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
皇城府邸內富麗堂皇的地方比比皆是,那人工的景觀,即便再精致絕倫,卻也抵不過五月翠枝錦花帶來的悠閑惬意。
長廊深處的僻靜位置,年約五十的盧将軍遣散了方才相坐的諸位老友,獨自坐在瓊花樹下等待謝世容的到來。
清風陣陣,空氣中彌漫着恬淡的花香,給人以精神上惬意的享受。
半晌,謝世容風采偏偏而來,朝他拱手行了個禮,便坐在旁邊的空位。
推杯換盞間,盧将軍有意瞥向不遠處鹿洵所在的位置,思忖了片刻,用粗犷的聲音對謝世容低道:“我看着,伴在鹿少身邊的那個女娃很眼熟啊……去年那個偷我兵符的女賊,是不是她?”
謝世容獨自飲下杯中酒,而後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答道:“正是她。前兩個月,我與公主成婚,聖上大赦天下,将牢中的囚犯們全放出來了。如今她飛上枝頭變鳳凰,成了鹿少身邊的人,人心隔肚皮,盧将軍還是提防些比較好。”
盧将軍略有懊惱的咂咂嘴,道:“唉,當年沒殺她,果然是留下了禍根。”
“當初只當她是一個小女賊,誰曾想她本事倒不小,竟然攀上鹿少。”謝世容微微垂下眼睑,叫人看不出他眼中的神色。
盧将軍又斜着眼睛多瞧了襄林幾眼,眉頭皺起,随後滿不在乎的冷哼一聲道:“那又怎樣,她最好老老實實,若是膽敢再到我府上行竊放肆,管她攀上了何人,哪怕是攀上了當今聖上,我也照殺不誤。”
謝世容聞言,但笑不語。
這時,盧将軍神色一轉,将身子偏向謝世容,眼睨笑意的低道:“世容,我與那幾個鄰邦使者已經談妥,五日之後,我便假借生病休養家中為由,暗往諸國去談條件。我離開洛城的這段時間,朝中的事,你替我多盯着點兒,稍有變動,立即派人傳信給我。”
領邦諸國皆是依附于顧國的小國,雖是富裕,有充足的錢糧,卻因為國土狹小,缺乏厚實的兵力,若是真的對抗起顧國,吃虧的只能是他們自身。謝世容在心中冷笑,面上卻點了點頭,仿佛認同盧将軍的做法,與他站在同一邊。
一陣風吹來,帶着午後的暖意,搖曳着翠枝花叢而過,盛開至極的柔弱花朵似是承受不住,被卷走成一片片的落瓣。
百花宴直到臨近暮色時分才散場。
馬車上,襄林和鹿洵并肩坐在軟榻,直到行駛到洛城中心的繁華街道時,鹿洵忽然出聲吩咐停車。
襄林疑惑,擡眸看着鹿洵,不知他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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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洵勾唇一笑,用手撫兩下襄林的長發,道:”你先回府,我去臨街的黑市瞧瞧,很快也回去。”
襄林沒多詢問,只微笑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鹿洵輕抖衣衫,走下了馬車。
馬車重新行駛起來,襄林略有疲倦的倚着車壁,一邊閉眼假寐,一邊沉思着有關謝世容的事情。自從她出獄之後,與謝世容已經見了三次,可每每都是意料之外,根本沒做準備痛下殺手。不能再這麽拖下去了,她得靜下心來好好想想,該如何主動制造機會與他碰面,取得他的性命。
思忖了半晌,襄林心中有了主意,她掀起車簾,對年長馬夫與侍衛史逵溫聲道:“我想去買鐵匠鋪,買把匕首防身用,勞煩繞一下路。”
馬夫順從答應,伸手緊勒馬缰,調轉了馬車前往的方向。
與馬夫并排而坐的史逵稍微一愣,雖沒有出言阻止,卻也笑着寬慰道:“襄林姑娘多慮了,你在鹿少身邊,會被保護的非常好,其實用不到匕首防身的。”
“嗯……以防萬一。”襄林笑了笑,勉強找了個借口。
史逵也颌首一笑,不再說什麽。
待到了鐵匠鋪,襄林看着樣式各異的匕首,并不對上面的花式感興趣,而是仔細挑選着一眼瞧去很鋒利的那種。
買完匕首,襄林試了試,正好可以藏在衣袖裏。她滿意的點點頭,這才重新上了馬車,往鹿府趕去。
襄林回到府中,天色已漸漸深沉,不久,鹿洵便也回來了。晚風徐徐徐,琉璃燈盞的映照下,他白衫瑩潤,面容俊美,端的是豐神俊朗,清貴十足。
在他的身後,還有兩個侍衛擡着一個鐵籠。籠子上罩着黑布,看不清裏面裝的究竟是何物。
當侍衛将鐵籠放落在地,撤離黑布的時候,在場的丫鬟小厮皆驚訝的合不攏嘴。
燈火闌珊中,但見籠中的那毛絨花豹,頭小而圓,通體褐黃色,其間有稀疏的黑色斑點,眼眸猶如琉璃般透亮。它看起來還是幼崽,正趴在籠中乖巧的瞧着周圍的人,似乎打探世界一般。
“這是……”襄林瞧着小花豹有些發愣,她轉過頭,眨巴杏眸望向鹿洵。
“這是給你養的,從黑市買回來的。”他淡淡的揚揚眉,璀璨的雙眸微微彎起。
襄林這才忽然想起,今早赴百花宴之前,她曾跟他說過自己養過一只白犬,懷念那段時光,沒料到,他卻記在了心裏。
襄林的心中一軟,目光中略有感動,她移步來到籠子前。
它看樣子十分乖巧,看到有人靠近,還伸着粉嫩的舌頭舔着臨近的鐵籠。
鹿洵看她喜愛籠中的幼豹,唇角勾起一絲笑:“豹子雖是在林間捕食兇猛,但一般不傷人,尤其是像這麽小的幼崽,沒什麽危險。”
“那就放它出來吧,反正它還小,多多與人親近,以後也不會輕易攻擊人。”襄林擡眼看他,帶着一絲希冀。
鹿洵輕輕擡手,朝侍衛道:“打開籠子。”
侍衛得令後,将鐵籠的鎖打開。
籠門敞開,襄林蹲下身子,伸手去迎小花豹,它亦試探性的仰着毛茸茸的小腦袋往襄林手中走去,看上去頗有靈性。
襄林抱起那團毛茸的小花豹,垂下的發絲輕掃它腦袋而過,它的尖耳朵敏感的一動,可愛至極。
“你可以給它取個名字。”他淺笑着道。
襄林聞言微怔,她自小混跡賭坊之中,雖是可以識寫常用字,但沒讀過多少聖賢書,比不得富貴人家的大家閨秀,學問不高深,對于取名還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可又不好意思推脫。
“呃……小斑點?”她癟癟嘴,躊躇了片刻,瞧着它周身的黑色斑點狀的圓圈,脫口而出,然後靜了一瞬間,自己領悟過來這有點像狗的名字。
可懷中的這毛茸茸的動物不是狗,是花豹。
“換一個其他名字也可以。”襄林尴尬的摸摸鼻子,卻聽到鹿洵發出一聲輕笑,他沒多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含笑道:“好,就叫小斑點。”
活潑的小斑點最害怕被關在悶悶的籠子裏,也許是因為太早離開了母豹,而它又幼小需要關愛,所以它很親近人,時不時的還會撒嬌打滾。襄林瞧它聽話懂事,性情溫順,便也随着它在府中跑動玩耍。
院中的火桐花落,小斑點新奇的去用嘴叼,那抹嫣紅襯着它金棕的皮毛,再配上它憨傻可愛的模樣,漸漸讨得了襄林的喜愛。
午後,溫熱的陽光灑落在樹梢間,窗外偶爾微風拂過,花房中,小斑點在襄林腿上懶洋洋的打盹,她也輕撫着它皮毛,給予無限的溫柔。
鹿洵與襄林并肩坐着,他手執着一本古言書卷,時不時的瞧一眼她待小斑點的柔和舉動,唇角勾着若有似無的淺笑。
香爐中的熏香袅袅升起,輕輕圍繞在兩人身邊,溫柔缱绻。
靜默的惬意之中,襄林偏頭瞧着鹿洵,心中一直沒有解開的謎團漸漸浮出,半晌,她抿抿唇,輕輕出聲問道:“傳聞說,攝政王膝下無子……”
“險些忘了,我還沒跟你說過我的身世。當今的攝政王,是我生父,卻沒養我。”與先前的溫柔神色不同,此時的他容色淡淡,唇角勾起的笑意甚至帶着明顯的自嘲:“我娘是鹿氏家族的私生女,與生父邂逅相愛,可奈何人微言輕,皇太後嫌我娘身份卑賤,血統不幹淨,便又将鄰國的郡主指給了我生父。鄰國郡主地位高貴,娘家權勢強大,生父對她也是照顧有加,我娘不堪受冷落,就帶着我回鹿府,自生自滅,由此我改随母姓,很少被提及。”
說罷,他嗤笑一聲,眼眸卻依然落在書卷上,多了絲落寞和嘲諷:“若不是生父膝下無子,他又怎麽會肯認我這個血統不純的兒子,還給我小王爺的尊稱,真是好笑。”
權貴人家對不受寵的孩子,自然是少不了欺壓愚弄,鹿洵見遍了人間醜态,溫暖卻見得太少了。
這也是為什麽他會因為襄林的幾個真情實意溫柔對待,從而喜歡上她。
聽到這些,襄林忽然覺得可以理解,他那清冷的□□和殺人不沾血的行徑。從不受寵的孩子到如今聲名顯赫的鹿少,這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來,他只是在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有尊嚴的活着,保護自己不受欺淩。
襄林看着他,心裏生出些安撫的念頭,目光中也帶着她不自知的心疼與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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