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柳家高門府邸, 這兩日先後來了不少貴客,為文會而來的三位當世大儒,為競道會而來的兩位棋道山寄帖使。

大禹國重棋,直到寄帖使離開柳家前往他地,禹州城百姓才後知後覺接受了柳小姐要參加競道會的事實。

這件事說來的确令人難以消化。

每當她們以為柳小姐已經站在頂端不能再往前進一步時,柳小姐總會以世人想不到的法子踏出那一步。

三歲流落大雪天的孤女, 活下去都艱難, 落雪長街被六歲的姜槐撿到,兩人相依為命度過十幾年, 姜槐在戰場奮勇殺敵屢立戰功, 連帶着雲瓷一朝崛起成為大将軍之妹。

這足夠令人豔羨了。

卻在此時, 雲小姐進入紅妝社,三尺高臺振聾發聩,遂成才名遠播的雲先生。

這足夠令人敬佩了。

忽然有一天,豪門柳家帶着浩浩蕩蕩的人馬來到将軍府門前, 柳家父子殷切激動地迎回失落十幾年的至親, 于是世人恍然,哦,雲小姐原來不是雲小姐,而是柳小姐。

這足夠令人驚嘆了。

水患臨城, 流民深陷其中, 拍賣會上柳老爺一擲萬金,一字一畫,捧得本就素有名聲的‘槐先生’聲震文壇!

而後, 柳小姐成為書畫雙絕的槐先生,成為被百姓敬仰愛戴的大善人。

這足夠令人瘋狂了。

短短兩日,拿下文會書畫兩道考核官名分的柳小姐,再次拿下棋道山四海競道資格……

至此,全城陷入詭異的沉默。

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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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的柳小姐……她不會再将棋聖的盛名捧到掌心吧?

無話可說,無言以對。人比人,根本沒活路了。

士子樓萬籁俱寂,當世男兒多自傲,即便如此,柳雲瓷橫空出世,接二連三打得男兒不敢輕易開口,一重重聲名壓下來,如今的柳小姐,不是傳奇,勝似傳奇,而且有一點最為可怕。

柳小姐年輕。

年輕意味着有更多選擇,更多機會。

不說大禹國一年一度的文會是何等盛會,士子樓三層樓內,有多少人寒窗苦讀就等着在文會上揚名,而柳小姐呢?她早就跨過那一步,直接從赴會的學子一步登天成為人人敬重的先生。

書畫兩道的考核官,身兼重擔,往後從文會嶄露頭角的文人,得槐先生點播指點,以後,少不得要以學生自居。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

可有不服?

有。

可那些傲氣還沒湧出口,就被三位當世大儒的交口稱贊打回來,那些不服還沒從喉嚨裏發出來,就被柳小姐要參加四海競道的消息震懾住。

連消帶打,已是不得不服。

士子樓在座文人臉上皆火辣辣的,他們自矜,自傲,也曾瞧不起女子,哪怕柳小姐此等身份,在棋道山寄帖使未來之前,提起柳小姐,他們談論更多的,是她的才與貌。

而在男人眼裏,貌總要放在才面前。

可如今不同了。

哪怕柳小姐競道失敗,一封競道金帖,也足夠證明她的驚才絕豔。這樣的人,誰敢起了亵渎之意?怕是要招衆怒的。

大禹重棋,這種重視,是流淌在血液,代代相傳得以滋生出的鄭重。

棋道山競道會,海外諸國有名氣的棋手都會乘船而來,四海相搏,搏的是棋道山歸屬,争的是四海棋聖的舉世盛名。

棋道山已經有棋聖元洗坐鎮,而下一代的棋聖是出在禹國,還是旁落海外諸國?身為大禹國的子民,他們當然希望元洗前輩能夠繼續霸占棋聖之名。

那柳小姐呢?競道之戰她會拿下怎樣的名次?

文人士子心神震蕩,斂了嬉笑,再提起柳雲瓷時,眉眼間俨然有了對強者的敬畏。

傅酒盯着杯中物,釋然笑道:“柳家千金,人中龍鳳,實非我等可肖想的,只是……你們不好奇嗎?幾日前出現在柳府門口的麻衣少年,你們不好奇他是何人嗎?別忘了,那情書,柳小姐收下了。”

衆目睽睽之下收了男子遞來的情書,這意味着什麽在場之人都清楚。一時,感嘆者有,豔羨者有,好奇者有。

那股壓抑在衆人心頭的緊迫感、愧疚感,因着這話題漸漸散開,他們不由得開始佩服起那麻衣少年,能被柳小姐喜歡是多麽的幸運,而戀慕柳小姐,甚至幻想和她過一生,這又是怎樣大的壓力……

沒有相當的膽魄,與那樣的人站在一起,都覺得無地自容吧?

盛名如山,還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山,沒有才能傲骨,凜然無畏的大能耐,以後,誰還敢喜歡柳小姐呢?

禹州城瞬息安靜不少。

人們心頭疑惑頓生:那敢喜歡柳小姐并且成功送出情書的麻衣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

柳雲瓷一聲不吭破解棋道山流傳百年的殘局,拿下競道金帖,不出手則已,出手直比得同輩人不思進取放浪形骸。

年輕子弟都被大家長們領回去挨訓,沒人來擾她,雲瓷偷得浮生半日閑。

念兒震撼過後也難免好奇:“小姐不喜歡公子了麽?”

陽光明媚,水患過後,這還是禹州城頭回有如此晴朗的天兒,如今聲名顯赫,雲瓷特意請了假在家賦閑。

古樹下,斑駁的光點順着尚算翠色的枝葉灑下來,雲瓷慵懶的坐着搖椅,眼睛眯着,聽到這問題不假思索道:“喜歡啊。”

她對阿兄的喜歡從來不需要遮遮掩掩。

聽她說得坦蕩,念兒一聲驚咦:“那前幾日在巷角的少年呢?小姐不是收了他的情書,不是還和他……”

“也喜歡啊。”雲瓷揚唇。想到那日窄巷發生的種種,她的心快速地跳了下,指腹擦過紅唇,心神搖曳:阿兄壞起來,實令人難以招架。

她徑自想着姜槐,念兒震驚道:“那雨天送小姐回家的書生呢?”

雲瓷回過神來故意逗弄她:“喜歡,都喜歡。”

“小姐!”念兒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去,顫聲道:“不好這樣吧?公子待小姐赤誠,小姐怎能見一個愛一個?”

“有嗎?”

“沒有嗎?”念兒快要崩潰了,被公子曉得自家小姐的風流性子,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她愁上眉頭,雲瓷輕笑:“念兒以為我多情濫情?”

“并…并沒有。”看起來深情不移,可小姐你做的事兒,教人如何說呢?

“放寬心。”雲瓷閉上眼,她愛阿兄,這輩子只愛她一個。書生是她,少年也是她。她愛的那人,一直是她。

清晨,貴客登門。

青敖帶着親手打撈來的鮮魚踏入柳家,雲瓷禮數周全熱情地接待了她。兩人談天說地,笑聲不斷。

将軍府,書房窗邊放着兩盆木槿花,姜槐翻看着親兵遞來的折子,上面清清楚楚寫了阿瓷何時何地接待了何人,對方年齡長相學識家世都被記錄在冊。

她越看越氣悶。年輕的,年老的,男的,女的,這段時間柳府登門的幾乎沒斷過。阿瓷那麽辛苦,這些人上趕着湊什麽熱鬧?

“将軍,柳府有客至。”

姜槐眉目肅然:“又是哪位青年才俊?或者哪位名宿?”

管家道:“是女狀元青敖,青小姐。”

青敖?

姜槐眉頭一皺,如今她已懂情愛,料定青敖看上了她家阿瓷。

不是有那句話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照這樣下去,她在将軍府一天到晚惦念着總不是事。最好能離阿瓷近些,近到一覺醒來能看到她。

姜槐沉吟道:“去問問,蟬花街柳府隔壁的房子賣嗎?”

管家嘿嘿一笑,麻溜去了。

一個時辰後,管家極有效率的将房契雙手遞上,興奮道:“将軍,現在就要搬家嗎?”

姜槐瞥他,涼涼道:“你興奮什麽?”

管家朝她擠眉弄眼:“為了早日将軍府有女主子坐鎮,為了将軍府能有小公子小小姐,将軍,你要努力啊!”

她耳尖快速竄上一抹紅,懶洋洋道:“知道了,會努力的。”

“那搬家嗎?”

“不。”姜槐正氣凜然:“我一人去,人太多,吓到阿瓷就不好了。”

管家笑着應了聲,轉身離開時驀然想到:将軍不準府裏人跟去,是嫌他們礙事嗎?啧,将軍的小心機呀。想和小姐獨處直說嘛,以為他看不出來?

翌日,雲瓷一覺起來,梳洗時聽念兒念叨隔壁鄰居搬走了,她不甚在意地點點頭,随口道:“新來的鄰居性情如何?”

念兒道:“新鄰居還沒露面呢,小姐,要準備喜餅給隔壁送去嗎?”

喜有好多種,新婚之喜,喬遷之喜,生兒百日之喜,高中之喜,于是這喜餅也各有不同。

大禹國風土習俗裏帶着濃厚的人情味,新鄰居住進來,四鄰都會送五谷制作的米餅作為慶賀。

雲瓷與人為善,自然點頭應下。

大門被推開,姜槐一身白衣踏進二進的小院,視線滿意地掠過此處的一磚一瓦,勾唇笑開,這種感覺真好啊,呼吸的空氣都帶了清甜。

她距離阿瓷,又近了呢。也不知阿瓷見到她會是什麽表情,姜槐暗暗想着:暫且還是不要被阿瓷知曉為好。

聽着牆對面傳來的悠然琴音,她開心地哼着小曲,末了取劍,伴着熟悉的曲調,翩然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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