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連夜, 趕在宮門關閉之前,咎嬷嬷帶着娘娘剛出爐的糕點往外走, 剛出明煊宮,就碰到斯斯文文含笑走來的十二皇子。
稚嫩的少年眉眼幹淨,笑起來溫潤無害:“咎嬷嬷這是做什麽?”
見過禮後,咎嬷嬷道出早就備好的說辭:“娘娘最近往後廚學做糕點,做壞了不少, 奴正要帶着這些點心去喂貓。”
“喂貓?”
十二興致缺缺,他最讨厭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尤其是貓,擺擺手:“咎嬷嬷快去吧。”
一腳踏進明煊宮的門, 少年笑顏天真, 見了坐在主位飲茶的女人更是親切道:“兒與母妃請安,恭祝母妃長樂無極。”
宣陵收起拿在掌心的貓臉木牌, 神色淡淡:“起來吧。”
“是,母妃。”
十二歡天喜地地坐在她右手邊:“母妃怎迷上做糕點了?”
“閑來無事便想動手試試。”
宣陵懶得與他周旋,眸光微瞥,提點道:“少年人, 切莫縱欲。”
“母妃知道了?”十二不覺得羞愧,反而極為開心能得到她的關注。
他眉眼飛揚,輕聲道:“兒為皇嗣,寵幸那些歌姬是她們的福分,再說了,兒為男子, 男兒哪有不愛美色的?不過母妃顧慮的是,兒會顧惜身子。”
話不投機半句多,宣陵心底掠過一抹厭惡,倦倦道:“喝完這杯茶便回廣弘宮吧,本宮累了,不多留你了。”
“母妃……”十二皇子小聲道:“母妃是生氣了嗎?”
“那你不如猜猜本宮氣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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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凝眉思索,不确定道:“兒不知母妃眼底的厭棄從何而來,若說那些歌姬,出身低賤,何至于母妃動氣?天家皇子,綿延子嗣豈非正途?若說母妃氣兒臣不顧惜身子,兒身子好得很,已經在用心調養了,絕不讓母妃擔心。”
“你是真得不懂嗎?”宣陵直直看向他:“十二,你很聰明,為何在此事上偏要與本宮硬着來?我喜什麽,不喜什麽,你竟還不知嗎?”
這番話于她而言已是難得,十二激動的同時也覺得失落:“母妃,我着實不懂,那些歌姬巴不得爬上兒的榻,兩廂情願的事,為何到了母妃這,就成兒的錯了?是不是……”
他低下頭,沉吟開口:“是不是兒做什麽,母妃都覺得不對?”
“放肆。”
“兒無禮,懇請母妃息怒!”
宣陵不願看他:“回去吧,仔細想想本宮方才那些話,想明白了再來。”
十二面露委屈:“且不說那些,聽咎嬷嬷說母妃做了糕點,兒能嘗嘗嗎?”
許是他樣子太可憐,到底是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宣陵點點頭,吩咐侍女取了點心為他裝好。
見了那精致小巧的點心,十二終于笑了:“有生之年能嘗到母妃的手藝,兒很開心,謝過母妃。”
人走後,明煊宮重新恢複安靜。
深宮寂靜的夜色裏,宣陵邁出步子站在古樹下仰頭望月。她不明白,她想不明白,為何養在膝下的十二沒學了她半分專情,偏偏阿秀癡情不悔。
這就是男子與女子的區別嗎?
這世道,男子一生之中可以有無數個女人,可以有無數場縱欲歡好。而女子,幽居狹窄的天地,被世俗禮教約束,無法振翅高飛。
宣陵厭惡地低垂眉眼,她厭惡男子濫情不專,更甚者,确切的說,她厭惡的不是濫情不專,她厭惡的,是那男兒。
可惜十二仍學不會潔身自好,她長嘆一聲,心緒難平。
廣弘宮,十二皇子提着點心眉眼彎彎地進了內殿。
小樁子慣會捧着他,笑道:“殿下不許奴才跟着,是去明煊宮了?”
十二笑着打開食盒:“對,母妃今晚關心我了。”
“那可要恭喜殿下!”小樁子誠心道:“娘娘外冷內熱,這點心瞧着精致,是娘娘特意為殿下做的?”
十二笑意微僵,小心嘗了口點心,眉眼再次舒展開:“也差不離了。”
哪怕是他求來的,可到底出自母妃之手,骨肉至親,母妃性子再冷淡,于他也是好的。歡歡喜喜将點心吃了大半,他吩咐道:“好生收起來,明日我還要接着用。”
“是。殿下今夜還要人服侍嗎?”
十二皇子眸光微動:“今夜……免了吧。”
小樁子心底生出訝異。
“縱欲傷身,母妃不喜本宮早早敗了身子,這半月且不用人伺候了。”
十二淡淡道:“大将軍最近如何了?”
“大将軍應了前往書院做武先生的邀請。”
“這個姜槐……”
“殿下有何吩咐?”
十二皇子按下心思,沉聲道:“暫且不動,本宮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哪點好,值得母妃待他百般用心。”
“本宮才是母妃至親血脈,他?呵,為何天底下所有好處都給了他?老天真是不公。女人、權勢,本宮貴為龍子,不更該享受最好的嗎?”
小樁子低着頭裝聾作啞。
“罷了!”十二冷笑道:“到時不妨咱們也去湊個熱鬧,皇姐大張旗鼓開辦書院,賀禮可備好了?”
“備好了。”
少年斂起冷笑,想到四海棋聖的容貌氣度,對姜槐的嫉妒徹底攀至頂峰,惱怒斥道:“沒意思,這還教人怎麽玩?!”
往常殿下喊沒意思的時候都得找女人陪,今晚卻主動提出不要人伺候,小樁子愁得沒了主意,只越發伏低做小,捧着順着。
晚風吹過,宮城深深,一輛馬車隐秘地拐出宮門。
咎嬷嬷小心提着精美的食盒,心裏微暖。如今娘娘總算回心轉意,母女相認,才是最好的喜事。
将軍府,沐浴過後雲瓷徑自往書房作畫。
姜槐陪在她身邊,不時剝了龍眼喂到她唇邊。喂來喂去,雲瓷不由放下筆笑了起來:“阿兄,你這樣我沒法專心啊。”
姜槐無辜地眨眨眼:“要不要一起畫?”
她随意瞥了眼:“你在畫貓嗎?”
雲瓷點點頭,周身裹着溫柔氣息:“阿兄也要畫嗎?”
“一起畫吧。”姜槐從背後擁着她,握着嬌妻的手,提筆蘸墨,她笑了笑:“我帶你畫好不好?”
“要像以前那樣嗎?”
“嗯,畫道難成,今夜,我再領你邁出最後一步。”
雲瓷眼睛微亮,身子不由得放軟靠在她懷裏:“好,阿兄教我。”
書房靜谧,姜槐目光專注,墨色被暈開,筆尖勾勒,雲瓷恍惚之間很快被她帶入另一個境界。
兩人心神慢慢融在一處,那些感知被放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兄對畫道的理解和造詣。
無論筆法、心境,每窺一眼,帶來的震動都難以言喻。
曾幾何時,姜槐便是這般領她跨入畫道大門,以前她不懂阿兄為何凡事都會,人間風雅竟有人占全八分。
如今被她強行帶着攀上畫道巅峰,她終于懂得,何為道子。
為跟上她的步伐,雲瓷心神不敢有一絲晃動。
姜槐輕松提筆不過兩刻鐘,待擱筆時,懷裏的小姑娘額頭已然滲出汗。
“看明白了嗎?”
雲瓷閉上眼,再次睜開,眼裏閃過一絲掙紮:“道法精深,隐約明白了一些,未全懂。”
“不需要全懂。”姜槐道:“你有自己的理解,畫道難成,難成的從來不是筆法,是心境。筆容萬物,萬物可活。有人畫形,有人畫魂,阿瓷想畫什麽?”
“我……”雲瓷輕聲道:“我畫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心。”
姜槐笑着攬緊她腰肢:“這樣就很好。”
雲瓷回味着方才微妙的體驗:“你再帶我寫一筆字。”
“阿瓷這是做什麽?窺心麽?”
窺道如同窺心,雲瓷小臉微紅,嬌聲道:“那你要不要嘛~”
姜槐沒法子,執了她的手,溫聲道:“那你可得看仔細了。”
一筆槐字綿延展開,雲瓷這次的感受更深刻,阿兄的心,着實孤寂,高處不勝寒。
她剛要言語,就聽管家在門外輕聲道:“将軍,夫人,宮裏來人了。”
“別想了。”姜槐哄勸小姑娘:“我有你,一切都好。”
她牽着雲瓷的手:“走,咱們去看看,宮裏這時候來人所為何事。”
見她笑得快意,雲瓷果真不再多想。
咎嬷嬷守在正堂,食盒被她恭敬獻上去,眼見姜槐收下,她又匆忙離開。
食盒被打開,精致的點心每一塊都印着貓臉圖樣,雲瓷紅唇微掀:“嘗嘗?”
姜槐看起來不大情願,懶懶地看了兩眼,帶着食盒和小姑娘一起踏進內室。
雲瓷被她一臉不情願的表情取悅,抱着她的胳膊撒嬌:“不要這樣子嘛,好歹也是她一番苦心,嘗嘗?嘗嘗嘛阿兄~”
她撿了一塊貓臉小點心喂過去,姜槐不好駁她面子,不情不願咬了一小口。
“好吃嗎?”
姜槐點點頭:“是我最愛吃的小點心,也是我最喜歡的貓臉。”
她滿心柔軟,總算明白阿瓷背着她做了何事,不好戳破,別扭地坐在桌前,愣了一會,然後繼續吃。
雲瓷溫柔地注視她,看了一會,想到阿兄這別扭的性子,自覺地望向窗外。
感受不到阿瓷的視線,姜槐眼裏浸滿笑意,笑着笑着,眼角微濕。這是她最愛吃的糕點,是她三歲那年想吃卻沒機會吃的糕點。
一直未吃成,而後便發生那許多事,她深呼一口氣,低頭任性地咬在貓頭,仿佛在對誰撒氣。
那股悶氣太強,吃着吃着,沒留意吃撐了。
姜槐在對待宣陵事上常常表現的像個孩子,及至到了就寝時分,雲瓷見她仍在窗前踱步,忍不住好奇問道:“阿兄還不睡嗎?”
姜槐小臉微紅:“不困。”說着不忘打了個哈欠,看得雲瓷三步兩步跑過來從背後抱緊她:“阿兄,你怎麽這麽可愛?”
“……”這下,姜槐耳朵尖也跟着紅了。
“吃撐了?”
“沒有。”
“還嘴硬?”
姜槐委屈道:“撐了,阿瓷幫我揉揉。”
雲瓷輕輕為她揉着肚子:“阿兄心腸太軟了,怨是一回事,心裏也曾眷戀這份母女情吧?否則不會命都不要也要沖進火海把人救出來。我心疼阿兄,不願見阿兄繼續受此折磨,你既放不下,不如先盡情享受這份遲來的愛意?”
姜槐不言語,末了轉身抱着她,悶聲道:“這時候原諒她,太早,我心裏不暢快。”
“我也覺得太早。”雲瓷溫柔地為她解了腰間束帶:“夜深了,就寝好不好?”
郁結散開,姜槐眉眼卷起純粹無邪的笑:“好,聽阿瓷的。”
紅妝書院為期三日的報名結束,近萬名學子參與入學考核。
清晨,一身儒袍的小姑娘在‘勤學篤行’的白玉牌坊站定,背着小書箱,望了眼接踵而至的未來同窗,露出明媚的笑。
與此同時,連家三小姐和趙家嫡女也跟着邁出門,趙秋容溫柔典雅地沖着迎面走來的三小姐微微一笑:“你也要做書院武先生嗎?除了你,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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