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雪谷, 篝火燃得正旺。

姜槐從睡夢驚醒,急忙去看躺在狼皮的女人。

宣陵兩日前醒過一次,而後合上眼昏睡至今,此時她的額頭不斷滲出冷汗,渾身發抖,甚為憐人地蜷縮在石床, 嘴裏嘟囔着姜槐聽不懂的話。

“怎麽又燒起來了?”姜槐解了衣衫搭在她腹部, 繞着山洞反複踱步,片刻, 終于下定決心取了長劍往外走。

雪谷的風凜冽刺骨, 踏出山洞, 姜槐沒防備重咳一聲,她一身單薄裏衣,身姿筆挺,足尖輕點, 瞬息之間人已飛到極遠處。

“斬澤草、長蘆根莖、三色雪蓮……”雪谷深處, 姜槐拄劍而立,擰眉道:“還差一味藥。”

她再次遁出很遠,撲面而來的寒風激得她再次重咳,唇邊隐隐漫過一道血痕, 顧不得調息, 她提起一口氣縱身運劍削去長在陡峭山崖的一截冬筍,及至筍芽到手,她開心地露出笑:“有救了。”

踏出兩步, 丹田忽的刺痛,姜槐眉眼霎時顯出一抹不耐煩,握劍的手越發用力:“忍着!”

雪谷空蕩,亦不知她這話是在對誰說。

內力不停運轉,等她身如鬼魅地飛回去,雪地之上駭然遍布群狼爪印。

雪狼成群,洞內篝火眼看要燃盡,頭狼呲牙朝山洞唯一的活物靠近。

下一刻,劍光縱橫而來,姜槐神情陰郁,劍花輕挽将戰火引至洞外,開啓另一場血屠。

狼嚎不斷,宣陵艱難地睜開眼——少年狠厲,斬狼頭于劍下,朝她大步走來。

血腥味飄入鼻尖,她猛地嘔出膽汁,只覺眼前的姜槐殺氣狂湧到了駭人地步。

“醒了?”姜槐音色冷淡。

“醒了。”宣陵不放心道:“怎麽穿這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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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眼看要碰到姜槐衣領,被無情避開。姜槐倒退兩步,神情肅然:“別碰我。”

那些冷寒齊齊從她齒縫迸出,宣陵微怔,腦子一片混亂。

“石桌上有燒好的水,自己去拿。我要制藥,不準擾我。”

姜槐頭也不回尋了偏僻角落,不過半刻鐘,四種藥材在她手裏神奇地化為一管藥劑,她滿意地點點頭,走到宣陵身邊:“喝了它。”

宣陵撐着發燙的身子,依言而行。喝過藥後,再次陷入昏睡。

西山大火,姜槐拼了性命才帶她逃離生天,此刻對着宣陵,态度竟連陌生人都不如。

她盤腿坐下,橫劍在膝,內力運行三個周天後,快速起身往洞口籌謀。

雪色薄衣,銳利輕狂,與此間天地盡顯格格不入。

西山寒潭,聽到士兵回禀,衆人頗有種峰回路轉的輕松感——有生路就好。

兵将們看着雲瓷的目光充滿敬畏,副将主動請纓:“屬下願往寒潭救人!”

“不必了。”雲瓷折身看向念兒。

念兒被她看得倒退兩步:“這次真沒藥了!”

雲瓷不言不語望着她。

念兒抵不住壓力再次敗下陣來,咬咬牙将藥遞過去:“最後一粒了,公子料定棋道山風冷,此藥可緩寒氣侵體,小姐……這真的是最後一粒了!再這樣下去,神仙都難救!”

雲瓷取出藥丸,漫聲笑道:“阿兄當真心細如發,未雨綢缪。”

吞下藥,她拒了衆人好意,看了眼景陽,歉疚道:“非我胡鬧,不親眼見一見阿兄,我心難安。”

景陽堅定道:“我和你一起去。”

“殿下!”副将鄭重道:“潭水冰寒,哪能讓殿下涉險?”

景陽輕忽笑了起來:“尋不回宣貴妃,你與我都難逃聖怒,還有什麽好說的?救人要緊。”

一行人潛入寒潭。

一刻鐘後,景陽率先從水裏冒出頭,望着眼前的冰天雪地,訝然道:“雪谷?”

念兒攙扶着雲瓷從水裏出來,寒風一吹,衆人皆打了個寒顫。

“大人,殿下,前方有一處雪林,料想大将軍和貴妃娘娘就在雪林後了!”

跟來的太醫和兵将在這一刻臉上都忍不住露出笑,總算能看到一點希望了。

哪知這笑意并沒持續多久,恍然發現他們被困在此處。這哪裏是普普通通的雪林,分明是一座手筆極大的迷林!

“殿下,咱們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這裏還有屬下用劍标記的記號!”

“殿下,大人,該如何是好?”

景陽蹙眉問道:“阿瓷可懂五行八卦?”

雲瓷目色微沉,半晌搖搖頭:“造詣遠不如阿兄。”

衆人神情黯然,走不出迷林,別說救人了,時間久了他們遲早凍死在這!見識過年輕棋聖先前的能耐,很大一部分人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如今聽她自嘆弗如,不免失望。

雲瓷環顧雪林,深呼一口氣,凜然道:“雖不如,卻也可以一試!”

立時,那些黯然的眼睛再次發出亮光!

不知何時林子生出霧氣,大霧彌漫,待雲瓷尋到生門時,身後早沒了景陽等人的影,就連一直緊跟她的念兒也尋不到蹤跡。

“景陽?景陽你們在嗎?”她接連喊出幾聲,無人應。

她不敢妄動,阿兄天縱之才,她既然在此地設置陣法,必是不願有人來擾。

雲瓷等在原地半晌,眼看生門又要被轉移,心一沉,只身踏了進去!

雪谷冰冷,好在她提前服藥,心尖三寸始終有道暖意環繞着她,就如阿兄溫暖的陪伴。見識過阿兄神奇的煉藥術,再真正領略她對五行八卦精深的研究,雲瓷心底的好奇越來越重。

雪林之後,走出一段路,舉目遙望能看到一座氣勢拔起的雪.峰,她緊了緊衣衫,順應直覺往南邊走去。

姜槐凝眉守在洞口,半晌嘆了口氣,擡腿回到床邊。

石床之上鋪了厚厚的雪狼皮,宣陵身上亦遮了厚實的貂皮,篝火燃起,在明亮的火光中,姜槐容色悲傷地看向那個無情的女人:“母妃……”

她坐在床沿,想了想伸手解開宣陵衣衫,腹部刀傷深可見骨,若非救治及時,難逃命隕。

“母妃的心,當真狠啊……”

她痛苦地抱住宣陵,那些被壓抑的陳年過往湧上心頭,姜槐眸光變幻不停,終是取了藥液淋在刀口處,瞧見宣陵睡夢裏皺起的眉頭,她動作下意識放輕,柔聲道:“母妃,一會就好。”

許是聽到她溫柔呼喊,宣陵眉頭漸松。姜槐細心為她束好衣帶,坐在那顧自失神。

“阿兄——”

聲音從洞外傳來,姜槐疾步而出,趕在陷阱罩下時攬了少女腰肢,身形忽退,待雲瓷從最初驚懼裏回過神,人已被她帶進寬敞整潔的山洞。

洞內昏暗,寂靜之中,兩顆心劇烈跳動。

“阿兄。”感受着那人熟悉的氣息,雲瓷抱着她的手用力收緊:“是阿兄嗎?”

“是我,阿瓷。”姜槐後背貼在冰涼的石壁,抱着她的小姑娘舍不得松手:“阿瓷,我等你很久了。”

“我來了姜槐,你別怕,我來了……”她被姜槐禁锢着身子,無奈問道:“傷在哪裏了?我帶了藥!”

“無需藥。”

昏暗中姜槐抱着她,輕聲喟嘆:“你來就好了。”

在雲瓷看不到的暗影處,她眉間霜色緩緩褪去,眼裏殺伐之氣漸漸隐沒,漂亮的眸子重新恢複往日清澈明亮,她笑得開懷:“阿瓷,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我很想你!”那些被壓制的悲傷惶恐一股腦随着眼淚沖出來,雲瓷後怕道:“姜槐,你這次…差點要我命了。”

她聲音裏滿了委屈,姜槐伸手撫在她脊背:“我的錯。”

雲瓷慢慢松開抱住她的手,從她懷裏退出來,認真道:“姜槐,這就是你劫後逢生見到我的态度?”

小姑娘開始興師問罪,姜槐茫然無辜地随她從角落走出來,外面的光照過來,她清晰地看到雲瓷挂在睫毛的淚,心登時柔軟,哄勸道:“別哭了。”

“姜槐,你的态度好冷淡~”

姜槐偷偷與她十指緊扣:“有嗎?已經好多了。”

“好多了?”雲瓷嗔她一眼,半晌問道:“你的衣服呢?”

她摸着姜槐單薄的袖口,再問:“我做給你的袍子呢?”

她急急捉了她的手,姜槐眉目溫柔:“熱的,不冷。”

也是此時,雲瓷終于看到躺在石床昏睡的貴妃娘娘,她的眸光輕轉:“不是說好要為我顧全己身嗎?為何又要舍生忘死?”

姜槐拉着她的手坐在石凳,擔心石凳涼,她輕拍大腿:“過來,坐這裏。”

雲瓷臉色微紅,乖乖坐過去,身子輕靠在她懷裏:“你的解釋呢?”

“解釋……”姜槐神色閃過掙紮。

“不能說嗎?”

她眉間聚起的溫柔漸次散開,音色微冷:“姜槐,這就是你見到我的态度?”

姜槐沉吟再三,小心地看了眼睡在石床的宣貴妃,歪頭親昵地沖她的小姑娘咬耳朵。

那股撲面而來的溫柔氣息,弄得雲瓷耳根癢癢的,待那些話入了她的心,她作勢要從姜槐懷裏退出來,被姜槐緊緊抱住:“別動,別惱,不準心疼。”

雲瓷怨恨地朝宣陵投去一道目光,她的牙齒打顫:“我不會原諒她。”

“別惱~”姜槐攔腰将她抱起,坐到篝火旁:“知道我為何要在雪林設下迷陣麽?”

火光映照着小姑娘貌美泛紅的臉,雲瓷道:“因為你不想見他們。”

姜槐壞笑:“那阿瓷知道,我為何不想見他們嗎?”

雲瓷白她一眼,大着膽子在她耳畔落下一語,姜槐笑聲婉轉動聽:“對,我只想和阿瓷在一處。”

感受到她逐漸急促的呼吸聲,雲瓷心如鹿撞,不由自主地環過她脖頸,尾音輕顫:“我…我允了。”

“允了什麽?”姜槐故意逗她。

雲瓷羞惱地輕咬她下颌,聲音細弱:“我允你吻我了,姜槐,你若再問下去,我可要改主意了~”

“別~”姜槐俯身,帶着難以察覺的哽咽:“阿瓷,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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