無視身份的差別呢？”

謝夙卿皺皺眉：“從前你幫助我的時候，可沒有顧及什麽身份的差別啊。你我二人相交不過是随性而為，和身份等級的差別有什麽關系？”

邱赫一愣，臉上似乎是想要露出一絲笑容的，但是很快這絲笑容就沉了下去，邱赫的臉上是一片寂然：“謝禦侍，現在你已經是皇上身邊的人了，若是和在下一個男子在外面糾纏不清，只怕是不好的，謝禦侍，下官這就告退了。”

謝夙卿愣了一下，看着邱赫懷着極為複雜的情緒離開，有些摸不着頭腦。

看邱赫這樣子是對自己仍然有情意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這也并不是一件壞事。

這一世和上一世有所重疊的話，要想尋到上一世的變化的原因就更加容易了。

只要這一世邱赫再一次背叛她，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摸出線索的。

只要他再一次……

謝夙卿的眸子暗了暗，心中雖然不再那麽疼痛了，但是還是非常難受，一想到邱赫也許還會欺騙她背叛她，謝夙卿心中就好像空了一塊一般，難受得緊。

就在這個時候，邱赫突然回過頭來，好像是覺得自己剛才的态度不太好，也不太對，便補了一個笑容：“謝禦侍，在皇上身邊當差可謂是困難重重，或許一不小心就會觸動皇上的逆鱗。下官知道謝禦侍不是常人，是有大智慧的，但是還望謝禦侍能夠謹慎些，多多察言觀色，時日久了自然就能摸準了皇上的性子了。謝禦侍是聰慧的人，自然知道怎麽做。”

謝夙卿愣了一下，自然是點頭了，她對着邱赫微微躬身行了個禮道：“多謝邱侍衛賜教了，這些本官定然會牢記心中，不忘邱侍衛今日賜教之恩。”

邱赫笑了笑，然後離開了，很快謝夙卿就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謝夙卿心中也是百味雜陳，只覺得邱赫這個樣子連帶着她都覺得有些心酸起來了。

但是現在并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皇上要的羹湯可要涼掉了，她連忙拿去送到了禦書房。

不過她并沒有直接拿給皇帝，而是遞給了皇帝身邊的貼身宮女，讓她交給皇帝，自己就像沒出過門一樣，默默地站到了角落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感覺到皇帝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她身上。

她猶豫了一下，擡起頭就看見皇帝正垂着頭專注地喝湯，并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謝夙卿心想自己還真是神經質過頭了，看來皇帝必然沒有對她有什麽心思的，自己竟然還自作多情了這麽久，給人知道了還不讓人給笑死？

…………

在碰上了邱赫之後，她又很快碰上了楚胤。

楚胤穿着太子才穿的四爪蟒袍，稱得他整個人清貴得不可逼視。

楚胤看見她，臉色也不太好，謝夙卿不禁回憶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事讓這個太子大人對自己這麽不滿意。

當然了，結果是想不出來的，因為她和太子的接觸實在是少得可憐，最近的幾次還都是透了人才接觸到的，做的也都是傳遞情報一類的事。

謝夙卿想歸想，動作沒有一絲遲疑地向着楚胤行了個禮：“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楚胤哼了一聲，謝夙卿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惹上了這位太子大人，只好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沒敢動。

楚胤終于開了口：“你倒是混得風生水起啊，竟然把主意都打到父皇身上去了。”

謝夙卿不防楚胤有此一眼，驚訝地擡起頭看了楚胤一眼。

楚胤的神色倒是淡淡的，口中說出來的話卻是絲毫不留情：“孤還當你是怎麽自重呢，原來是看不上孤的身份啊。既然你這麽想登上高位，何不早早地向父皇自薦枕席呢？或許還能混上個常在美人的位份。”

謝夙卿這一下臉色也不好看了，她沒想到楚胤竟然會這樣想她。

從前楚胤不曾逼迫她做什麽事，即便有所求也絕對是以禮相待的，她很喜歡楚胤這樣的做事風格，也隐隐有些将楚胤當做是自己的一個知音。

但是沒想到楚胤竟然這樣想她，倒是她一直自作多情了。

楚胤冷冷地望着她：“怎麽，還不服氣嗎？之前你不願到孤的府上，理由便是不願當孤的玩物。原來相比起來你更願意當父皇的玩物，這還真是胸懷大志呢！”

謝夙卿聽見楚胤這樣冷嘲熱諷的口吻，惱火起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很快胸中洶洶湧湧地就沖上來數不清的心酸情緒。她深吸了一口氣，整理自己的情緒，然後道：“太子殿下，下官和皇上之間什麽都沒有，太子殿下多半是誤會了什麽吧。”

楚胤望着她的眼神仿佛是淬了冰塊一般：“呵，是嗎？孤就不信一個能夠在這麽短時間裏從宜人晉升上禦侍的女官能夠不知道在皇上身邊侍奉是什麽意思，現在還什麽都沒有，遲早有一點就什麽都會有了，這點你應當比孤更明白吧？”

謝夙卿低下頭，加深了行的這個禮，整個人躬下來，看起來卑微無比。

但是她的脊背卻是停止的，頗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太子殿下怎麽想，是太子殿下的事，下官自然沒有膽子來管太子殿下是怎麽想的。但是下官有自己的人生，這些都是下官的選擇。”

就是這麽一句話徹底點燃了楚胤的怒火，他死死地盯着謝夙卿，往她面前走了一步，謝夙卿強忍住拔腿就跑的沖動，保持不動。

楚胤的聲音低沉：“這就是你的選擇？不訂婚卻要做這種惹人恥笑的事？”

謝夙卿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現在無論說什麽都是多餘的，只能勉強地說：“太子殿下。”

楚胤冷哼一聲，不再看謝夙卿，擦過謝夙卿的肩膀離開了。

聽着身後的腳步聲一點一點地漸行漸遠，謝夙卿保持着這個愚蠢的姿勢很久，再聽不到楚胤的腳步聲，她才直起腰來。

她面無表情的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半晌才轉身往禦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