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56】

金風送爽,九月過半。

半月的調養之下,襄林肌膚上的傷口雖是愈合了,卻常常會忘記自己有沒有用過膳食,也常常會暈眩,偶爾還會昏睡過去,一睡便是睡很久。

由于她的種種病況,鹿洵發覺到了不對勁。

他派人将宮中的醫官請到府中,為昏睡中的襄林診治。

這次診治,他終于從醫官口中得知了襄林後腦受損的真相。

之前,她锒铛入獄受遍刑罰,就已經折損了身子的元氣,此次又在宮中地牢遭受一次全身刑罰,變更是雪上加霜了,病症才會忽然多發出來。

也就是說,她的身子愈加孱弱,開始慢慢嗜睡,慢慢喪失記憶,直至死亡的那一天。

鹿洵抱着襄林的身子驀然一僵,他斂着眸子,長長的眼睫遮住此刻的情緒,一貫清冷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如此說來……她,是沒救了麽?”

醫官頓了頓,面色為難的小心答道:“下官無能,只可開些藥材延緩記憶衰退,無法徹底醫治。”

鹿洵的手僵硬的環在她身體兩側,良久,沙啞道:“退下罷。”

醫官施了個禮,趕忙收拾好藥箱,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間內,只剩鹿洵和沉睡在懷中的襄林。他靜靜的抱着她,半晌,俊美蒼白的容色浮出一絲苦笑:原來她身子已經這般孱弱,卻害怕他擔心難過而閉口緘言,他後悔當初的決定,當初為何沒有選擇相信她,為何沒有好好珍惜她,反而用逃避和陌生來對待這所剩無幾的時光。

他修長手指顫抖的撫上她的臉頰,聲音輕柔平靜:“襄林?”

本以為這一聲輕喚不會有作用,襄林卻聞聲漸漸轉醒。

她睜開那雙如水般透亮的眼眸,窩在鹿洵懷中望着他,眼中有些不知所措的輕聲詢問:“阿洵,方才我是不是又睡着了……”

鹿洵臉上就像冰雪融化一般露出一絲微笑,遮去臉上原本的悲戚之色,既然她怕他難過,将病情小心的掩藏着,那麽……他便從善如流裝作不知曉,幫她掩藏這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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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跟她說實話,他眼睛凝視着她,只輕聲安慰:“沒有,你只是打了個盹,連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

雖然實際上,她已經昏睡了将近一個時辰。

“我……夜裏總是睡不安穩,到了白日就會犯困。”聽到他的回答,她稍稍安心,盡量表現出生龍活虎精力充沛的模樣,找了一個理由,又在他懷裏舒服的蹭了蹭,笑眯眯的掩飾。

他面不改色笑笑,抱着她,輕描淡寫的問道:“有沒有想去的地方?近來我在朝中也覺得疲乏,想歇一陣子,好陪你一起。”

襄林怔了怔,反應過來他是要陪她一起到想去的地方。

她倚在他溫暖的懷中,頗為認真的想了半晌,擡起眸子,嘴角揚起春花般燦爛的笑容,道:“我想和你并肩同行去的地方太多了,不如,先從臨近王府的那條街市開始?等我們走完整個洛城的街市,再去淮河乘畫舫,還要一起放風筝……”

聽到她說出的這些話,他喉嚨發緊,眼底有笑意:“好,今日先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日我就陪你一起街市。”

她贊同的點頭,看着他的眸間神采奕奕,唇角含笑,聲音溫軟:“阿洵,你真好。”

那笑容很明媚,鹿洵看着,卻感覺要劃傷自己的眼,他嘴唇動了動,終是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沒有說什麽。

*——*——*

第二日,晨光微露,天空湛藍,依舊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襄林惦記要和鹿洵一起外出。

今日,她早早的醒來起床,精神也格外的好,由丫鬟為她梳妝好,便與鹿洵并肩牽着手,就像最普通、最親密的戀人一樣,歡喜無比的走出了王府。

街市上人潮湧動,商鋪林立,她就像一只初脫牢籠的鳥兒一般,沒有了之前的憂愁傷感,內心充滿了盼望。

她拉着鹿洵一會兒在路旁的陽春面攤吃一碗面,一會兒又鑽進匾額質樸的茶樓品一杯茶,或者再蹦跳進入首飾鋪挑選一兩樣喜愛的發簪。她就和鹿洵緊緊牽着手,穿過擦肩而過的人流,一直走,一起走……

這樣一路步行,以她日漸虛弱的身體,本應勞累疲倦,但襄林好似完全沒有感覺到,她倒希望這條街市長一點,再長一點,好想與他這麽一直走下去。雖然這個願望,她明知不會實現,卻忍不住還是會這樣許願。

暮色四合,彤雲向晚。

這整整一白天,襄林似乎都活力非凡,直到臨近暮色,她仿佛用盡了所有精力。

在和鹿洵聽伶人唱曲兒的時候,她終于支撐不住,靠在他肩膀,緩緩閉了雙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鹿洵俊臉上的笑意面具,猶如冰面融化一般,緩緩褪去。

他這一整日都随着她做戲,裝作毫不知情與她東奔西跑,嘴角噙笑,如此自欺欺人,只要她開心。

鹿洵低頭看已然熟睡的她,眸中光芒幾度流轉,微微黯淡下來,他将她的身子輕柔攬入懷中,以便讓她睡得舒服些。

耳畔,是戲臺上伶人凄凄婉轉的戲曲聲,映襯着天邊的殘雲暮色,附和了他此刻的哀涼心境。

一曲畢,樓院的幾瓣殘花随風飄落,正落到了襄林的烏發間。風吹動她耳際的長發,在空中劃出寂靜的弧度。

鹿洵垂眸,将殘花輕輕拂落,又将身上的月白色外衫蓋在她身上,擋去微涼的暮風,抱着她立起長身,徐徐回往王府。

*——*——*

夜色降臨,攝政王府,琉璃燈盞高懸,晚風低吟,月光如流水傾灑在房檐之上。

江南別苑有書信來報,說是現今負責掌管別苑的七品官員年紀将近六十,已經再無充沛精力管理別苑,請求辭官還鄉。

這一要求在情理之中,攝政王略一遲疑便應允了,并念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贈予了一千兩銀票用以養老安置。

只是,如此一來,江南別苑的事務就因無人處理而閑置下來。

對于下一任江南別苑的掌事官員,因為品級不高,所以攝政王可以自行調配。可他眼下也沒合适人選,思量再三,就首選了居住在府中的義子劉墨安,安排他明年開春時節,趕赴江南別苑任職。

聽到這個安排,劉墨安表面順從,沒有異議,可是心中有千百的不願,頭皮就像炸開了一樣。

他知道,這表面是給予了他官職,實際上卻是調離他遠離了皇權中心的洛城,待在江南別苑,負責管理大小雜事,便俨然成了被人遺忘的七品小官員,再無可能順着仕途之路往上攀爬,只能一輩子待在那裏。

靜谧安然的夜晚,回到卧房中的劉墨安越想越不甘心。

他宛如困獸一般,逐漸赤紅了雙眼,緊緊收攏手指成拳,長臂一拔,桌上的茶杯,桌邊的花瓶皆嘩啦啦掃落,摔碎了一地。

憑什麽?憑什麽要将他調去江南北苑?他辛辛苦苦在攝政王身邊鞍前馬後,為的就是能夠越爬越高,可以給劉家揚眉吐氣。

他決不能去江南別苑任職那個區區七品的小官員!他必須要留下來,對,必須要留下來!

他要改變攝政王的心意,他……要想辦法殺了鹿洵。

只要除掉鹿洵,除掉這個他仕途上的絆腳石,攝政王後繼無人,就再也沒有其他指望,就會再次器重他這個義子。

美姬原本正悠然的坐在梳妝鏡前,用鳳仙花汁塗染指甲,被房內響起的破碎聲吓了一跳,她尖叫一聲,花容失色的躲在房間角落,纖細的身子瑟瑟發抖,不敢輕易招惹眼前有些陌生的暴躁劉墨安。

往日他總是儒雅翩翩,鮮少會發怒摔落東西,如今這個樣子,想必是有了極其不順心的大事,她不知該如何安慰。

而且,為了避免引火燒身,她還是老實縮在角落比較穩妥。

這時,房門輕叩,随後一個黑色勁衣的青年推門而入,原來是劉墨安手底下出府探查的侍衛回來了。

他幾步來到桌前,垂首,朝劉墨安禀告道:“主子,經過多方打探,屬下已經知道了藥聖百裏鳳的行蹤。”

“好!”得到這個喜訊,劉墨安燦笑,然後猛然擡眸,殺掉鹿洵,沒有什麽難辦的,鹿洵的弱點早已經被他看穿了。

劉默按面上一改之前的娴雅儒雅,此刻滿是兇狠之色:“你帶幾個可靠的人去,不管用什麽法子,一定要将他綁來見我!事成之後,我必有重賞!”

“是。”侍衛擡手領命,飒然退出。

綁藥聖百裏鳳?

怯生生縮在一角的美姬,見劉墨安神色稍有緩解,才暗自舒了一口氣,她狐疑的轉眸,府中無人生病,百裏鳳也未曾得罪過他,這無緣無故的又是怎麽一回事?不知劉墨安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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