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景陽震驚她的聰敏睿智, 堵在喉嚨的話根本不知如何說出口。
雲瓷上前一步捉了她衣袖:“景陽,告訴我!”
在那一刻,她身上迸發出的氣勢惹得景陽下意識倒退半步。她不敢直視那雙漂亮而銳利的眸,啞着喉嚨道:“鳳傾山兵變,姜槐為救宣貴妃被困西山火海下落不明……”
鮮血從雲瓷唇邊溢出,她唇瓣微張哪料大口鮮血直接湧出來!
“棋聖!”
“阿瓷!”
“小姐!”
一聲急過一聲的呼喊, 念兒哆嗦着手從錦囊取出一物, 兩指将其捏碎,露出圓滾滾的藥丸, 便要投喂, “且慢!這是什麽藥你也敢給棋聖亂吃?”
“我家公子煉制的藥, 難道還能有問題?”
念兒狠瞪了那人一眼,攬過雲瓷身子,聲音含着哭腔:“小姐!這是臨出城時公子偷偷送來的藥,你倒是吃啊!小姐?”
雲瓷心神崩潰, 再聽不到其他聲響。
她苦熬心志支撐至今, 所有的堅持隐忍盡碎在那句‘被困火海’,她聰敏異于常人,僅一句‘被困火海’就足夠她想清楚景陽來意。
掙紮着睜開眼,她喉嚨刺痛:“阿兄…如何了?”
見她如此, 景陽哪還有不明白?
競道之争, 阿瓷贏得驚險幾乎拼卻性命,如今再聞姜槐蒙難,身子怕是受不住了……
她後悔先前莽撞亂了章法, 沉聲道:“阿瓷,我需要你,姜槐更需要你,你得先好起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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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丸被送到嘴邊,雲瓷心裏顧念姜槐,生掙出三分清醒,強迫自己含着血水将藥咽下。
她陡然吐血,吓壞不少人。
棋道山新任山主受傷,世代養在山上的醫者匆忙而來。半晌,對上元洗擔憂的目光,女醫緩緩松了口氣:“無性命之憂。”
元洗問:“日後可還能執棋而戰?”
“不影響。”她猶豫一番,問:“是何方高人救了山主?”
衆人被她這話問得一頭霧水,女醫驚咦一聲從地上撿起碎落的藥囊,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霎時眼睛放光:“世間竟還有人能煉制回心丹?”
念兒道:“我家公子送的!”
“你家公子?”女醫問道:“你家公子是誰?人在哪裏,可否領我一見?”
念兒臉色瞬間蒼白,殿下方才說…公子被困火海,火海……
“西山如何了?”許是那藥開始奏效,雲瓷心神稍稍穩住,驚覺腦海一片清明。
顧不得驚詫,她看向景陽:“你說,我承受得住。”
見過她奄奄一息倒地吐血時的衰微,再見她此時面色略顯紅潤的模樣,衆人難掩驚奇——那藥,竟如此神奇?
女醫連聲驚嘆:“是了,回心丹專治心脈崩潰之傷,到底是何人煉制的此藥?神奇,太神奇了!”
景陽沒理會瘋瘋癫癫的醫者,眼見雲瓷有了振奮之意,她道:“火燒西山,如今西山已成廢墟,姜槐和宣貴妃不知所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雲瓷心神一晃緊咬牙關到底撐了下來,當機立斷:“我與你同去。”
“不可!”
“放肆!在我面前也容你說不可?”雲瓷一聲厲喝,神色竟比外面肆虐的風雪還冷。
世代效忠棋道山的護道長老臉色微白,解釋道:“稱聖大典還未舉行,四海論道會還未舉辦,棋聖怎可一走了之?”
“一切,等我把人救回來再說。”
“可……”
“再說半字你就滾下山去!”
年輕棋聖發起火來,教人不寒而栗。
景陽搓了搓胳膊倒立起來的汗毛,心裏道了聲果然。
她初見雲瓷,便被震撼,驚覺此人有成為王者的潛能,四海競道,一朝稱聖,阿瓷這身氣勢,真是遮都遮不住了。
也無需再遮。
四海棋手眼睜睜看着柳雲瓷身着星辰袍,頭也不回離山,冷風吹過,東瀛浪人茫然問道:“棋…棋聖?”
元洗含笑:“對,那便是新一代的四海棋聖。”
“稱聖大典呢?”
元洗臉色一僵:“延後。”
“論道會呢?”
“照樣延後。”
衆人大驚:“棋聖這是…跑了?”
贏了盛名拍拍衣袖就跑了?那誰來和他們坐而論道?
就在衆人驚詫棋聖被個年輕小姑娘奪得時,擡頭瞥見元洗前輩一頭刺眼的銀絲,那些不服頓時化作嘆服——一朝競道,能逼得前代棋聖一夕白頭,誰還敢不服?
“前輩,那我們怎麽辦?”
元洗一臉慈愛地看着後生晚輩們:“等吧。”
為今之計,除了等,難道還有其他法子?
四海棋手等着棋聖歸來坐而論道,世代效忠棋道山的衆人等着新棋聖接管聖山。
一朝競道,功成,身退。柳雲瓷想一出是一出,逼得許多人沒了主張。
護道長老恭敬地看向發絲雪白的元洗:“要發聞道帖嗎?”
先有競道,競道功成,始有聞道,介時九州之人都可來棋道山一觀棋聖風采,聞道帖上詳細列明今朝競道名次,帖出,便是新一代棋聖四海鹹聞名列史書之時。
元洗沒再猶豫:“廣發聞道帖,最遲一月,棋聖必歸。”
尋人而已,一個月,不論是生是死,足夠了。
雲瓷跟着景陽一路策馬馳騁來到西山,下馬之時,一口血噴出來面色再次衰頹三分。
景陽看着念兒,念兒慌張道:“公子說了,那藥他只來得及煉制一顆,多得沒有了,若吃藥後仍有嘔血之兆……就要…就要……”
“就要如何?”雲瓷輕聲問道。
念兒撲通跪倒在地:“公子說,若再有嘔血之兆,小姐斷不能勞心傷神,否則必有後患!”
而這後患具體是什麽,景陽沒問,她也不敢問。
如今她還得仰仗雲瓷替她尋人,将新任四海棋聖從棋道山搶來,若棋聖在她這裏有個好歹,棋道山必與皇室交惡,甚至四海棋道聯盟都得和大禹國鬧翻。
可她還有其他法子嗎?
如今局勢,已是退無可退!
雲瓷冷眼看着早成廢墟的西山:“無礙。”
西山霧薄,此處極冷,她閉眼站在那,想象着漫天火光洶湧而起時的壯烈,想象着姜槐被困其中的煎熬,腥甜梗在喉嚨,她不動聲色地咽下,道:“把人都喊過來,我有話要問。”
景陽巴不得有人來作主,急急忙忙召将領彙聚于此。
雲瓷問了許多,事無巨細,問了将近半個時辰,她腦海閃過一道亮光:“阿兄救人前可持兵刃?”
副将當即道:“有!大将軍兵刃斷折,沖進西山前奪了屬下的七星劍。”
“可找到劍痕?”
“劍痕?”副将以為這姑娘在開玩笑,西山都被燒成廢墟了,哪還找得到劍痕?
連日尋人他們火氣都很大,便想諷刺兩句,卻在看清她一身星辰袍時白了臉。
四海九州,唯一有資格穿星辰袍的……
他心口一顫,話到嘴邊溫聲解釋道:“劍痕難尋,不知大人有何高見?”
雲瓷眸光銳利,自然沒放過他眼睛一閃而過的輕蔑,前倨後恭,她沒心思理會。
“阿兄內功強悍能于萬丈深淵來去自如,我不信她闖不出火海,她所習武功精妙繁雜,我記得其中有套冰寒劍法,引到極致可驅烈火。劍痕難尋,用心找便是。劍氣呼嘯,縱有火海焚毀,不至于一道痕跡都難留下。”
她淡然擡眸,寒聲道:“找。”
景陽應聲道:“聽到沒有?速尋劍痕!”
大批人馬被放出去,苦等三日,終于在黎明破曉前副将興沖沖跑過來:“大人!殿下!找到了!我們順着劍痕去尋,在西山找到一處隐秘寒潭!”
“那人呢?”
“人……”副将落寞道:“只找到縱橫交錯的冰寒劍痕,并未…并未找到人……”
似是早有預料,趁着景陽與諸将問話之際,雲瓷輕輕喘息:“念兒,阿兄還留有其他藥嗎?”
念兒眼淚止不住流出來,哽咽道:“有……”
“給我。”她攤開掌心,眼裏掀起不容置疑的堅決。
“可是公子說了…這藥……”
“給我!”
“是……”
紅色小藥丸被喂進嘴裏,雲瓷閉目凝神,過了半晌,血氣被壓制,她揚聲道:“煩請帶我去寒潭之地,我有辦法找到人!”
西山寒潭,至為隐蔽,若非掘地三尺,根本無從窺見。
陰寒之氣從水面冒上來,此處荒蕪寒涼,竟是一處死地。
雲瓷視線緊盯着石壁,直到她從石壁尋到用劍刃劃出的星星,她的眼裏終于有了笑。
星星右邊有一道垂直朝下的箭頭,不用心看很容易錯過。
雲瓷篤定道:“寒潭之下必有生門,阿兄在下面。”
她這話來得太快,也太匪夷所思。衆人漫山遍野尋不到人影,她只看了幾眼就能斷定,委實教人欣喜又挫敗。
景陽不辭辛苦不畏艱難地把人從棋道山帶到這,不就是為了等她這句話嗎?如今等到了,她登時狂喜:“來人!去寒潭下面找!”
雲瓷含笑垂眸,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不論何時阿兄都不會教她絕望。阿兄不會抛下她,但遇生死危機,總會給她留一處希望。
她們自幼便是如此,融入骨子的了解和情分。一滴淚迅速從眼角流下,沒等人發現就被她悄然抹去。
深入寒潭的士兵冒出頭,驚喜道:“大人說得對!下面确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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