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柳府後花園, 坐在石桌前的青敖手拈着一塊四四方方的小點心喂到雲瓷唇邊,她眼裏笑意璀璨,帶着十二分的熱情和真誠,與往日的謹慎小心形成鮮明對比:“阿瓷,嘗嘗?”

聲音藏着忐忑不安,青敖眼神忽動, 再次鼓勵道:“阿瓷, 嘗嘗?”

飄着桂花香的糕點眼看要碰到雲瓷的唇,雲瓷含笑避過, 側頭看向不遠處的秋千架。

風吹動着花花草草, 空氣裏夾雜着這時節獨有的涼。

青敖期待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 她将桂花糕放回瓷盤,想了想不知因着何故又重新拈起喂到嘴裏。

芙蓉坊是禹州城百年的老字號,糕點一絕。

今日特意提前半個時辰出門,往芙蓉坊排隊, 來柳府之前她想了很多。想來想去, 最想做的事,除了和阿瓷一起吃魚,還想親手喂她糕點。

她喜歡這種親昵。

清香可口甜而不膩的糕點進了肚子,青敖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 仔細擦拭每根指節, 瞥了眼對面那人娴靜溫柔的眸,喉嚨裏慢慢湧上一股苦。

桂花糕是甜的,她心是苦的。

試探終究被拒絕。

嘆息散在長風, 青敖問道:“我能問一問那人是誰嗎?是哪個幸運兒得了阿瓷芳心?”

雲瓷淡笑:“阿敖何必反複試探?我喜歡誰,你當真看不出來?青敖與我,可是知己啊。高山流水覓知音,阿敖應知我心的。”

知己?大禹國唯一的女狀元苦澀地扯了扯唇角:“你知道嗎?若有選擇,我寧願不懂你。”

因為懂你,更知你此刻決然冷酷,不留餘地。

“他對你好嗎?”青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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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她怎樣對我,我都覺得好。”雲瓷眉眼彎彎:“阿敖,我愛極了她。我想和她永永遠遠在一起,到死不分開。”

青敖一顆心沉到底:“那送你情書的麻衣少年也是他嗎?”

雲瓷回眸,贊嘆道:“我就知道,阿敖比其他人都要聰明。”

“這也是他送你的浪漫情趣嗎?”

“對,我很喜歡。”

“那我呢?”青敖飲了口茶水:“沒有他,你會願意嘗試和我……和我……”那些話她終究說不出口。

等了片刻,雲瓷認真道:“怎麽會沒有她?沒有她,哪來得我呢?即便沒有她,阿敖,我也不會喜歡你。”

她溫柔解釋:“我喜歡果敢之人,你連喜歡都不敢說出口,如何與我并肩?旁人不行,她卻可以。”

“她身上所有品質都是我戀慕的,我愛她,愛那一副好氣囊,更愛她散發馨香氣的靈魂。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我都喜歡。阿敖,你對我生出的不是愛,是賞識,更甚者……”

她一字一句道:“阿敖,不是我有多好,多動你心,是你太孤獨了。”

溫溫柔柔敲打着誰的心。微怔過後,青敖斂眉嘆道:“或許吧。”

如今看來,她與雲瓷的确是知己。

她看到了雲瓷心底的情,雲瓷看清了她掩藏起來的脆弱。

她一早就知餘生很難愛上男子,遇見雲瓷之後,如在暗夜行走的旅人遇見了光。可惜這光,終究不願伴她前行。

“阿瓷……”青敖擔憂道:“你就不怕癡心錯付嗎?他再好,到底是男兒,男兒三妻四妾,你受得了嗎?”

“她不會負我,也不會有三妻四妾。”

“你就這麽肯定?”

“當然,信她便是信我自己,我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還能信誰呢?”

“你們之間的情分……已經如此深了麽?”青敖手裏捧着茶盞,茶溫透過杯壁傳到掌心,她喃喃道:“容不下其他人嗎?”

“容不下。”

“我知道了。”

青敖去得很快,姜槐坐在屋頂,風吹動她的衣袍,她顧自看着青敖黯然神傷的背影,慢慢的,視線轉回她的小姑娘身上。

阿瓷今天穿着一身淺黃色裙衫,更襯得腰肢纖細,膚白貌美,鎖骨處落着一串純金打造的細鏈子,那是她送給阿瓷的十七歲生辰禮,看着看着,心裏緩緩流淌開一股溫暖。

她懂唇語,無意‘聽’看到阿瓷與人的談話。姜槐枕着胳膊躺在屋頂,唇角揚起,喜不自勝。

一想到阿瓷在外人面前承認喜歡她,并且果斷拒絕了其他人捧到跟前的心意,她就滿心歡喜,迫不及待地想為她做些什麽。

門口處,柳府下人提着喜餅敲響門:“有人在嗎?請問,有人在嗎?”

姜槐縱身躍下,以最快速度從懷裏取出面具。

大門被打開,丫鬟提籃子的手忍不住哆嗦:“隔、隔壁柳家送來的……”

竹籃被塞到她懷裏,小丫鬟跑得飛快,像身後有惡犬在追。

姜槐站在風中訝異了一會兒,摸了摸質感光滑的面具,心道:有這麽吓人麽?不就是貓臉面具麽?

她的手往面具摸了摸,剎那,身子微僵。

将面具取下,頓時哭笑不得,好嘛,拿錯了,拿的是前兩日一時興起制作的羅剎面具。

唔……沒吓壞那小丫鬟吧?

與此同時,丫鬟芳枝一溜煙跑回府,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看得念兒輕咦一聲:“不是去給隔壁送喜餅嘛,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小丫鬟十三四歲的年紀,這會吓得眼淚從眼眶流出來,念兒驚道:“怎麽了?可是出什麽事了?”

芳枝越哭越兇,抽抽噎噎道:“嗚嗚嗚,好吓人,隔壁那位是個實打實的怪人,青天白日戴着羅剎面具,吓得我…吓得我沒敢多說就跑回來了……”

如今整座柳府,雲瓷負責掌家,家裏大小事宜都由她操持。她也沒想到,送喜餅這樣‘喜慶’的事,小丫鬟會被吓哭回來。

不過……大白天戴面具是有些奇怪,再出其不意戴着羅剎面具,打開門時的确容易被吓到。她溫聲道:“莫哭了,興許對方不是有意的。”

小姐發話了,芳枝不敢再哭,她紅着眼圈道:“小姐,要不要…要不要查查那人底細啊?兩家僅有一牆之隔,若是歹人怎麽辦?”

“放心。若是歹人,自有人出面解決。”雲瓷翻開棋譜,繼續鑽研破局。

隔壁,姜槐望着小竹籃裏的喜餅,突發奇想:禮尚往來,她要不要也給阿瓷做些日常消遣的小食?

說做就做,出門買了一應物什,淨過手後,姜槐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

一個時辰後,兩爐不同口味的糕點做好,姜槐滿意地眯了眼睛。她極少做糕點,阿瓷一定嘗不出這是她做的。

那麽,該用什麽理由送過去呢?

姜槐戴着貓臉面具叩開柳府大門,門子驚訝地看着她:“敢問何事?”

“我是隔壁新來的鄰居,先前貴府送了喜餅,我親手做了糕點送給貴府主人家,聊表心意,還請小哥送過去?”

鄰居啊。

好奇怪的鄰居。

門子接過竹籃,笑道:“多謝公子了。”

念兒拎着竹籃守在書房門口,雲瓷手裏捧着姜槐的畫像,淡聲道:“不是說過不要來打擾我嗎?”

“小姐,隔壁鄰居送來了親手做的糕點。”

“鄰居?”雲瓷笑道:“那人很奇怪嗎?”

“是呀,聽門子說,大白天那人還戴着面具,舉止怪異,看起來不像好人。”

“不像好人?”雲瓷指腹落在畫中人的鎖骨,輕聲道:“哪能以貌取人,好人壞人可不是看臉能看出來的。行了,糕點你們分着吃,出去吧。”

“是。”念兒撇撇嘴:明明小姐才是最以貌取人的,要不然,做什麽這會捧着公子的畫像不松手?公子顏色生得好,小姐八成就是看上那張臉了。

姜槐守在屋頂看着念兒端着竹籃從書房退出來,糕點沒動,是不合口味嗎?

念兒随手将竹籃放進後廚,招呼衆人:“小姐給的,忙完自己來取。”

姜槐不滿道:這是她給阿瓷做的,外人哪能吃?

趁着後廚的人進進出出忙着手裏的活,姜槐從袖袋掏出絲薄的人.皮面具,眨眼,僞裝成府裏下人,悄無聲息的将竹籃重新取回來。

是了,光想着讨阿瓷歡心,卻忘了她根本不會接受陌生男子送來的吃食。

姜槐摸着下巴,回到自家後廚繼續忙着研究吃食。

等念兒再次去往後廚,見不到竹籃,還以為被廚娘們拿走了,也沒在意。

廚娘忙完後想着嘗嘗小姐送的糕點,扭頭,別說糕點了,籃子都沒了!

一刻鐘後,事情傳到雲瓷耳裏:“小姐,咱們府裏遭賊了!”

雲瓷屢次三番被打擾,卷起畫像,蹙眉道:“這等事去和護院說,去說管家說。”說完執筆作畫,不聞窗外事。

念兒蔫頭耷腦走出來,芳枝捅了捅她胳膊:“念兒姐姐,你說,糕點是不是被隔壁那人偷回去了?”

“不可能吧,那人送糕點來,為何又要偷回去?”

“誰知道啊,都說那是個怪人了。”

兩人面面相觑,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隔壁那人該不會真是壞人吧?

後廚糕點失竊一事引起管家高度重視,當夜,柳府戒備森嚴,護院提燈往各處巡查。

姜槐提着一下午倒騰出來的改良版小食,足尖輕點,整個人融在風中,身形鬼魅,徑直與護院擦肩而過。

一陣涼風掀起,護院提燈猛地往身後看去,半晌松了口氣。

後院,房間燈火通明,雲瓷慵懶地從浴室緩步邁出,寝衣單薄,腰間系着雪色帶子。美人傾城,不外如是。

一聲貓叫聲從窗外響起,意識到窗子未關,她擡步走過去,便見一道人影飛竄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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