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55】

俗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鹿洵再次拒絕五公主的事，一夕之間，很快傳遍皇宮，鬧得宮中人人皆知。

太皇太後為此也頗為煩惱，特意從慈寧宮出來，坐着步辇一路來到禦書房來和顧賢商量。

禦書房內，窗戶敞開，明朗的日光照亮了殿中的書桌，顧賢端正的坐在一摞奏折前批示。

禦書房內很安靜，除了顧賢，只有兩個太監侍立在左右。

只要是批閱奏折的時間，就一定看不到貼身侍衛曹璃的身影，沒辦法，誰讓他是個粗人，靜待不住呢。他每每總會翹班偷溜出去，久而久之，禦書房的太監也都習慣了。

“啓禀皇上，太皇太後來了。”門外的一名小太監進來通禀。

一聽到太皇太後的來了，顧賢從奏折中擡頭，波瀾不驚的挑起了眉毛，便大致猜到了她的來意。顧姝與鹿洵僵持之事，已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他也有所耳聞，想必太皇太後此次前來，是替顧姝來讨要鹿洵的親事。

“給皇奶奶搬個座椅。”他緩緩長出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朱砂筆，一邊朝身邊的太監吩咐着，一邊起身去迎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下了步辇，伸出玉手搭在宮女手中，走進了禦書房。

“孫兒給皇奶奶請安，願皇奶奶萬福萬壽，平安康健。”

身為皇帝的顧賢，雖不用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但也需深深垂首，低眉斂目。他禮數做得一絲不茍，太皇太後淡笑着擺擺手：“別多禮了，賢兒你操持國務，朝政繁忙，着實辛苦了。”

說罷，她坐到了太監備好的座椅上，輕嘆口氣，面色郁郁的進入正題道：“這些公主皇孫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賢兒啊，不如你就給姝兒和阿洵賜婚，讓她如願以償做上安國王妃，省得宮中如此不得安寧。”

顧賢輕笑一聲，心道太皇太後果然是為了此事來的，他腦中迅速思索着，找了一個婉拒的正當理由，淡淡開口：“皇奶奶，你又不是不知道鹿洵的脾氣執拗古怪。他如今幫朕在朝中做事，為了形勢，朕也不好逆着他的意思，強行賜婚。”

“可是，姝兒喜歡他啊。”太皇太後似是不死心，她峨眉輕蹙：“向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賢兒你貴為一國之尊，賜他一樁婚事，又有何為難的呢。”

“對于鹿洵，朕也沒有法子，他性子執拗，皇奶奶你也是知道的。再說，姻緣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又何必去勉強，況且讓他妥協，恐怕比登天還難。”顧賢笑笑，擡起繡滿銀線雲紋的黑頂雲靴來到太皇太後的身後，讨好的給她捏了捏肩膀：“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皇奶奶你就不要費心了。”

他之所以如此婉拒太皇太後的要求，是他知道鹿洵心中的姑娘是襄林，強迫鹿洵娶顧姝并沒有好處，畢竟他繼位不久，根基不算太穩，需要像鹿洵這樣武功卓絕的臣子效力。

Advertisement

太皇太後聽到這話，便知道顧賢不願意下旨，他話中有幾分道理，她不好再多說什麽，只能輕嘆一聲：“罷了，罷了，也只好如此，姝兒也是鬼迷了心竅。唉，年輕人的事，哀家可真是管不了。”

“五妹性子高傲，愛耍小性子，應當選個性子和善的才俊做驸馬才是。皇奶奶放心。”顧賢修長的手指揉捏着她肩膀，嘴角含笑，安撫道：“孫兒日後尋得了這樣的才俊，定然不會虧待五妹，皇奶奶只管安心就好。”

……

寝殿裏，顧姝恍恍惚惚的呆坐着，腦子似是滞住了一般，什麽也不願思考。昨天鹿洵的态度再一次傷害了她，盡管她已然不是第一回因為他而傷心，但次數多了，看不到那遙遙無期的溫柔深情，心總會累。可是一想到要将鹿洵從心裏挖出去，她便覺得空蕩蕩，情緒很萎靡。

這個結局，她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願輕易服輸，她不願相信身為公主的自己會有這麽一天，想要的人永遠在拒絕自己。

她想故作從容的笑笑，将鹿洵抛之腦後，眼淚卻簌簌落下。

真的很難做到，他是她放在心尖上愛慕了許久的人，就這樣突然挖出去，疼得她幾乎無法忍受。

宮女春桃将窗戶敞開，一股晴朗清新的午風随之湧了進來，陽光也落入一大片在地毯上。

看着五公主一直呆愣坐着，春桃于心不忍，猶豫半晌，還是上前幾步，輕道：“公主，外面天氣很好呢，要不要奴婢陪你出去走走？”

顧姝木然的将視線落到窗外的藍天白雲，與她此時低沉的情緒形成鮮明對比。

她沉吟片刻，答道：“……好。”

顧姝站起來。

她徑自擡腳走向殿外，春桃稍微松了一口氣，亦緊随其後跟了出去。

從室內走出來，明朗的陽光迎面而來，映襯着石子路兩旁的翠綠灌木花叢，緩緩照亮了她心底的沉悶晦暗。

顧姝一路行走着，腦中時不時浮現鹿洵清冷的臉龐，心中便一陣陣絞痛。不知不覺中，她來到了禦花園的果林間。

這裏還是郁郁蔥蔥的一片幽綠，清風吹過，翠枝搖曳，一陣枝葉和果子的香味湧入鼻息間。

顧姝沒精打采，她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怔怔出神。

這時候，一枚青綠色的新鮮無花果掉落她裙裾上，打斷了她的出神，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顧姝擡頭四處張望，在幽幽樹杈間，瞧見了側身而靠的曹璃。他一雙清澈幹淨的眸子正斜睨着她，修長的手中還把玩着幾枚新摘的無花果。

他竟然敢用無花果扔到她身上？

當真是反了天。

顧姝不由眉頭一挑，惆悵之色轉而變為高傲，她揚起光潔漂亮的下巴，對他呵斥道：“膽子越來越大了啊，曹璃，下來！”

若是換了別的人，也許會瑟瑟發抖聽命下來。但曹璃可不吃這一套，他膽子确實夠大。

曹璃輕輕一笑：“除了皇上，屬下不聽命于任何人，還望公主見諒。”

“你！”顧姝氣結，她也曾對武藝感興趣，小的時候還特意請了師傅入宮指點。雖然算不得高手，但使用輕功上樹這種雕蟲小技，她還是手到擒來的。

“哼，那本公主就将你這個狗奴才抓下來！”冷哼了一聲，她拎起裙擺，縱身飛躍到了他所在的那棵樹上，一雙小腳穩穩的落在枝幹。

曹璃緩緩揚起唇角，不動聲色用後背發力，搖晃了一下樹身，枝幹樹葉随之輕顫，顧姝始料未及，身子失去了原本的重心，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掉落下去。

他長臂一伸，将她撈住，然後猛力往上一帶，顧姝就穩穩坐在了他身邊的枝幹上。

“你敢戲弄本公主？！”懼意過後，顧姝怒瞪美目，憤憤看着曹璃，原本美麗的小臉幾乎痙攣。

“不要做出一副兇相吓唬別人，這樣又醜又別扭。”他不理她憤怒的言語，只轉眸俯瞰樹下的景色，散淡道：“你不覺得，坐在樹上比坐在石凳上，感覺要好很多麽？最起碼，上面的空氣新鮮，何必窩在樹下愁眉苦臉？”

“坐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想起上次雷雨天他對自己的幫助，顧姝放軟了些态度，她驀然想起鹿洵，臉上重回惆悵的神色，眨眨倔強美麗的雙眸，艱難開口：“你說，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喜歡到為了他什麽都肯做，那個人卻始終不在意你，你會甘心放棄嗎？”

曹璃聽她這樣說着，心裏隐約現出襄林的身影，他微微仰頭，視線落在枝葉遮攔後的藍天某處，喃喃道：“若是真心喜歡那個人，而那個人又不在意自己，默默看她快樂就好了。何必非要回報呢，即便因為你付出的多而得到了回報，又有幾分是她的真心呢？況且，當得不到預期的回報，痛苦只有你自己。感情這種東西，不像種果樹，不像做生意，你付出了，就一定會有回報。”

沒料到他說這樣一番話，顧姝驚訝之餘也不由微斂眼眸，思量着他的話，片刻後，她像是倏然想通了什麽，深嘆一口氣，忽然笑着落下一顆眼淚：“……你說得沒錯，是本公主太死心眼了，總想着要他給予同等回報，等來等去，做盡了壞事，卻依然等不到……”

“可是，本公主是真的……好喜歡鹿洵……”她垂眸掉落眼淚，明媚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照在她白皙的臉上，讓她雪白的肌膚看起來好像美玉一般。

曹璃看着她，就坐在距離她不足一肩的距離，面對向來嚣張跋扈此刻卻楚楚可憐的顧姝，他溫柔了幾分神色，緩緩道：“公主你的真命天子，遲早會來的。他一定會很寵愛你，那份寵愛，是鹿洵給不了你的。”

清風拂過，吹起她耳畔的長發，絲絲飛揚到他的肩頭。

“嗯。”顧姝側過臉，霍然輕松笑了起來，真心實意的說道：“你說得不錯，本公主也相信，他遲早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