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的戲早已拍完,但仍然留在劇組,圈裏這樣做的也不是沒有,大家都只當我想要留下來跟組學習。
這次拍攝于我受益良多,我的确想要再多學點東西,不止是演技,還想同導演學學鏡頭的運用,分鏡技巧等等。
我總覺得分鏡和畫畫其實是一樣的,構圖要有主有次,顏色要相輔相成。我學會了怎麽更好分鏡,畫好畫應該也不難了。
“你的畫我看過,顏色其實是很不錯的,就是構圖還欠點火候。你學油畫不久,能有這樣的成果已屬不易。”
馬導是位有藝術追求的導演,他的一句指導,勝過我自己苦苦鑽研數年。
我搬了張凳子坐在一旁聽他分析,不時點頭附和:“我的确不太會構圖,可能是沒系統學過的關系,總是把握不好,下筆前腦子很空。”
馬巍相開始說他早年的經歷,求學不順,拍的東西沒人看,還好有袁安賞識,給他籌錢拍戲。
“沒系統學過不要緊,我也沒有學過,都是自學成才。”他夾着煙,教我做事的道理,“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下一場戲要拍江暮與席宗鶴,這會兒兩人正在準備。馬巍相看着場中的席宗鶴,感慨道:“你就看小鶴,他要是不努力,就不會在這裏了。”
我也随着他目光看過去,只見席宗鶴穿着一身繁複的黑色華服,站在不遠處手捧劇本正與江暮對戲,身旁無論是給他補妝還是整理發型,他都一臉平常毫無所覺。
“是啊,他真是厲害。”這五年都是我陪在他身邊,我當然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回到這個圈子,才能站到這裏,那的确需要非常多的毅力。
馬導要導戲,我不便在叨擾他,就将凳子挪開,坐到了一旁。
席宗鶴今天這幕戲,與我當初試鏡時是一出。既然我當初沒有試鏡成功,肯定是有我不足的地方,就想看他是怎麽演的。我也想知道,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Action!”
場記板敲下,兩位男主間,或者說當代的兩位一線男演員間的飙戲,便就開始了。
慶黎長長的袖子遮住半截長劍,拖動着劍尖在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噪音。
“這些年,我待你不好嗎?”
他語氣很平靜,甚至稱得上和善,就像一位無奈的哥哥在安撫鬧脾氣的弟弟,眼裏透出寵溺與無奈。
因之前的激戰,穆矣負傷倒在地上,唇邊染血,氣息不穩。他不甘地望着高高在上的慶黎,眼裏的仇恨幾乎要滿溢出來。可當那仇恨達到頂點時,慶黎的一句話,又輕松地讓這座黑色的沙丘驟然垮塌。
慶黎當然是待他們很好的,好得他忘了仇恨,忘了複國宏願,差一點就要溺死在這一片虛假的幻夢裏。
“珍馐華服,我何曾虧待過你們姐弟?多少人要我殺你,我都不忍動手……”慶黎還在說着,聲調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接着突然爆發,“卻不想養出了你的狼子野心!”之前有多溫和,這最後一句嘶吼出聲時便有多猙獰可怖。
他的冕旒已落地,華服也沾上血污,這哪裏是君王,分明是狼狽的敗将。
“你在騙我,穆樂也在騙我,你們不過是在利用我罷了。我真是個傻子,想要同騙子真心換真心……”他凄涼地笑起來,眼裏卻沒有一滴淚,只有冰冷和麻木。
穆矣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唇線緊抿成一條直線。恨意逐漸化成了痛苦,他的手指抽搐一般顫抖着,與胞姐肖似的雙眼逐漸噙滿淚水。
“不,不是……”他嗓音喑啞,卻又不知道要如何辯解。
欺騙是真,情卻不假,若非穆樂慘死宮中,他也不會同意舊屬的布置,揮兵北上。
“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你說會保護好她,”他看準機會抓住一旁長劍,翻身而起,大聲質問慶黎,“你做到了嗎?!”
席宗鶴才二十多歲,然而扮演起一代帝王,氣勢上卻絲毫不見違和。我可能存了些個人好惡在裏面,總覺得席宗鶴要比江暮演的好,有層次,臉上的表情生動自然,不像江暮那樣死板。
要我來當金像獎評委,一定會把最佳男主頒給席宗鶴。而就算這部戲不得,我敢打包票,他未來五年裏總有一部戲,也是會得獎的。有些東西有目共睹,并非嫉妒、诋毀就能視而不見。
馬導要再來一次,化妝師馬上沖上去補妝,我則悄悄往外走去。
倉庫外有條河,是馬導專門叫人挖的“護城河”,可見他對這部戲有多重視,保密工作做得多好。
我站在坡上抽煙,望着河對面荒涼枯槁的樹林子發呆。
席宗鶴與我演繹的慶黎截然不同,那種源自靈魂的爆發力,面對昔日至親的憤恨痛苦,根本不是我這種三腳貓演技能比的。
眼裏沒戲,臺詞也差。馬導不選我是對的,我根本演不好慶黎。
我站了一會兒,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發現是楚腰。
她裹着件藕色的大衣,正朝我走來。
“顧哥。”寒風吹亂她的發絲,她翹着小指将一縷長發勾到耳後,問我伸手要了支煙,“你也沒走啊。”
那晚的事在這一行太過平常,我不會提,她自己當然也不會無事提起。我看她和江暮男盜女娼,在她看來,我和席宗鶴又何嘗不是奸夫淫夫。
我替她點煙:“這是個學習的好機會,我想多留一陣。”
她夾着煙姿勢熟練地吐出煙圈:“我也是這麽想的。能有機會跟着大佬學習,被他們指點,就是自掏腰包留下來也是值得的。”
我的主要目的不在學習,她的主要目的估計也不單純。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人前說人話,人後說鬼話,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全憑你猜。
“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我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麽直接,倒有些措手不及。
“怎麽這麽說?”我沖她笑了笑,打馬虎眼道,“這兩天灰塵不大,怎麽就髒了?”
我不是衛道士,自己那點事都理不清,就不參合她的了。
她一愣,反應過來好笑地看着我:“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與你談心,你既然不肯,就算了。”
我和她也不過萍水相逢,哪裏就到了可以談心的地步。她找到了靠山,還想找個知心哥哥。這不是野心,這是貪心。
楚腰嘆了口氣:“我以為,你會懂我。”
遠處寒鴉飛過,叫了兩聲,又吵鬧又難聽。
“既然自己做下決定,就不要再奢想別人的理解了。”她覺得我懂她,無非是因為我做過夜總會的少爺,同樣被人看不起過,她爬上了江暮的床,我爬上了席宗鶴的床。她覺得我倆是同病相憐的知音,是心有靈犀的姐妹,是可以互相訴說心裏話的好閨蜜。
可她錯了,我與她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從來不會尋求認同。說一千道一萬,生活縱然逼迫了我,可做下這些決定的卻仍然是我自己。我不需要別人懂我,別人也懂不了我。
楚腰聽了我的話,愣了許久,最終自嘲地笑了聲:“好吧。”
她一根煙抽完就要走,我在岸邊又站了會兒,直到身子都凍僵了,才縮着脖子往回走。
一進到片場,就見席宗鶴坐在休息椅上招手讓我過去。
“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他們要拍下一場,許是重新要布置燈光,他就空下來了。
“抽煙啊。”我如實說。
他皺了皺眉,不太開心:“你以後少抽點煙吧,我不喜歡你身上的煙味。”
有那麽個瞬間,我都要以為他是不是恢複了記憶。
“可你自己也抽啊。”
他剮了我一眼:“我明天就戒了。”
我在他身邊椅子上坐下,他突然往我懷裏丢了個熱水袋。我吓了一跳,捧着那只花俏的電熱水袋不知所措。
“你手指都凍紅了,暖一下吧。”
冰冷的手指被溫熱的熱水袋迅速焐熱,舒服地讓人想要喟嘆出聲。
戲服單薄,天又越來越冷,我怕席宗鶴的腿凍出毛病,特地讓方曉敏準備了一個熱水袋時常給他敷着。自上次雨天犯病,他大概是知道了厲害,聽話的很,天天随身帶着,都不用人提醒。
我将手焐熱了,趁周圍沒人注意,偷偷伸進他戲服下,按在了他大腿上。
“你做什麽?”他戲服袖擺寬大,一下蓋上來,隔着布料按在我手上。
“幫你揉揉。”我不顧他掙紮,在他戲服下按揉起來。
他按不住我,有些急:“我又沒有腿痛,你揉什麽?快給我出去,被人看到像什麽樣子!”
他到底是教養良好的大少爺,做不來這樣出格的事。大庭廣衆的,我也不好太過分,摸了把他兩腿間的事物,飛快縮回了手。
他臉不知是惱的還是別的什麽,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顧棠!”
他這聲有些大,引得好些人都看了過來。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們笑了笑,回頭臉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嘴裏卻說起極端下流的騷話:“你硬了嗎?”
他聞言愣了愣,目光挑剔地打量我,忽地勾唇:“你以為你是什麽絕世美人啊,摸一下就能讓人硬的?”
那唇角的弧度,帶着幾分不屑,又含着一些挑釁。
我把熱水袋還給他,壓低聲音道:“你只要摸一下我,我保證能硬給你看。”
摸一下都不算是厲害了。以前他試過将我赤裸地綁在床上,蒙住眼睛,只是靠言語刺激便讓我硬起來。
他眯了眯眼,目光徒然幽深起來,嗓音也變得沙啞:“那你回去表演給我看吧。”
別人看過來,定會以為我們在談論什麽了不得的正經事,其實就是在一本正經地調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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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