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關上病房的門, 崔脆脆從三樓慢慢走到樓道門口,背靠着牆有些站不穩。

不過幾天, 她親眼看着何莫禹身上消失的一些東西, 當時随口丢出來的話只想剎剎吳德的威風,未曾料到她師父将高思看得這麽重。

也是……師父在高思工作奮鬥了一輩子,見證并帶領高思的興盛,任誰也接受不了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公司, 在總部眼中只不過是一家可以随時抛棄的公司。

崔脆脆閉上眼睛,仰頭靠着牆壁, 白皙修長的脖頸顯得那麽脆弱。

葉空青在二樓拿了個文件,剛一走出三樓樓道口便見到這場景, 原本匆匆而過的腳步頓了頓。先是有好友日複一日的耳旁念叨, 再後來幾次見面,崔脆脆處境都不太好,任誰都會印象深刻。

大概是察覺有人在自己面前停住了腳步, 崔脆脆睜開眼睛看向來人,神色清淡的葉醫生正站在自己對面。

“葉醫生。”崔脆脆有些局促, 剛才不經意透露出的脆弱被她迅速收斂起來。

葉空青手握着文件, 身上不再是綠色的手術服, 而是一襲白大褂, 更襯得他身材修長。

“你師父情況不嚴重, 只要堅持複健, 恢複不是問題。”葉空青頓了頓, 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他心理素質不太好。”

一開始葉空青見到病床上的何莫禹,典型的成功人士,即便是知道自己要做手術,依然從容不迫,言語間帶着上位者的味道。誰料到後面手術都做完了,還鬧出腦溢血來。

“……”崔脆脆皺了皺眉,“師父只是付出了太多心血。”

崔脆脆沒有否認葉空青那句‘心理素質不行’,如果上網去查看何莫禹的資料,便會知道這位國內金融界的大鱷人生可以說從一出生便金光閃閃,除去職業生涯中遇到吳德站反隊,其餘時間一直都順風順水。

甚至連吳德公開和何莫禹斷了師徒情分,何莫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何莫禹,談笑間接過吳德所有的攻擊。

這樣的人一連串事情夾雜在一起,自然會比普通人反應更為劇烈。

“師父會好起來的。”崔脆脆帶着篤定道。

葉空青見崔脆脆身上帶着罕見的攻擊性,詫異揚了揚眉尾,他還以為對方是個沒脾氣的人:“所以你在難過什麽?”或許是這幾天手術太過密集,導致他對其他事情多了些情緒。

崔脆脆沒有察覺到兩人如今說話已經少了陌生感,一直對黃米說不出口的話,對着葉空青說了出來,她小聲道:“和我走得近的人都容易倒黴。”

就是黃米也被她連累過好幾次。

這話說得太過玄學,葉空青一時間有些怔忪,片刻後他竟然輕輕笑出了聲,低沉帶着磁性的男聲在空蕩的樓道口處明顯有着愉悅。

除去第一次見面葉醫生掃過來的冷漠眼神,後面幾次見面崔脆脆并沒感受到他的冷漠,但也從來沒有想過能見到他如此……俊美清隽的臉上帶着明顯的笑意,甚至連眉宇間都有着愉悅。

葉空青難得外露情緒,不過幾秒的功夫便平靜下來,他手掌虛握放在唇邊擋了擋,放下手便又是那個冷靜持重的葉醫生。

“所以你頭像上的黃符是用來辟邪的?”葉空青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笑出聲,只是聯想到對面的人去寺廟中求符祛黴運的場景,莫名……有意思。

“……嗯。”崔脆脆被笑得有些難為情,微微垂下頭,露出細白的頸子。

葉空青忽然上前一步,伸手碰了碰崔脆脆的手。

兩人都是一驚。

崔脆脆吃驚于葉醫生的動作,還以為自己手上有什麽東西,而葉空青純粹吃驚于自己将剛才腦子一閃而過的想法做了出來。

葉空青難得有這麽失控的時候,他壓下心中的情緒,将話說完:“和我走的近的人都幸運,分你一半。”

這話一半真一半假,其他人的幸運怎麽會與他有關,即便有他也不信,但葉空青确實一直都是世人眼中運道好的那個人。

崔脆脆有些不自在看向其他地方:“謝謝你。”

兩人站在樓道口一時間沉默無語,直到葉空青被迎面來的護士長叫走。

……

複健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何莫禹又向來要強,腦部的縫合傷口甚至還沒完全好,就在病房中試圖走動。

何莫禹的情緒很不穩定,有時候很精神樂觀,但三番五次站不穩後,總有崩潰的時候,他這麽驕傲的一個人,如今連路都走不穩,情緒不好再正常不過。

崔脆脆的工作時間自由,她便經常來醫院看望何莫禹,在高思空降一位太子爺和一位新中國區負責人第二天吳德曾來347病房,被何莫禹妻子打發走了。

一周前趾高氣揚的男人,如今比起剛手術恢複的何莫禹臉色竟好看不到哪裏去。

崔脆脆帶着自己煲的湯走進347時,何莫禹正坐在病床上,看着電視新聞。

高思突降中國區負責人這件事引起不少轟動,鋪天蓋地的新聞,這件事惹起國內很多人不滿,明明是中國區負責人為什麽不是中國人。

電視上是總部官方發言人的采訪,對方并不在乎中國市場上的反應,對抗議毫不表示,沖鏡頭笑了笑:“公司是我們的,任命誰當這個負責人也是我們自己的事。”

很嚣張的話,但從邏輯上并沒有任何問題。

崔脆脆看着何莫禹握着遙控器的手背上青筋暴出,有一種錯覺——下一秒她師父就會把遙控器砸在電視屏幕上。

好在何莫禹一直到播放下一條新聞時,都沒有将遙控器扔出去,只是閉上眼睛喘一口氣。

“就這樣吧。”何莫禹睜開眼道,“我也老了,以後沒我的事了。”

崔脆脆坐在旁邊認真道:“師父不老。”

何莫禹難得露出這些天的真心笑容:“五十歲,該退休了。幸好有你這麽個徒弟,以後給師父掙回臉面。”

說起這個,崔脆脆又沉默下來。

“怎麽,還不想出來?”何莫禹冷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怎麽想的,不出來別人就不記得何莫禹帶出來的徒弟被高思封殺了?”

崔脆脆當初負責私銀這塊,正好碰見個客戶是某豪門的情婦,後面事情爆發,非但情婦被收拾了,崔脆脆也被上面給點名批評,那豪門的正室家族勢力也不小,壓着給崔脆脆上眼藥。何莫禹力保下崔脆脆,以他的勢力自然能做到。

崔脆脆調查過該客戶的資料,只不過被人算計了,資料摻了假。

自從崔脆脆的黴運一個接着一個,最後扯進了一件貪污案子中,沒有證據證明她貪污,但也沒有證據證明她沒貪污。

何莫禹沒能保住她。

因為崔脆脆自己把資料弄丢了。

“我名聲不好。”崔脆脆低頭看着地板,“背上貪污的名聲,誰願意找我?”

出來只會連累其他人。

何莫禹皺眉,這點倒是真的,在這一行只要有貪污的名聲就仿佛被釘在了恥辱柱上,任何一個正經從業公司都不願意和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當初崔脆脆明明手裏頭有證據,偏偏關鍵時刻把U盤給掉了,裏面全是備份數據。

“算了,再等等。”何莫禹心裏發愁,當時出事後他已經利用自己的勢力,盡量将這個消息壓到最小,再等一段時間,等人遺忘的差不多之後,再有人去查也只能查到只言片語。

原本想着等個一年,自己當上中國區負責人,便将崔脆脆帶出來,沒想到現在自己也變成笑話,她出來身上恐怕又背着一個污點。

等到能夠出院的那一天,何莫禹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高思收拾自己的東西,崔脆脆也在旁邊,她主動要求陪着過去。

“行,你也一起去。”經過這麽一段時間的調整,何莫禹總算恢複了一些當初的神采。

高思公司還在那個金融中心最顯眼的建築裏,一走進大門,何莫禹便受到各種目光。

沒有像以前走專用電梯,何莫禹帶着崔脆脆走進了普通員工上下樓的電梯。

“好多年沒有坐過這個電梯。”何莫禹四處打量,“和我坐的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崔脆脆一心扶着何莫禹,她問道:“師父,要不要找人來搬行李。”

和普通員工不同,何莫禹在37層樓有一大間辦公室,他在裏面辦公了幾十年。

“沒必要弄那麽大的陣仗,兩個箱子就夠了。”何莫禹灑脫一笑,“其他全扔了。”

兩人來到37層,辦公室裏已經有人在。

是吳德還有剛空降過來的總負責人。

“師父,你好了?”吳德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似乎重新振作起來。

何莫禹挑眉:“我以為你應該離開了高思,看樣子是我高看你了。”

吳德臉扭曲了一秒,立刻道:“師父,過來收拾東西?要不要我幫忙,剛好我要搬進來。”

崔脆脆扶着何莫禹,不着痕跡在他背上拍了拍,害怕何莫禹情緒過于激動。

“不必,我怕弄髒了我的東西。”何莫禹昂首走到辦公桌前,将桌面上的照片收了起來,再坐在沙發上,比站着的兩人人更有主人氣勢。

“脆脆,你幫我把第二個抽屜和右邊櫃子裏的東西裝起來。”何莫禹杵着拐杖,看也不看兩人。

崔脆脆應了一聲,拿起收納箱将裏面的東西一一裝進去,都是些名貴手表和袖口,估計是她師父平時放在這備用的。

見崔脆脆收拾好了,何莫禹也站了起來:“其他東西我不要了,如果貴公司沒有人清理,或許我可以幫忙請人來清理。”

“這點錢我們還是出得起。”一道口音不太标準的年輕男聲在門外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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